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甘棠特意蒸馏出来医用的烈酒, 这时候的酒精度数普遍不高, 时人一口气喝下这么大的两坛酒, 照样下地干活, 甘棠酒量不行, 喝了一碗就上脸,喝完殷受就给她满上。
“怎么样,棠梨你晕了么?”
甘棠看了眼正目光灼灼看着她的殷受,抬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在心里估量了一番, 首先她身份地位放在这, 殷受又是足够清醒的人, 昏睡过后殷受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其次盟约里只写了她喝完一坛酒,殷受就把丙方给她用,没说她非得要听完他吹曲子,虽然听了也不一定有事……
殷受见差不多,拿着陶埙就开始演奏了, 甘棠按住他的手,晃晃脑袋摇头,劝道,“阿受,你我是夫妻, 我若能心悦你, 相处起来便自如得多, 也不用演得辛苦,你等等,等我把酒喝完,你再吹乐,效果会更好些。”
甘棠说得情真意切,目光真诚,殷受被她看得心里软得能沁出水来,哪有能不应的。
甘棠脑袋发晕,早就想昏睡过去,却强撑着喝完最后一滴,喝完朝殷受亮了亮底,嘿笑了两声,脑袋发钝,“阿受,你看,你看……喝完了不?”
她眸光润湿,瓷白的脸上带了一层绯红,神态不似寻常,看起来反倒憨憨的,殷受看着她这模样,心里跟羽毛刷过一般,接过酒碗搁在一边,笑应道,“喝完了,这就晕了,阿梨你酒量真差。”
甘棠昏昏沉沉听不清殷受说什么,只知道大事已成,扬了扬手里的盟约,撑不住趴在案几上,不一会儿就心满意足地昏睡过去了。
殷受唤了两声没应答,伸手推了推她,人没醒,瞧见她脸下压着的盟约,反应过来顿时好气又好笑,她是打定主意不听他诱惑,小口小口等着酒劲上来,喝完直接到头就睡了。
被耍了。
殷受知道她这一睡是不打算起来了,心里无奈,又生不起气来,见她姿势别扭睡得不舒坦,起身走到她身旁,把人轻轻抱起来。
殷受本意只是想让她睡得舒坦些,抱着她走了两步,见她窝在他怀里睡得香甜,反倒希望这里离床榻有千万步了。
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身形娇小,睡着后看不出武场上的凌厉,庭堂上的大气,反倒异常柔软,殷受抱着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不想放手,又想着她昨夜没得睡,这才把人放到了床榻上,给她除了鞋袜,盖好被子,也不耐出去与人应酬,自己拿了水渠的工事图,靠在床榻边看了起来,间或提笔批注两句,把她没完成的人力和工事期限都安排好了。
处理完政务便有些百无聊赖,殷受收了锦布搁在一边,偏头见甘棠在身边睡得香,便觉一室安宁,不一会儿困意上来,躺在她旁边沉睡了过去。
殷受这一觉睡得沉,醒来见甘棠还没醒,看了看天色,便起身下了床榻,去厨房给做了些清粥饭食来。
两人都是一日未进食,殷受回来见甘棠还未醒,便把人叫醒了,“棠梨,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甘棠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我睡了多久了,今日还得回竹邑,上山呢。”
殷受看她迷迷糊糊的觉得可乐,把粥碗端过来,试了试温度,递给她,温声道,“外面天都要黑了,上什么山。”
甘棠睁眼见外头天色果然已经暗了下来,拍拍脑袋道,“酒误人,一天就这么混过来了。”
“先吃点东西罢。”
甘棠接了粥碗,一尝便知道是殷受的手笔,她熟悉这些味道,只两人渐渐长大,先前又关系决裂,她就很久没吃到了,温热细润的米粥落进腹中,她空落落的胃也跟着暖洋洋的,甘棠见殷受只看着她,目光里都是暖意,传递过来的情绪都是爱慕和善意,心里到底有些复杂难言,便问了一句,“你用过了么?”
