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春柳与烈隼(1/1)

“草原大婚……很好呀。”

少女额头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小层细密汗珠。

田灵儿仍然在笑,却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力气,被一点一点抽干了。

于是这本该贺喜的笑声,听起来却多了三分虚弱的空无。

蹲在宁奕肩头的白狐,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田灵儿面色上的异样。

虽然有剑气符箓在,屏蔽了她的感知,但她又不是傻子。

一眼就看出了少女的不对劲,再加上今夜篝火晚宴上的一些异样,白微心底顿时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女孩拉着宁奕出来,多半是要“表明情意”了。

白微心底冷笑一声。

宁奕看起来年轻,但心思敏锐,这女孩的来意,早就被他看穿了,这路上最多三言两语,就能让女孩清楚……两人之间没有可能。

果然。

白微蹲在宁奕肩头眯起眼观察,接下来兜风,那女孩基本没怎么开口了。

两个人掉头返程,女孩还能绷住情绪,最后对着宁奕笑了笑。

……

……

宁奕解除了白微的禁制。

他掀开自己的营帐帘布,两根手指捻起狐狸后颈,将她甩了进去。

白微哎呦一声,幻化成为人形,一副软弱无力的模样,娇羞欲滴,顺势就摔在了宁奕的床榻之上,衣衫半解,咕哝抱怨道:“我说,你好歹是未来要统御草原的乌尔勒……怎么就不懂得怜香惜玉?”

宁奕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径直坐在营帐木案之前,背对白微,摊开一卷古书,如若无人地阅卷。

白微含怒问道:“姓宁的,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嫌弃我就算了,那荒人女孩好歹腰细臀翘,你就连个机会都不给?”

宁奕背对白微,没有反应,一句回话也没,如老僧入定。

妖族天下的妖灵……启灵之后,受到北方整座天下的大环境影响,它们很难明白人们口中所说的“爱”,到底是什么。

狐妖一族更是如此,因为生来貌美,经常被当做炉鼎采补,她们痴缠的只不过是肉身……哪里能理解人类所说的“忠贞不渝”?

所以对白微,宁奕没什么可说的。

白微冷笑一声,道:“不用去看,我都知道,你肯定不屑一顾,觉得我们妖族是冷血动物,不懂什么是什么爱……我且问你一个问题,那女孩对你一番真情实意,连我都看得出来,人家好歹付出了这么多,你却连半点希望都不给她?”

话音落地。

那坐在木案前的男人,果然沉默了很久。

嚯……被问住了?

果然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啊。

白微懒洋洋地靠坐在床榻上。

接着,她便看到宁奕面无表情,缓缓回过了头。

一双眸子里,涌动着令人惊惧的神雷。

白微连忙噤声,一句话也不敢再说,“砰”的一声,营帐里烟雾缭绕,女子重新化为一只雪白小狐狸,满脸委屈,呜咽一声,缩成一团。

宁奕眼中翻覆的雷霆缓缓消散。

“你说的不错……她对我是真情实意的。”

他望着白微,道:“正因如此,我才连半点希望都不会给她。”

小狐狸眼神茫然,她

看着宁奕那双平静至极的眼瞳,不明白为何面对一个人如此喜欢自己的人,宁奕要如此决绝……

但心绪之中,似乎有一缕灵光掠过。

她好像捕捉到了一点答案。

……

……

“哥……我找乌尔勒表白了。”

一面湖泊,并不大。

深夜过半。

夜云缭绕,层叠在湖水之下,此刻风停,湖面如镜,清澈可见一男一女两张面孔。

田灵儿搂抱着双膝,蹲在湖畔。

田谕就在她的身旁,一只手揉了揉少女脑袋,把一头秀发揉乱。

女孩双眼通红,看着湖面映衬出的那张憔悴面孔,觉得陌生而又可笑。

田谕轻声道:“乌尔勒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嗯。”田灵儿的声音一阵艰涩,道:“他们已经成婚了。以后的婚宴,还要在草原上举办。”

“好事。”田谕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你有没有恭喜他们?”

“当然……”少女挤出了一抹笑容,其实她笑的很好看,只不过现在眼眶红通通的,很是狼狈,“人家郎才女貌,当然要祝福啦……”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她当然是祝福了的。

只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难过了,所以祝福的词说的并不多,可能只能苍白地蹦出几个恭喜,祝贺……这种词不达意,听起来像敷衍的贺语。

“然后就躲到了这里,准备一个人哭?”

