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基地的地面上已经完全被真菌森林所覆盖,幸存下来的人们,大部分都已经集中到了一片特别大的地下商场和停车场里面。这里很难飘进孢子,但菌丝无孔不入,仍然能够从地下商场的入口或者其他缝隙里钻进来。异能者们正在苦苦支撑着,将菌丝拦在地下商场之外,这里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等着朝临基地来救援了。
长陵基地的人口本来足有六七万,这场杀伤力巨大的变异真菌入侵之中,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尸横遍野,就只剩下了两万人左右。即便如此,靠朝临基地的援军来带走这么多人还是不可能的,最多只能帮他们开路逃出基地。
夏然联系上华夜,定位出在那片地下商场和围墙之间的最短路线,让轰炸机呈带状重点轰炸这条路线,为出逃的居民们清空障碍。
长陵基地反正已经无法再住下去,围墙也毫不客气地被炸了,利用炸弹和异能的力量,将原本是一片峭壁的基地边缘变成了一个坡度很陡的斜坡,虽然上面还是一片狼藉不堪硝烟滚滚的焦土,但已经足够让人们从上面安全地下到地面上了。
艰难地花了好几个小时之后,长陵基地里的幸存者们终于全部撤出,逃到基地下方没有菌丝覆盖的平原上。这段过程里又有数千人死在真菌的吞噬之中,只剩了一万多人,惊魂未定,狼狈不堪地站在光秃秃的荒原上,望着上方已经变成一片死亡森林的曾经的家园。
长陵基地附近没有地方可以降落,夏然让除了直升机之外的空中战队全部返航,先回朝临基地。她自己和赵景行从空中落下来,在一群幸存者的中间找到了华夜。
不得不说,华夜作为一个领导者,具有极为出色的心理素质,尽管自己的基地遭到这样近乎灭顶的巨大灾难,他也仍然保持着高度冷静和应对能力,逃出来之后便立刻忙着清点人数,安置伤员,统计从长陵基地里面带出来的物资总量。
变异真菌一沾上身,几乎都是几秒钟之内就被吞噬丧命,极少存在只是受伤的情况,所以伤员倒是没有多少。
因为华夜的撤离命令发布得早,当时真菌还没有蔓延到长陵基地里的仓储区,空间异能者们抢救出了基地里储存的绝大多数物资。居民们带出来的就少得多,在不到一天的短短时间中,失去了亲人朋友,失去了财产物资,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庇护所,人群中弥漫着一股悲怮和绝望的气氛。
但是没有时间留给他们悲伤。虽然从基地里逃出来了,这平原上也不能久留,因为以长陵基地作为源头,孢子和菌丝还在飞快地往外扩散,沿途吞噬了遇到的所有生物,以及没有生命却有养分可以吸收的有机物,大有蔓延到整片平原上的趋势。
“你打算怎么办?”夏然问华夜。末世里在野外待得越久,危险就越大。这一万多人的去向不是容易安排的小事,他们虽然有大量物资,但要重新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建立起庇护所,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做得到。
华夜确认完最后一批物资,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转过身来。
“你们基地的湖心岛面积,可以容纳多少人居住?”
“六到八万人不成问题。”夏然挑了挑眉,“怎么,要入驻我们基地?”
“行不行?”
夏然有些无奈:“这还真不是一件我马上就能回答你的小事。虽然说湖心岛上土地足够,但朝临基地现在的人口也就只有不到一万人,你们加进来的人口是我们的两倍,一下子多这么多人,朝临基地肯定得天翻地覆。”
“你只需要批给我们土地就行,剩下的粮食、住所等等问题,我们带有足够的物资,会自己解决,尽量先不打扰朝临基地的原有运转状态,之后再慢慢融入。长陵基地军队并入朝临基地军队,其他的落户事宜等等,我们会按照入驻者的惯例来,一概遵守朝临基地的法律规定。”
华夜的这番话非常干脆简明,但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一万多人进入一个几千人的基地,按常理来看,这怎么都像是侵略而不是入驻。所以他先交出了军权,并且表示遵从于朝临基地的法律体系,为的就是尽量减少鸠占鹊巢的感觉,让夏然放心。
