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那一群人握着银票策马而去,沈栖才扶着车框长舒了口气,背后已然被冒出的冷汗濡湿了。

裴井兰忽然一把抓住了沈栖的衣袖,频频抽着冷气道:“我……肚子有些疼。”

沈栖被她这话吓到,知她有身孕更不敢迟疑,紧忙让之前已经被恶打了一顿的车夫驾车去往医馆。

可裴井兰却皱着眉阻止,应当是疼得厉害,她脸色全白,连着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飘忽。这疼痛感来的汹涌,只恐怕是之前情况紧急还没能立即察觉。“别去!立即回国公府。”裴井兰又对沈栖添了一句,“那些人未必会言而有信。”

裴井兰态度坚决不容掷夺,车夫也不敢耽搁,花了毕生技能驾着马车飞快往镇国公府驶去,怕再有什么差错。

可这马车才刚门口,就撞上了老夫人一行。老夫人头一个就扑上来抱住了裴井兰,止不住替自己这宝贝孙女心疼伤心了起来。

沈氏皱着眉头,对沈栖颇有几分微词:“出了这样大的事,你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裴井兰她说不得,可总可要找个人出来转移视线,好不叫人以为她这个做继母的不关心前头那个生的女儿。

还是二房的楚氏眼尖,一眼就瞧出了裴井兰裙子上的血迹。老夫人原本提前回来就是因为撞见了陆颂清,是为了这个宝贝孙女的回来,这一下又瞧她见红,更是急得眼前发踉跄了两步。众人当即乱做了一团,一拨人去扶着老夫人,一拨人去张罗大夫。

“去去去,你们快去请宫里头的吕御医来瞧兰姐儿!别管我老婆子了!”老夫人这样痛心疾首的喊着,哪里还有人敢怠慢。这上香的一大家子也都神色焦急的跟着一块去了裴井兰的院子,不敢各自散了。

御医来得极快,是宫里头得了皇命恩准策马过来的,前后诊断施药统共加起来一个多时辰才堪堪稳住了裴井兰的胎。

老夫人不放心,非得要亲自进去看人。旁人拦不住,也不敢在这时候去拦人,都怕成了恶人。裴井兰仰面躺在床上,面色奇白,老夫人坐在床前心疼,又是哄又是劝,就怕她这孙女还未了那事想不开。

两房余下几人都默默相觑,这会得倒不好开口。要不是见到陆颂清,她们这会也还在相国寺烧着香,更不会知道裴井兰写了一封休夫书。这世道,原本就是女子处于下风,即便是皇室公主也没听说个能休夫的。更何况裴井兰只是公侯小姐,而最紧要的是对方是近来皇恩正隆年轻侯爷。而众人最担心的还是因为这桩亲事是当初圣人亲自赐的,哪能这样轻易隔断?

屋中老夫人说得伤心动容,裴井兰间或应上一字半句,倒是裴娆,冷不丁的讪笑了一声。

那一声原本不响,可此时屋中静悄悄的,就显得这道声音十分突兀。

老夫人正在伤心头上,转过头带着威仪在当场所有人的脸上转了一道,最终落在了裴娆身上头。裴娆对着众人的目光,也当即慌了神,咽了咽唾沫心虚着申辩:“我……”

“你二姐姐正当伤心的时候,你不想着安慰,这又是什么怪声怪气?难道是巴不得她坏?还是巴不得更伤我老婆子的心?”

老夫人一贯都是慈眉善目,心肠最软,寻常连一句重话都不肯说。这会这样动了怒,众人心惊之余皆是震动。

裴娆被当着众人揪出这样一顿训斥,面皮子薄当即涨红了脸。二姐姐、二姐姐,又哪里有这样要处处占得人风头的二姐姐。裴娆心里头委屈至极,又没台阶下,偏偏老夫人又是用一双及其锐利的眼在对着自己。凭什么!凭什么家里头围着她一人,明明已经是个下堂弃妇了,为何还被当掌上明珠一样?她分明也是嫡出,却总什么都要落后于裴井兰!

裴娆握紧了双拳,顶嘴反驳的时候脸上眼泪直滚着往下落,“老祖宗自己个儿偏心,孙女几时敢怨怼二姐了……”

沈氏是真被她吓了一跳,这事原本就是裴娆有错在先,那一声嗤笑任凭谁听了都不舒服,更何况是老夫人正心疼裴井兰没处发泄怨恨的时候。沈氏绝没想到裴娆会真顶撞起来,原本还在盘算着如何劝解圆和,一惊之下直接过去捂住了裴娆的嘴。沈氏的急得心慌,压着声音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裴娆被这一喝,才陡然清醒了两分,可这档口,已经是骑虎难下。裴娆梗着脖子,拒不认错。

老夫人看了更是伤心,只当前儿对他们的用心都白费了,伤心之下更是搂着裴井兰哭了起来。“罢了罢了,只当我先前对你们的用心都白费了,竟养出一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来。”

沈氏听着这些话更加是心慌,忙同老夫人劝和:“娘您莫生气,娆姐儿小孩子气性,见您疼井兰吃味了……”

话还没说完,老夫人便抢了过去回呛:“是不是往后我喜欢什么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体察了合了你们的心意才好?”