田谕这句话,单看字面意思,颇有些调侃嘲笑,戏谑讽刺的意味。

但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却无比认真。

他是真的在询问田灵儿的想法。

少女沉默了一小会,再次点头。

“……嗯。”

然后她抬起头,狠狠抹了一把面颊,恼火问道:“不然呢?你觉得很丢人?”

田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蹲在女孩身旁。

他捡起一粒石子,轻轻在掌心捻着,柔声道:“小时候,我也是个爱哭鬼,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喜欢躲起来,一个人偷偷的哭……所以,躲起来哭,其实没什么丢人的。”

少女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田谕会对自己说这个……

她更没有想到,向来坚毅的兄长,在以前竟然也有软弱怯懦的一面。

田谕笑了笑,面颊上的疤痕在月光倒映下并不显得狰狞,反而显得亲和。

“是真的。”他捡起石子,轻轻在掌心捻握一下。

田谕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沙哑:“那时候程然还活着,他采药起得早,所以只有他知道我这么丢人的一面。”

少女眼神变得黯然……他知道程然是兄长在边陲唯一的挚友,但已经死在了源煞灾变之中。

“程然教了我一招。”

“如果不开心呢……就要将心底的情绪发泄出来。”

田谕轻轻掰开少女五指,将自己掌中的石子,放在少女掌心。

然后他重新捡起一枚石粒,站起身子,轻轻抖腕,将那一粒朴实无华的石粒,擦着湖面掷了出去——

“嗖”的一声!

石子切割湖面,并没有蕴含星辉劲气,却犹如一

只乘风破浪的小舟,唰唰唰擦破十几层水浪。

田谕打出了一个完美的水漂,这枚石粒一直掠到了这片小湖的对岸。

“……幼稚。”少女攥拢五指,破涕为笑,“我才不要试呢。”

田谕也笑了。

两个人的耳旁,夜风轻拂。

沉默了片刻。

田谕缓缓道:“我们都是渺小的人呐,我们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已经很累了,还要做好被那个人不喜欢的心理准备。”田谕笑了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乌尔勒有喜欢的人。第一次的篝火晚宴,你应该就看出来了。”

田灵儿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是的……她早就知道乌尔勒心中另有她人了。

不管是谁,但田灵儿很清楚……那个人一定不是自己。

“我很庆幸,乌尔勒面对你的时候没有心软。”田谕悠悠道:“如果他回避你的问题,或者不选择解答……那么你将永远困在这种状态里,周而复始,永远也不会有‘解脱’的一天。”

田灵儿怔住了。

少女咀嚼着兄长的话语,喃喃道:“……解脱?”

“是啊……解脱。”田谕双手环臂,意味深长望着妹妹,笑道:“你终于可以不用那么提心吊胆,那么小心翼翼了,这当然是一种解脱。事实上,你再怎么用心,乌尔勒也是感受不到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少女眼神变得恍惚,兄长的声音继续在耳旁响起。

每一句的声音都不大,但都让她变得比先前更加清醒。

“大隋的江南水乡,生长着草原所没有的春柳,细枝。”

“但草原也孕育了大隋江南不曾有的烈马,战隼。”

“没有人会说,春柳就比烈马要好……这世上的万物都是不可替代的。有人喜欢江南,也有人喜欢草原。”

“我们生下来的血液里,流淌着雪鹫的桀骜,追寻着无垠的高空,这是刻在骨子里无法改变的向往。灵儿,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不要按照他喜欢的样子去变化,努力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吧。”

湖水泛起了阵阵涟漪。

一只温暖的手掌,搭在少女的肩头。

“乌尔勒跟我说过,他很欣赏你大口饮酒、大口吃肉的模样,那才是真实的你。”田谕望向自己的妹妹,沉声道:“如果你还是想哭,我陪着你到天亮。如果你想明白了,就拿出荒人的气魄来,喜欢乌尔勒不是丢人的事情,被乌尔勒拒绝,也不是。”

“砰”的一声,田谕不知从哪拎出一坛酒,摆在少女面前,此后便一言不发。

湖面摇曳着一张破碎的少女面颊。

女孩盯着湖面,眼神逐渐从惘然变得明悟,她忽然拎起酒坛,启了酒封,仰首而下,一饮而尽。

泪水,酒液,顺延唇角肆意蔓延,打湿衣襟。

少女双手捧着酒坛,长身而立,满饮之后,将酒坛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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