夏然斟酌了一下:“这样好了,我得回去安排一下,你们先在这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一天时间。明天傍晚六点左右,我会让异能者把空间通道开到这里来,空间通道不是很大,你事先让所有人排列好队形,到时候以最短的时间进入通道。”
这里一万多人,又没有足够的交通工具,长陵基地距离朝临基地虽然只有四百多公里,这一大群人步行的话也不知道要走到哪年哪月去。
华夜点头:“谢谢。”
夏然笑了一笑:“华基地长,外交场上不言谢。好比以前华夏对于第三世界国家的援助,都是有目的的,绝不是为了换一句谢谢。虽然基地还算不上是国家,但我对于你们基地的行为,权衡和考虑的首要原则也是利益。帮你们并不是我好心,而是我判断这样做利大于弊,所以也没有什么可谢的。”
“我并不是站在基地的立场上说这个谢字,而是个人的立场。”华夜也笑了笑,“你能做出这样的判断,说明对我的信任,我谢你是因为这个。”
不管怎么样,要接纳一万多人进入一个几千人的基地,在很大程度上是要冒着引狼入室的风险。他作为这一万多人的基地长,关键性地决定了他们到底是真的只作为入驻者,还是登堂入室忘恩负义的中山狼。夏然的头脑一向清醒理智,若非对他的人品有足够的信任,是不会随便答应接纳长陵基地这些幸存者的。
“那好,不客气。”夏然倒是爽快,朝他摆摆手,上了直升机,“我先赶回去给你们的入驻做准备了。欢迎来到朝临基地。”
……
夏然一回到朝临基地,就忙着对基地宣布接纳长陵基地幸存者的消息,给即将到来的一万多入驻者们确定和批准湖心岛上还未开发的土地。第二天,她带着顾流深飞到长陵基地附近的平原上,打开空间通道连接到朝临基地,直接把一万多的幸存者给全部带到了湖心岛上。
给他们批的一块土地在湖心岛西边,湖心岛目前已经被开发了大概五分之一的面积,这一万多人大约又得占去五分之一。
虽然他们有物资,基本的温饱和居住都可以自己解决,但是更高一层次的生活设施还是要从朝临基地这边扩建延展过去的。这个工程量太过浩大,朝临基地里一时也没有那么多的原料,只能慢慢建设。
长陵基地的军事力量并不算强大,幸存下来的军队只有三千多人,军队司令官已经在变异真菌的入侵下牺牲,华夜果然让这批军队分散性地并入了朝临基地的军队。
后面两三天,夏然都为了这批刚进来的入驻者们忙得脚不沾地,晚上要很晚才能回到家。赵景行一般是先回去给她做夜宵的,但这天晚上他回到酒店顶楼的套房里时,刚一打开大门,就微微变了脸色。
客厅里面灯火通明,大门对面的沙发上,正歪歪地半躺着一个青年男子。身穿式样古怪的白色衣袍,极具东方古典韵味的俊美面容上,有一道极细的淡淡疤痕,划过寒玉般的肌肤,给眉目带上了一种妖异邪气的美感。嘴角带着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度,似笑非笑,周身的气息犹如亡灵鬼魅一样诡魅阴冷。
而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银白色的瞳眸。
赵景行这一怔只是一瞬间,随即便倏然出手,一道念动力直袭向对方面门!
“噼噼啪啪……”
空气中闪烁起一阵细微的电火花,对方并没有躲闪,只是周身突然萦绕起了无数淡蓝色的电流,绕着他的全身飞快地游走闪耀。空气和光线仿佛都有一瞬间的剧烈扭曲,能够感觉到电流带来的巨大能量扑面而来,赵景行的这道念动力,就这么石沉大海般地消失在了他的身前。
“哎,公子,别动手。”司马恪面带笑意,抬了抬手,“擅自闯进你家里,是有点不礼貌,但我这次来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叙叙旧而已。毕竟……隔了两千两百年,还能见到这世上唯一的故人,这种事情搁谁身上都会有点小激动的。来,坐,一起喝一杯。”
他活脱脱一副主人的架势,热情相邀,同时指了指茶几上,那里放着一对造型古朴,颜色沉郁的青铜酒爵,以及一个四方形的青铜酒樽,从里面飘散出美酒的醇厚香气。
“酒具我都带来了,现在那些玻璃制品太浮夸,我还是喜欢两千年前的青铜器……这一副是从故宫博物院里面出来的,正好就是我们的那个年代,是不是很有纪念意义?”
“我们的那个年代……”
眼前这个男子的出现,一瞬间带来了太过巨大的信息量,赵景行刚一进门的时候,有过一瞬间的错愕。目光落到茶几上那一对青铜酒爵和酒樽上面,脑海中似有光芒一闪,立刻便反应过来:
“……你也是从秦朝活到现在的丧尸!”
司马恪刚才一直在自说自话,这时候赵景行一开口,他脸上笑容终于微微收敛了,坐直身子,仿佛有些不相信地望着赵景行。
“你……不认识我是谁?”
赵景行冷笑:“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是谁?”
