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呆呆看着来人。

他在娱乐圈里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看太多,所以他觉得他一瞬间被击中,绝对不是因为来人的脸有多美。

那不是美,而是完美。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干干净净,是冬日凌晨的湖面,一望无际的,整齐清静的积雪之美。如此清冽宜人,叫李谕想做第一个踏雪人。

书房里伺候笔墨的太监迎上来,正要向来者行礼,来者就一挥手,问道:“陛下还未到?”他又转头看了眼正坐在角落的李谕,就向李谕走来,行了个拱手礼:“殿下。”

李谕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美人,只能一样行个拱手礼:“大人。”

美人态度从容自若,应该是早与李谕相识,随意就在李谕身边坐下,道:“殿下前几日落水,我听到消息实在震惊,本应早日前往探望,只是事务缠身,实在无法脱身。还请殿下谅解。”

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张黑漆螺钿小几,他说着致歉的话,听起来却并无歉意,声音轻柔里透着一丝倦懒。李谕心头痒痒的,明知道这人是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态度,却像中了蛊,忍不住微笑道:“大人言重了。我并无大碍,定是皇帝皇后庇佑,才能如此幸运。”

美人听到李谕提到皇后二字,似乎有些讶异。看来宫中是没几个人不知道汝阳王醉酒轻薄皇后的蠢事了……李谕心中一酸,他一点都不想被美人当成蠢货。

“殿下以为皇后如何?”美人试探一般问道。

李谕淡然说:“皇后自然是与皇帝十分相配,端方慎淑,堪当国母,是万民之福。”

他在暗暗猜测这个美人可能是什么人。

——看上去似乎二十六七岁,也有可能三十出头,年龄不是很大;看气质很沉稳,看穿着不像是侍卫或武将。来皇帝书房没有紧张神色,似乎经常出入;还能与皇帝的亲兄弟随意交谈,没有丝毫局促or巴结的感觉。

他应该是个出身良好的高级文官,说不定还是某侯某爵的世子。

美人端详着李谕,又问:“殿下这话说得勉强。”

李谕可听出美人话中有一丝咄咄逼人的意味了,他必须坚持住,虽然这是他第一次穿越,但常识还是有的——在宫中,不能乱说话。

“这自然是我的真心话。难道大人不是这么想的?”李谕反问。

美人道:“殿下既然如此诚心,倒是我唐突了。”

两人一时无话。美人转头看向窗外花,李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树开得正盛的垂枝桃,花瓣千重,垂落如伞,阳光落在其中,春意融融。

美人喃喃道:“陛下叫我们等太久了。”

李谕说:“我却觉得陛下迟得好……”

美人转过头来,李谕说:“……否则我怎么能坐在这里,与大人一起赏花呢?”这是他到这世界之后,第一句真心话,说得颇是惆怅。

美人一怔,随后失笑:“殿下真是个妙人。”

幸好这时候宫人的声音响起:“陛下到!”

皇帝比汝阳王还小两岁,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至于为什么弟弟比哥哥先当了皇帝,李谕并不关心,至少没原装汝阳王关心。李谕现在只想离这个皇宫越远越好,躲过这一劫。

他没什么权欲,也没什么改造世界的崇高志向。穿越之后他一点使命感都没有,就想好好活着。

所以他才不会去研究为什么皇位没落他头上。

谢谢,他不想当皇帝。谢谢。

皇帝走过来了,先握住李谕的手,激动道:“三哥!”

李谕心中安心一半,听皇帝的声音,似乎完全不在意汝阳王酒后撒野发泄不满。他毕恭毕敬行了礼。本应该这时候就痛哭流涕向皇帝请罪的,但美人就在旁边看着,李谕觉得他应该更优雅些。

然后皇帝松开了李谕的手,向美人点点头:“萧丞相。”

李谕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昨天晚上找了个要学宫中规矩的理由,把汝阳王的幕僚相公叫到面前,叫他把宫中的人物关系都交代了一遍。唯一的缺点是,该幕僚没进过宫,不能准确描述各位贵人的样子。

但李谕至少牢牢记住了,朝中只有一个萧丞相。萧从简,萧丞相,也就是齐国公,也就是皇后的爸爸,也就是皇后的爸爸,也就是皇后的爸爸。当朝的权臣,李谕心中代号“那个绝对不能惹的人”。

李谕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条咸鱼,没有什么未来了。

原装前脚刚刚调戏了皇后,他这个西贝货又调戏了皇后的爸爸。

他可以去shi了。

“三哥,”皇帝唤他,“三哥,坐下说话吧。”

李谕失魂落魄,他又望了一眼萧从简。

萧从简也正看向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李谕捂住脸,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不用蒜汁也哭得出来,这下是哭得更伤心了。

“陛下……”他泪流满面说,“我在宫中醉酒失态,害怕陛下嫌弃,能进宫再见陛下一面,实在是……”

皇帝安慰道:“三哥何出此言,朕并无怪罪之意。”

李谕趁机提出要回自己的封地云州,这是他现在最迫切的事情。

然而皇帝拒绝了他,只说:“朕说了,并无怪罪之意,三哥安心在京中多留几日,等身体全养好了再回云州不迟……”

李谕在他声音中听出了迟疑,他又对着皇帝默默流了一会儿泪。

皇帝犹犹豫豫地说:“三哥竟如此伤心,那……”

萧从简忽然说:“殿下。”

皇帝的声音卡住了,然后消失了。

萧从简说:“三四月正是京中最好时候,殿下又难得回京一次,不妨放宽了心,在京中游春赏景。”

李谕不敢再推辞,他感到萧从简和皇帝在背后有什么商量——他恐怕是一时半会是回不了云州封地了。

回王府的路上,李谕靠在车窗边,呆滞地忍受着那一阵阵颠簸。(天啊,他真是太怀念他的宝马和卡宴了)

萧从简一直忙到掌灯时分才想起来问些不紧要的琐事。

“汝阳王从宫中出去之后,有什么动静?”他站在书架前,一边翻阅一边问道。

“汝阳王出宫后,就径直回了王府,也没有见外客。”侍卫答道。

“没有丝毫异常?”

侍卫想了想,说:“只有一事。汝阳王在回府路上,马车停了一回,命人剪了一支垂枝桃花。”

萧从简翻书的手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