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壑注意到了此刻酒馆内,这些大妖目瞪口呆的神情。
这枚血色结晶。
在原定压轴拍卖品后出现……看起来就像是为自己准备的。
几次竞价,囊包空空如也的那几头大妖,根本无力与自己竞争……最终自己只是以一千一百妖源的价格,便拿下了这枚神秘结晶。
云壑心情大好。
他从老狐狸手中接过猩红结晶。
古王爷自然看不上这结晶。但有了此物,自己修行破境便更进一步,今日一醉,来灞都城便算是此行不虚了。
他离了酒馆。
云上外城,一座阴暗小巷,云壑被一个瘦削男人堵住。
他面色阴晴不定,盯着这位狮子怒面的年轻妖修。
有印象。
在酒馆内,他见过此人,就坐在自己雅间不远处。
“云壑。”那人笑了笑,道:“没记错的话,你就是云豹族少族长。”
“是。”
云壑收起猩红结晶的腰囊,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与阁下素未相识,既无恩怨,也无瓜葛。而且,此地乃是灞都城,阁下一举一动,可要好生掂量。”
宁奕抬起头,看着云上大月。
云壑这句话说得有点意思。
这是警告自己,不要轻易出手。
要是有一张铁律符纸悬在上面,就更应景了。
他笑道:“灞都城的大人物,可管不了那么多。你不过是只蝼蚁,碾死就碾死了。只要不闹出性命,血溅寿宴,坏了古王爷雅兴……其余事情,谁会在意?”
这句话的语气,并没有太多敌意。
更多的,是一种由高至低的俯视。
轻蔑。
云壑瞬间捏紧十指,神情阴沉。
“放心好了,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宁奕微微一笑,两根手指从腰间轻轻抹过,一缕猩红流光,在掌心绽放。
云壑瞳孔收缩。
再一枚,猩红结晶——
“你是……最后的卖主!”云豹族少族长盯着眼前狮面男人,凭借自己的妖血天赋,此人的确没有恶意。
他缓缓放下警惕。
“呵。”
宁奕拇指食指捻住结晶,中指发力弹叩,将这枚“价值不菲”的血色结晶,轻轻抛给云壑,看着这位少族长一阵手忙脚乱,生怕折坏此物的神情,他忍不住笑道:“这两枚‘神晶’,便算是我给云豹族的还礼了。”
云壑神情古怪,盯着宁奕。
他花了一千一百妖源,才拍下此物……此人竟然毫不在意,就给了第二枚?
这人,真是如那老狐狸所说,不在乎金银钱财?
还是说,脑子有问题?
还有……他刚刚说“还礼”,还什么礼?
“阁下……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您费尽心机,总不会是为了送我两份礼物,说几句话吧?”
云壑有自知之明,他这种级别的大妖,以及背景势力,在灞都城来贺礼的诸多使团中,何止是平平无奇。
简直是丝毫没有值得留意之处。
他将两枚神晶收下,沉声道:“不妨开门见山直说。”
“本座。”
掂量一二,宁奕还是用了本座这个称呼。
本座那两个字开口的一刹。
便有一股强大威压降临。
直接将云壑笼
住——
“本座很久之前,与云豹族结缘。”宁奕面不改色,道:“今日云上之城再见,便是还缘之日,择日不如撞日,这份小礼,你只管收下便是。”
言毕。
云壑怔在原地,额头有汗珠滚落。
在妖域自称本座的不少……在这灞都城内还敢自称本座的,可就没几位了。
“前辈……与我族长辈认识?”
云壑用词变得谨慎起来,原因是他的确看不穿这狮子剑修的境界。
可心中还有怀疑。
在妖域诸位妖君之中,他根本就没见过“宁奕”。
覆狮子面,腰佩伞剑。
这是何人?闻所未闻!
“俱往矣。”
宁奕轻声道:“八千年前西域不过一片荒原,云豹占地起势,曾有过一段辉煌岁月,如今怎落魄至此?”
云壑眼珠子瞪得滚圆。
八千年???
如果不是收了那两枚神晶,云壑早特娘拍屁股走人了……谁听你扯犊子吹那八千年的牛皮?
但。
云壑一步都没有挪。
云壑一步都挪不了。
不知为何,似乎有一种冥冥中的力量,引导着他,望向那双狮子面具下的漆黑双眼。
那面具下的双眼,幽暗无垠,宛若大海。
更如……深渊!
云壑只觉得自己在与无边长夜对视。
宁奕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心中生出对应意境。
八千年,海枯石烂,风雪变迁。
自己一瞬间就想象出八千年云豹域的枯败模样,又想象出这位狮子剑修屹立于风雪之巅的画面。
他艰难闭上眼。
脑海中的画面咔嚓破碎。
云壑喉咙翻滚,缓缓回过神……在寂静长巷中,他甚至能听到心脏咚咚咚的鼓声。
遇到大造化了。
祖坟冒青烟。
这恐怕真的是一位与自己先祖有所结缘的绝世大妖!
