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府的水池占地不小,放眼望去大概有近十亩,虽说比商王室里的金湖小了一圈,可在整个大商邑,规模景致也是头一份了。

六七月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湖边两层的阁楼小筑,就成了个消暑养伤的好地方。

放眼望去,水波粼粼,荷花绽放,再清凉舒爽不过。

窗边搁置了一张小榻,上头放了张小矮几,笔墨丝帛龟甲笔刀应有尽有,方便甘棠随时取用。

甘棠半靠在窗边刻了一会儿龟甲,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感知到有陌生的气息靠近,眼睛还未睁开,本能便抬手捉住了自窗外探过来的手臂,午后的阳光正好,甘棠看清楚是殷受,停了手问,“怎么是王子。”

殷受本是想将她身上的骨刀拿下来,不曾想她睡梦中都敏锐成这样,招式也稀奇,使得一手巧劲,反正整个殷商不兴这样的打法,还挺新奇的。

殷受手臂一撑坐上了窗檐,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温声问,“你脸色很不好,好像也瘦了,圣巫女都这样么?”

甘棠不知殷受想做什么,便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温声回道,“受了伤,在养伤。”

殷受点头,“看你脸色就知道伤得不轻。”

甘棠点点头,心里真是觉得怪异,甘源和商王为了争夺占卜结果的解释权,双方斗得你死我活,她和殷受却坐在这袒心露肺的聊天了。

微风自湖面上吹过来,带起一室清凉,甘棠精神不济,坐了一会儿又靠了回去,也不管殷受,径自拿过笔,开始在丝帛上作画,今日恰好画到了大熊猫,她自幼练得一手好画技,将国宝画得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很是可爱。

殷受在旁边看她画得认真专注,配着外头碧叶清波的美景,便觉得整个人都沉浸了下来,待她笔下行云流水的画完了一副,心里赞叹不已,“棠梨你喜欢白貔么,喜欢的话我现在去抓一只来给你养着玩。”

甘棠抬头差点没撞到殷受的下颌,看着少年诚挚的目光,心里有些无奈,隐隐也分析出了些殷受的脾性和想法。

太过聪慧的人幼时几乎是不可能找到玩伴的。

殷受天之骄子,且自身本事过硬,这世上自然难有能入他眼的人。

圣巫女名声在外,殷受慕名而来,像其它找到新奇玩具的天才一般,非得要靠近了里里外外研究透彻了不可,为此兴致勃勃且乐此不疲。

可惜扒开内里她就是个普通人,智商和情商都不高,时间会缩小她和旁人的差距,到时候她也就没什么值得殷受关注的地方了。

用不了多久,圣巫女高深莫测无所不能的形象破裂,殷受自然会失去兴致。

甘棠这么想着,全当他小孩心性,听他说要送东西,便摇摇头道,“谈不上喜欢,我只是把它们画下来。”

甘棠精神不济,殷受想了想便把腰间挂着的金壶拿下来,递给她道,“棠梨你喝点酒罢,这清酿可消疾,试试罢。”

甘棠看他献宝一样拿给她,心里微微一动,这里的人对酒有很强的依赖性,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很多都拿酒当饭吃,当水解渴,贵族更是了,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都是聚众饮酒的。

殷受亦是个好酒的,但他现在年纪小,引导引导说不定还能同甘阳甘玉一样,把酒戒了,毕竟她是殷商的圣巫女,殷商当真亡了,她下场难说。

甘棠想清楚,便搁下手里的笔,开口道,“酒在某些情况下确实可以治病,对身体有一些好处,但不是包治百病,有时候还是疾病的祸端,尽量少喝酒罢。”

殷受看了看手里雕工精细的金壶,眉目纠结,往前递了递道,“味道不错,棠梨你尝尝看。”

甘棠摇摇头拒绝了,她对酒犯怵,前世同学聚会,喝了酒,闹出些笑话后,精神上就留下了些后遗症。

医生说是一种名为钟情型妄想症的精神疾病,起因是患者本身自我认知和接收他们反馈信息有障碍导致的精神病变,吃药能好,但很难根治,能接收他人的情绪也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困扰了她许多年。

这种病疯起来压根没有逻辑性可言,所幸她当时情况不算太严重,还有些理智在,及时去看了医生,吃了药才没有为害四方。

甘棠一睁眼发现这鸡肋的功能还在,就知道她这病大概也一并带过来了,她花时间费精力拿出神农尝百草的精神摸索着学医,大部分还是想给自己治病,虽说不一定能成功,但也是要尽力试一试的。

不喝酒当真是奇怪无趣极了,殷受就想和甘棠一起分享,拨了塞子又往前递了递,“酒能解渴,棠梨你为何不喜欢。”

甘棠看他不死心,索性开口道,“酒确实能生疾,有些人是喝了身体不好,我有次喝了,直接得了精神病。”

“精神病?”

甘棠点头,有了考古这一项喜好之后,心境平和有了寄托,便很少犯病了,“犯起病来会莫名其妙爱慕旁人,或者以为对方爱慕自己,很奇怪就是了。”

“啊?”殷受听得吃惊又想笑,“真是无奇不有,还有这等病,听也未听过,我阿母经常说整个大商邑的女孩都想嫁给我,没想到棠梨你更厉害,全天下……棠梨你以为你是朋贝和黍米么?”

朋贝是海贝之类的,相当于现在的货币,黍米是一种粘性的粮食作物,很珍贵的贵族食品。

真要比起来,性质差不多罢。

殷受眼里星星点点都是笑意,俊美的脸奕奕生辉,甘棠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她饱受这种情绪不正常反馈带来的压力和困扰,这是她这里之后非得要学医的原因之一。

殷受半点没放在心上,甘棠想了想便换了个方向劝道,“我是说认真的,你既然想恢复殷商盛世,那就得让你自己,还有殷商上下的贵族世家,乃至于士兵百姓们,都精神起来,沉迷嗜酒带来的恶果,你随便去军营、去庭市看看便可。”

殷受看着甘棠半响不语,旁的不说,她真是猜透了他心中所想。

甘棠说了一,索性趁机全说了,“更何况,大家都喜欢喝酒,有点余粮都拿来酿酒了,当真出了事,拿什么来填饱肚子……你是殷商的储君,未来的商王,目光便应该更长远,给臣民们好好做个表率才是……”

甘棠说得认真郑重,殷受看着手里的金壶沉默半响,爽快应了一声,扬手将金壶扔进了湖水里,朝甘棠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除非必要,我也不喝酒了。”

殷受凑到甘棠面前,笑得舒心爽朗,“棠梨你对我真好,甘源想让你把我教成废物,棠梨你却事事替我着想。”

连这也知道,甘棠在心里摇摇头,果然江山基业才是他的心头好,拿这个说事能劝得动他。

那边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殷受看见了,摇头道,“是甘玉,他防着我和大兄,跟防狼一样,生怕一个不注意,我和大兄就能把你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