东华宫中一片缟素,李谕为皇帝守了一夜的灵。这场凶事来得太突然,宫中气氛叫人不安。皇帝继位和新婚仿佛还在昨日,一眨眼间一切都消逝了。无常的命运,也不知道是在嘲弄谁。

李谕盘腿坐在灵堂前,守到深夜也不困倦,十九岁的身体,还正是能熬夜的时候。赵十五陪着他,但他老了,精神萎靡。李谕叫他:“赵十五,你去歇一会儿。”

赵十五不肯,他低声说:“殿……陛下,小人还能守得住。”

李谕知道,赵十五既是守灵,也是想守在他身边。宫殿若太大,一到夜里就会透出诡谲,层层树影里像是藏了太多冤魂。赵十五告诉李谕,他离开宫中不到十年,东华宫的内侍已经没一个熟脸了。

宫殿外的哭声像有人在指挥一样,时强时弱,但不曾有片刻中断。

殿内安静许多,李谕得以定神整理思绪。

第二天一早,人都齐全了。东华宫外的广场上分成几块,灵棚已经搭好。早春料峭,文武百官都在此哭灵。宗室皇亲亦不例外。

一大早李谕就见了萧从简。

萧从简一身素色,腰间配的是银带。见面先问李谕在宫中住得惯不惯,可要调动人手。李谕告诉他:“我已经命赵十五管事了,他知道我的习惯。”

萧从简点点头,并没有反对。然后就是如何治丧的事情,李谕对这种种繁琐的帝王葬礼细节不甚明了,幸而有祖制可循。礼官都已经安排妥当。李谕只要点个头。

之后话又绕到了李谕身上。

皇帝的棺木会在东华宫停灵二十七日,之后移去寝陵附近的庙中。东华宫要办登基仪式。李谕不禁感慨:“这么快!”

萧从简回道:“并不快,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越早登基越好。”

他语气冷冰冰的。

李谕觉得,丞相这口不对心的有点明显。估计萧从简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压根不会要汝阳王做皇帝。

“……之后几个宫室都会腾空整理,等陛下家眷入宫。”萧从简说。

李谕想起了原本住在坤仪宫的萧皇后。他昨天听宫人说萧皇后哭晕过去一回,之后一直躺在床上。

李谕猜皇后应该与皇帝感情很好。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来说,年纪轻轻就失去所爱,确实是个大打击。

“萧皇后从坤仪宫搬走之后住哪里?”李谕关切问。

萧从简并不太关心的样子,只说:“已故皇帝后妃多居慈心宫,也有住云瑞宫一带的。两处都可供颐养。”

李谕惋惜:“萧皇后还如此年少……”就说颐养,实在太可怜了。

萧从简只觉得一股邪火一下子窜上来,他从昨夜到今早只喝了一口茶,胃里正空荡荡的,那把邪火一上来,就像烧着了一样。

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陛下,”他轻描淡写说,“我作为萧氏的父亲,难得就为她向皇帝开一次口,请皇帝允许她搬出坤仪宫之后,住去清隐宫。”

“嗯?”李谕没反应过来,“丞相不是说,慈心宫或者云瑞宫吗?”

萧从简淡淡说:“清隐宫也是有的。”

李谕真诚地问:“清隐宫环境好吗?我希望萧皇后住得舒适,千万不要被人怠慢。”

萧从简盯着新皇帝的脸看了一会儿,说:“清隐宫很好。”

李谕听他声音就觉得这话很可疑。等萧从简一走,他立刻就问赵十五:“清隐宫到底好不好?和慈心宫比怎么样?”

赵十五回答:“慈心宫地方好,云瑞宫地方大。清隐宫是……离东华宫最远,最偏僻的一座宫殿,从前就是冷宫,后来又改做道观。”

李谕听到离东华宫最远就明白了。敢情萧从简是在防他这个色狼,害怕他对萧皇后下手。谁叫原汝阳王原有劣迹,曾言语调戏过萧皇后。

但这会儿他如果坚持萧皇后一定得住慈心宫,恐怕萧从简更要怀疑他。

“萧皇后要住去清隐宫就清隐宫吧,只是得重新翻修,尽量收拾得舒适些。”李谕吩咐下去。

李谕在京中忙着治丧和准备登基的事情时,淡州汝阳王府已经炸翻天了。

毕竟事情太突然,谁都没想到。

众人虽然明面上为国丧悲戚了一会儿,但不少人在茫然之后是十二分狂喜。比如吕夫人,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做个侧妃就是顶天了,只要王妃的儿子在,她的儿子很难继承王位。

但如今她眼看就是皇帝妃子,她的儿子将来肯定会封王,若是再撞上和汝阳王一样的好运气……说不定就能御宇天下!

为这想象,吕夫人几乎要飘起来。

只有一件事,叫她不满。

就是奉命护送整个王进京的将军说,新帝特别有命——要妙智寺的无寂和尚随王府众人一起进京。

吕夫人对这个无寂和尚并不放心。

她特意去和王妃提了个醒。

“姐姐,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带上妙智寺的和尚?他一个和尚与我们同行,多不方便啊。要我说,京中的高僧那么多,淡州这里的小和尚算得了什么。”她微笑着,抱怨也带点撒娇的语气。

王妃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只说:“既然陛下说要带上无寂,那我们就得带上。再说车马都是分开的,并没有什么不便。”

吕夫人凑近了王妃,压低了声音:“姐姐不觉得他蹊跷吗?说件我一直耻于提起的事情,告诉姐姐吧……自从来到淡州之后,不,自从去年王爷从京中回来之后,就没有再碰过我……”

王妃大惊失色。因为她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