“善缘已了。”
宁奕轻声道:“我与你族两不相欠。”
“等等……前辈留步!”
云壑额头青筋鼓起,他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双手抱歉,诚恳道:“前辈……晚辈斗胆用这两枚神物换一个造化。”
狮子面具哦了一声。
宁奕面无表情盯住这头豹子,面具下的唇角已经露出笑意。
“前辈。云豹与虺蛇,水火不相容,两族已至生死边缘。”
云壑只觉得自己问出这句话,用尽了妖身里的每一缕力气。
“此次灞都城大宴……古王爷寿辰,云豹一族,该如何献礼,才能讨古王爷欢心!”
他将那两枚猩红结晶奉上。
狮子剑修无动于衷。
那张面具一片漠然。
似乎……根本不想回答自己问题。
两人之间沉寂了数息。
云壑感觉到,两根纤细妖指,轻轻捻起神晶,将其收回。
心中狂喜。
物品被取走了……说明前辈答应了。
宁奕缓缓道:“献礼灞都,此路,不可取。”
云壑神情惘然。
他抬头望着宁奕,道:“前辈何意?”
“云豹一族,先前皈依芥子山,如今倒戈,叛变之子,灞都怎会稀罕?”宁奕淡淡道:
“更何况,你献礼古王爷,置孔雀道人于何等境地?”
云壑面色一变,这才想起白日登场的那只恐怖孔雀。
“您的意思是……?”
“云豹一族真正的出路,不在古道,而在孔雀。”宁奕微笑道:“百族来贺,都为古王爷而来。你云豹一族掏空家底又能如何?但若给孔雀献礼……至少能让东妖域记住你。”
云壑如醍醐灌顶一般。
有道理!
太有道理了!
宁奕继续指点,循循善诱道:“而且此番献礼,不可怠慢。需……送好礼,送大礼。孔雀道人比古道脾气还要暴戾,想要送一份好礼,可不简单。本座恰好知道有一物。”
说到这里。
戛然而止。
云壑呼吸沉重,伸出双手,翘首以盼。
然而宁奕背负双手,只是微笑。
少族长怔住了……没有了?怎么没有了?
“前辈……您还没说,云豹一族,该送何礼……”
云壑有些傻了,这位前辈收走了两枚结晶,怎么说也得再“施舍”一物下来吧?
“云壑,你我善缘已了。”
宁奕淡淡一笑,道:“剩下的……便算是天机不可泄露了。孔雀之礼,哪能轻易泄露?你早该知道,这世上,可没有白捡的造化。”
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前辈……!”
一句咬牙切齿的大喝。
宁奕抬脚动作微微一滞,回头漠然望向云壑,“噢,你还有何事?”
云壑取出自己腰囊,双手捧起,高高呈上,道:“前辈,这是我族原先准备送给古王爷的寿礼……请您收下,给我族指条出路!”
宁奕似笑非笑,只是背负双手,似在犹豫。
“罢了。”
“本座……不在意这些俗物。”
云壑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掌心的腰囊已不知何时被摄去,到了宁奕掌中。
他心底长长吐出一口气。
心想这位前辈果然深不可测……
这绝对是位妖君存在!
宁奕轻轻抛了抛腰囊,笑道:“小云豹。虺蛇域主清鳞此次入城,准备了一件重宝。若能将其赠予孔雀道人,必可重得东妖域青睐。”
云壑神情困惑,道:“前辈,您的意思是,劫货?”
“无须如此触怒城律。”
宁奕轻轻抬指,一片光幕浮现,小巷之中,映射出自己白日覆戴那张平平无奇面皮的模样,“清鳞重宝在此人身上……这算是我指点过的一头小妖,我与他有大恩。你以此令联系他,他自会将重宝给你。”
一枚玉白令牌,缓缓浮至云壑面前。
云壑神情大喜。如接神谕,双手捧着令牌,小心翼翼,不敢有误。
殊不知,这枚令牌,看似精美……内部粗糙无比,仅有一座小型传讯阵。
按这位前辈所言。
自己既能窃走虺蛇造化,又能救云豹一族于水深火热!
“多谢前辈!”少族长神情紧张,感激涕零。
“我替云豹一族算过因果,一族大运,今日启转!”宁奕放声而笑,面对云壑,他注视着大妖俯首,缓缓向后退去:“年轻人,还是感谢自己吧……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狮子隐没于黑暗之中。
云壑长叩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