殷受听她关心,心情愉悦,点点头,又给她倒了杯水,“还困么,困的话接着睡。”
甘棠摇头,搁下碗,感受着殷受心底直接又浓厚的善意,半响还是决定与他说清楚,“阿受,我有话跟你说。”
甘棠神色认真,殷受目光一动,点头道,“棠梨你说。”
甘棠直言道,“阿受,你真的不必做这些,我们就是纯粹的合作伙伴,哪怕我当真爱上你,也不能完全为你所用,你的观念和做法,和我截然相反,两个思想不合,立场相对的人,怎么能在一起,你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你。”
殷受搁在膝盖上手收紧,看着甘棠未言语,他没看出他们哪里不适合,在他看来,他们是这世上最般配的一对,没有之一,殷受心里发闷刺痛,又有些难堪,却还开口问道,“棠梨,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跟我说说看。”
他这样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纠扯来揪扯去,都是浪费时间,甘棠势必要让殷受死心,便开口问道,“当初你利用我谋算两方,可曾后悔过。”他谋算她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她了,又哪里来的后悔,就算对她有歉意。
殷受果然沉默下来,甘棠就笑了笑,“这就是了,我不需要感情这种东西,若要,就要一份纯粹的,在我这里,掺杂了算计的喜欢就不算喜欢了,阿受你做再多,都是无用功。”给她做饭吃,学她喜欢的乐曲吹给她听,帮她处理政务,都挺好,却改变不了遇到类似的事他会毫不犹豫舍弃她的事实,这样的喜欢算不算喜欢,她不了解,也不想花心思琢磨。
殷受想开口,被甘棠抬手制止了,“你需要的是一位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爱你,且思想观念和你站在同一高度的女子,阿受,我是先知,有这么个女子在的,她会为你出谋划策,也能与你同生共死,而你也深爱她。”
她不想要他,瞧不上他也不必将他推给其他人。
殷受听得心里发僵,盯着她心里怒气翻涌,目光暗沉,“你又要说什么妲己么,我根本不认识,你强加来我身上,是否太无礼了些。”
甘棠见殷受生气,默然不语,把晨间那张锦布拿过来,毁了,“早上就是个玩笑,权当没这回事,总之,我们两人各人有各命,以后是合作的生意人,这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对大家都好。”
她是心硬如铁,变脸如变天,说变就变,殷受看她波澜不兴的模样,胸口堵着一口气,问道,“你说的妲己是谁,哪里人,我们相识多年,告诉我心爱之人是谁,这要求不过分罢。”他若爱上其他女子也好,多半手到擒来,也免得这诸多心痛和难堪。
甘棠一愣,回道,“我只知她是有苏氏的女子,名为己旦或是妲己,美若天仙,其它就不知道了。”
殷受哪有心思记她什么谁叫什么名字,只盯着甘棠,问道,“你即是先知,知我大殷可千世万世么?我寿数如何?”
甘棠斟酌良久,开口道,“没有百世千世,你比平常人活得久一些。”说了他也不信,反倒徒增烦恼。
殷受就冷笑了一声,盯着甘棠的表情,问道,“你夫君是谁?你不肯应我,是在等他?”
甘棠本是想摇头表示没有,后又想着一口气了结了此事也好,便点头道,“有是有这么一个人,但我不能告诉你。”
她的夫君,她等的人。
殷受气血翻上头顶,心里的怒气和闷痛绞裹在一起,再在这呆不下去,猛地就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他亦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何须要在这受这一份辱,天下女子何其多,他何必在她这耗费心思。
自认识这么多年以来,甘棠这还是第一次在殷受心底感知到恶意,和善意胶着在一起,浓烈得她在他转身的时候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不由自主便握向了袖间的短剑。
殷受大步走回来,瞧见她的动作,心里一滞一痛,嘲讽道,“想和我动手,你打得过我么?”
甘棠神色一僵,心里倒有些释然,说清楚总比不清不楚搅合在一处的好,今日丙方的事,虽是玩闹中不经意的结果,但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两人不清不楚的,她消费了他的感情,她可以通过别的办法拿到这些东西,不想这么做,也不需要。
殷受转身看到她的动作便后悔了,但他清楚他一旦踏出这个门,先前融融温馨的情形就没有了,他没机会与她彻夜不眠,也不能看着她入睡,等着她醒来了。
殷受在甘棠面前站定,挽留的话在她冷清的目光下堵在了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一时间手足无措狼狈之极。
殷受猛地踏上前一步,制住她的手揽着她的脖颈把人推到了后头的立柱上,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吻了一下,碰到她柔软的唇心里又怒又痛,心里发狠,重重咬了一下,直至出血了,这才松开道,“这是先前你非礼我的代价,扯平了。”她很甜,可心硬得跟石头一样,不要也罢。
殷受说完转身大步走了,不一会儿唐泽便过来禀报说,崇国有紧急军务,王子不能陪她一道回竹邑,领兵连夜走了。
甘棠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两人成日黏在一起,今日她白天也没出过房门一步,外头风言风语指不定传成什么样,殷受这么急匆匆走了,哪怕是怒火冲天,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就这样最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别夹杂不清。
甘棠自胸腔里缓缓吐出口浊气,拿过铜镜看了伤口,上了药,去洗漱沐浴过,上床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