他第一眼见到这个男子的时候,的确是震动、惊诧、不敢置信的。除了他自己以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同样和人类毫无二致的高级丧尸。
那双银白色的瞳眸,他再熟悉不过,是和他一模一样的虹膜颜色。而且,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威压来看,对方的等级绝对不会比他低。
这个男子同样来自两千多年前的秦朝,从对方的表现来看,他认识当年那个还是人类的自己,甚至还不只是认识而已,似乎有过更加熟悉的关系。
这无数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地闪过,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有那么一刻,他的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对方既然认得出他,就说明他保留有作为人类时的记忆,也就是两千多年前的历史真相。他一直在探寻追溯的自身来历,只有这个人,不,这只同样存在了两千多年的丧尸知道!
对方和他一样来自两千多年前,也是他与作为人类时的过去唯一的联系,更是他在这世上遇到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同类!
但赵景行的反应能力和心理素质早已超出一般人类的范围,所有这些震惊和激动,随即被他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强压了下去,尽管内心还在波澜迭起,但面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平静。
因为,他也同时清晰地预感到,这个一身阴冷鬼魅气息的男子,虽然是以前的故人,却未必会是现在的朋友。
司马恪一开始时那种兴致勃勃的样子,一下子就萎下去了:“你没有你作为人类时候的记忆?”
赵景行冷静地看着他:“没有。”
司马恪似乎是很不甘心地瞪了赵景行半晌,终于长叹一声,失望地往沙发背上一靠。
“唉……丧尸病毒变异体所产生的特殊个体,果然是不稳定的,我本来以为有机会能和故人叙叙旧,但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也就没有所谓的旧了……”
他闭着眼睛,一脸的惋惜之色,那神情本来就是十分常人化的遗憾的神情,他平时也都是这副随性所至的样子。然而不管是什么表情,出现在他的那张面容上,看过去都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妖气,让人毛骨悚然。
然后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像是来了兴致,再次坐了起来。
“不过,虽然不能叙旧,好歹同样作为这世上唯二活了两千多年的两只丧尸,还是可以聊聊的。能不能说一说,这两千多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赵景行仍然是冷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终于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两只千年丧尸的会面,若是有第三个普通的人类在场,在这个客厅里肯定会被逼到难以忍受,崩溃逃走。两人相对而坐,同样都是一身被千年时光所沉淀出来的气质,像是两股无形而强大的力场,正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面,以无比恢宏的姿态扩展开来,互相交织,互相倾轧,所到之处尽是令人从骨髓里发颤的恐怖威压。
有所不同的是,往赵景行那边看去,仿佛便能望到那千年时光的轨迹,像是一条浩瀚而广阔的苍茫银河,在他的身后迢迢铺展开去,斗转星移,华光灿烂,延伸向广袤无垠的时空尽头。
而司马恪那边,他的周围有着同样宏大的时空,却是诡异地扭曲起来的,空气、声音、光线、一切都被扭得强烈地变了形状,怪异而又诡谲,正在缓缓地沉入一片令人心悸的幽深黑暗之中,仿佛一个能够吞噬一切物体的黑洞。
“没什么可说的。”赵景行淡淡道,“世事变更如走马,仅此而已。”
“世事变更如走马……看了太多人间百态,沧海桑田,到最后也确实只剩下这七个字。”司马恪轻笑了一声,“江山百易,物非人非,你这两千年,过得一定很苍凉。”
赵景行微微一震。他本来丝毫没有跟对方闲聊的兴致,但司马恪这句话,却让他不得不承认,有些感受,只有同样经历了那么漫长时光的人,才会真正地明白。
苍凉,这两个字用来形容他过去的两千年岁月,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一片荒芜的,冷寂的,雪落千年的死城,不,甚至连死都不存在,他所在的是介于生与死之间的灰色地带,在那里,真的只有一片永恒的苍凉。
然而,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属于他的那份温暖和色彩,那份来自人间的烟火红尘气息。过去的两千年时光,对他来说也就只如眼前放过了一场黑白无声的走马灯,过去便过去了。他那不算是生命的生命里,真正有意义的,只有当下。
赵景行并没有再接司马恪的话,从空间里取出一个密封的玻璃盒,扔到他的面前,里面是一把残缺不全,腐朽发黑的竹简,竹简上写满了小篆文字。
“这是你写的吧?”
司马恪扫了那些竹简一眼,眼中一瞬间露出一种无法描述的复杂情绪,似是怅惘似是怀念,似是得意似是鄙厌,但随即便被他一一尽数隐去,只是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作为一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丧尸,这么多年来,你想必也对自己的身份做了不少调查,难为连这些陈年旧物都能被你找到……没错,这些丧尸病毒的记录是我留下的。”
赵景行直视着他:“你是丧尸病毒的第一个发现者?”
“何止是发现者。”司马恪轻笑一声,“……更加确切地说,我是丧尸病毒的创造者,也是现在这场末世最初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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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这章好难写……改了好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