沈氏没想到竟把自己也兜了进去,这下被无辜牵连引火上身了真是冤枉死了。可这还能怨得了什么人,还不是要怪自己那没脑子的女儿。这哑巴亏沈氏也只好默默吃下,不敢再轻易说话。

楚氏心里头乐开了花,然而脸上还维持着一贯的安静怡淡,心思一转暗道这沈氏纵然处处占了上风,可也挡不住有这么个蠢女儿。哼,也是活该。楚氏眼尾扫见沈栖,知她是陪着裴井兰一块回来的,不觉又冒出了一个念头。

楚氏清了清嗓子声音款款的说道:“老夫人不觉得稀奇吗?井兰之前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她稍微顿了顿,像是有些的避忌说不好的,直接略了过去道:“媳妇刚才瞧见咱们府的那个车夫也委实不对劲,嘴角好像还带着血迹。”

沈氏心中冷笑,自己方才在门口忙着招呼,却没想到反而叫她得了空子反而捡了这个事来说。她仔细想了想,倒真是想不起当时那车夫的样子了,这时候也只好心中愤愤。沈氏倘若之前就注意了这些,哪轮到她多嘴多话。

老夫人果然惊奇了起来:“哦?有这事?”问完话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直将目光落在了沈栖身上。

这事情可大可小,谁也不能保证背后下手的人不会下次再故技重施一遍,既然有人查问,沈栖自然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不仅是老夫人,在场所有人都是震惊,还是年轻的蒋氏反应快:“老祖宗,这事可不小,要不要通知两位老爷,也好趁着那伙人没走远的时候查人!”

老夫人连连点头,伸手指着蒋氏:“你快使人出去通知。”她起先并不知道这其中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听完之后更是给裴井兰捏了把冷汗。

裴井兰虚弱着道:“祖母,此番还会多亏了栖妹妹,要不是她这镇定,孙女……”

老夫人原本就喜欢沈栖,觉得她敦厚老实,这时候又出了这事,就更加讨了自己喜欢,也叫到跟前夸赞了几句。

沈栖说出实情也真是为了抓住那伙人,更关键的是幕后凶手她思来想去的猜不着,也只能借着镇国公府的势力去查了。

楚氏原本想着是叫沈栖担着裴井兰险些的滑胎的责任,问个看护不周的差漏,可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多的曲折惊险。她的不怀好意反而将沈栖在老夫人面前捧得更高了。想要借着沈栖的问责而再拖累的沈氏的想法也是行不通了。

可相较之下沈氏也是长舒了口气,看着沈栖得宠而自己女儿被训,心里也不是半点滋味。

楚氏这也算是因着沾了点老夫人的夸赞,正是得意之时。她处处跟沈氏比,又处处的都比不过沈氏,这时仅是沈氏被训叫老夫人厌弃这一条就已经让楚氏好生欢喜了。眼下更加殷勤的为老夫人去调查和事情了。

沈氏朝着裴娆使眼色,叫她立即跪下来朝着老夫人磕头认错,指望着这时就能将事情揭过去。可裴娆偏偏只当的看不见,稍稍偏转了头。

可她这动作,又是好巧的不巧的被老夫人瞧见了。老夫人当初为了裴娆和宋景元的亲事也前后走动不知多少趟的,这刻见到她这态度,不知多失望。她朝着外侧摆了摆手,“走吧走吧,都出去,别在这杵着了。”

沈氏到底跟她是多年的婆媳,知道这位婆婆平常待人最是和气慈爱,可真要是动了怒,只怕一时半会是哄不回来的。这时也顾不上其他,当即拉着还在犯倔的裴娆一道跪了下来,“娘,是媳妇没管好娆姐儿,是媳妇不对,娘要怎么惩处媳妇都认。”

裴老夫人看着底下,面上却也没有半点变化,“我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对你们还有什么惩处不惩处的,我又能庇得了你们几时,各自修着各自的福去吧。”

沈氏脸色难看,一瞬之间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府里上下都敬您孝顺您,不敢有半点怠慢。”

老夫人冷冷一笑,不肯应话。

沈氏转过身朝着裴娆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声音响亮显然是下了狠心去打的,“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错?还不跟老祖宗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