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离长安城城门不远,兄妹二人很快便到了乌衣巷,那左边最里的一家便是。朱漆大门镶着铜钉,略有些斑驳,一看便不是浅显人家。

常年关闭的大门,今儿却罕见的打开了。台阶上新撒了水,扬了尘。

一位身披雨后天青色薄纱的女子,在奴仆的搀扶下,焦急的等待着。一水的金玉头钗,在晨色中闪闪发光,煞是耀眼。

与时下风靡的丰盈美不同,她若柳扶风,瘦弱的下巴,小鹿般的眼睛,让人一看便心生怜惜。连沈十八都忍不住赞叹,好一个美人。可惜,是她最讨厌的那一种。

一见到沈十八,她便急忙迎了上来,泪眼婆娑,“我的儿,我日盼夜盼,可算把你盼来了。一路可安好。”

她说着,竟然拿起帕子抹起泪来,好一幅慈母态。

“这位大娘,可是认错了人?十八的阿娘福薄,已经仙去十三年了。”沈十八不经意地躲过武氏,惊讶的问道。

武氏微微一愣,潸然泪下,“每每想起姐姐,我也是心痛难耐。十三年了,每逢年节,夫君都不忘姐姐。”

十八娘好笑的看着武氏,直看得她哭不出来,方才启口:“妾自然应当跪拜正房夫人,这是本分。”说罢径直的走过身去,也不看那武氏一眼。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我娘?”说罢从武氏身后冲出一个红色的姑娘,她的脸蛋圆圆的,因为生气,整个脸都红红的。

沈泽与武归都容貌大盛,竟然有这么一个容姿平平的女儿。

十八娘横眉以对,竟生生的将那小娘看退了几步。

“没有给玉娘请教养么么吗?怎地如此无理,不敬嫡姐,还敢动手不成。”她的声音极其悦耳,像四月的春风一般,语里的话却又是句句严寒。

武氏一个激灵,赶忙上前拉住了女儿。沈玉因是幼女,又颜色不佳,她难免偏疼了几分,平日里被一大群人恭维着,竟是不显。如今看来,竟是被宠坏了。

“快给十八娘请安。”武氏拽了拽沈玉,可是她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只犟着头,怒目而视。

十八娘摇了摇头,看似有些忧心。又拂了拂袖子,径直踏进门去。戏已经唱得够多了,她可没有心情让周围的人看猴戏。

她可以想见,不出一日,今晨发生的事情便会传遍长安城。

她沈十八可是世家女的典范,错的怎么会是她?

沈庭看着这么一出,也歇了行礼的心思,快步跟上沈十八,进府去了。

剩下武氏,只觉得整个五脏六腑都火烧得疼。多少年了,在这长安城里,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以为又来了一个沈琴,万万没想到,竟然来了个鲁氏,和她当年一样,锋锐得像一把利剑。可是下场又如何,刚过易折,如今也不过是一抷黄土。

“回去罢,让人通知大人,说十八娘已经归来了。”

说罢也跟着回府了,剩下的奴仆们面面相觑,这沈府的天,怕是要变了。不知道今夜的风会往哪边吹。

沈庭走到十八娘身旁,担忧的问道:“不是说让你不要对上武氏吗?十八娘怎地如此……如此无礼?父亲回来怕是要生气了。”

十八娘停住脚步,看着沈庭的眼睛,正色说道:“洗脚贱婢,安敢唤我为儿?世家之中,绝无妾室扶正之事,她再贵,也不过是妾室尔。阿兄且把腰板挺直了。”

她沈十八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妾室能翻了天的!沈泽能做到吏部尚书,绝不是昏庸之辈。

她不相信,沈泽为了武氏不续娶,是因为钟情。若是他真有那么专情,那阿娘又怎会生下他们兄妹四人,甚至最后一个她,几乎和沈玉,是差不多的年纪。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武归身上一定有什么,让沈泽极其看重。

不背信弃义,往往只是利不够罢了。

沈庭被她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在这长安城里,没有谁会质疑武夫人的身份,她就是当家夫人。甚至连他和沈琴,都唤了她十年母亲。

现在沈十八告诉他,他错了,那个他不敢得罪的人,不过是个玩意儿。在他心中,沈十八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他突然觉得,琴娘的婚事,也不用担心了,虽然十八没有开口,但是她一定可以解决的。

“带我去琴娘的住处。”武氏都要避其锋芒,引路的女婢自然不敢玩什么花样,径直的带着十八一行去了沈琴的听兰院,仔细一看,她的手还有些微微的发抖。

听兰院在沈府的西北角,是一个极大的院子,离主院也不算远,这个武氏果然是有几分手段的。

只见那屋檐的一角挂着几个铜铃,风一吹便发出叮铃铃的响声,甚是悦耳。院子里满是兰花,散发出阵阵幽香。不亏听兰院之称。

虽是满地兰花,名品却甚少。

有几个丫头婆子正坐在一角,玩着叶子牌,屋子里传来女子阵阵咳嗽声。

沈十八怒从中来,这一大清早的,不伺候小娘,竟窝在这里玩耍。不愧是贱人当家,也太没有规矩了。

“西屏,替我把这几个刁奴捆了。”西屏身手极佳,制服几个普通人,简直太简单不过了。

只见一个管事婆子从房内冲出来,怒道:“你是什么人,来我们听兰院里撒野。我们夫人最是仁善,奴婢也是人,人人平等,她们犯了什么错,你要将她们抓起来。”

这个话倒是新鲜,她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家奴竟然与主家平等了。若是在范阳,这个婆子早就被杖毙了。

她如今担心沈琴,也懒得理会,没得失了身份。

“可是阿兄带着十八娘来了,咳咳……”一道女声便随着咳嗽声响起,她的声音软糯,不像是北方人,倒像是吴地软语。

听声音,便知道,这是一个娇弱美人。

这定是她的阿姐沈琴。

“阿姐,十八来看你了。”

屋内女子一听,掀起珠帘,便走出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