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南宫邪往前跨出一步,蓑衣上的水成注流淌。
漆黑的夜间,一道耀眼的电光把天空和大地照得通亮,眼前宽阔的路道像一条白色的带子,由于雨水的折射,放出耀眼的银光。
雷电噬嗑了他的话,流光划过,将前方戴着斗笠的身影拉长,斗笠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些许棱角分明线条。
“慕容烨轩?”南宫邪又往前跨了一步,疑惑地问道。
那人抬头,慢慢露出一双锐利深邃的黑眸。横飞的闪光中,傲然挺立的身姿似一把气吞虹蜺的利剑,将暗夜的朦黑割成四分五裂,将霭沉的天空撞得七零八落,残缺不齐。
南宫邪的腿遽然退后,怎么可能!
“别来无恙。”
冰冷刚毅的四个字彻底剖碎了南宫邪最后一丝幻想。一刹那天昏地暗,昼荡夜空。
……
山涧的溪水经过一夜的暴雨后肿胀成河,卷着浑浊的石块与污泥浩浩荡荡奔向远方。
乐正锦虞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以往只有别人伺候她,轮到自己时有些手足无措。她有些后悔昨夜将葵初拉进屋,她不是大夫,也不懂医术,只能对着床上的人干瞪眼。
当时他突然不省人事地倒向她时,将她狠狠地吓了一跳。过了好半天,她才手忙脚乱地帮他身上湿哒哒的衣袍扒下,又将他扶到了床上。
白日里被他掏出来给自己用的那块帕子现在正稳当当地盖在他的额前,她也给他喂了点热水,可他已经昏昏沉沉烧了几个时辰,虚弱的呼吸轻轻地飘落在耳边,却丝毫没有转醒的痕迹。
“喂!”她叫了一声。
见葵初没有应,她耐着性子拍了拍他的脸,“你醒醒啊!”国师也会生病?会不会烧死?
是他自个儿站在外面淋雨的,死了也与她无关!
她无奈地望着桌上摆着的从他身上搜罗出的一大堆药,不知道该用哪个才对。也不敢贸然尝试,弄不好就是毒药。
她睨了葵初一眼,“谁让你总是炼这些害人的东西来着。”终是遭天谴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脸,“只不过发烧而已,用得着睡这么久么?快醒醒!”
“国师!”
“葵初!”
待她将手都拍疼了,终于发现面前躺着的人眼皮动了动。
乐正锦虞正欲拿开手,却被他一把抓住。然后,听见他断断续续唤道:“乐正锦虞。”
乐正锦虞盯着他的手没动,想看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葵初并未睁开眼睛,从小到大第一次生病,病情来得格外汹涌澎湃。他的脑袋也难得混沌,只是凭着掌心里冰凉的温度,朦胧地感觉到有人守在她的身边。
他无力地怀疑道:“你不应该是温热的么?”他一直记得师兄与他说过,她的身体很温暖,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冰凉?
乐正锦虞哭笑不得,国师莫非已经烧成了傻子?
她没好气回道:“你正发着烧。”
葵初将她的手攥紧,难受地继续道:“我多缺憾,从未参与过你之前的年岁…”
就像喝醉了酒那般,生了病的人似乎总是喜欢将平时藏在心里的话袒露于别人面前。
他的话出奇地多了起来,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他的呢喃声。
乐正锦虞始终沉默着听着,秀眉逐渐凝结成川。
他的声音本就如珠落玉盘丰润动听,低低的呢喃声更加了分蛊惑的味道,一声又一声敲击着乐正锦虞的心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他的吐语声中缓缓地沉睡了过去。
葵初醒来就看到她卧趴在自己的身边,眉如新月,弯若柳叶,双目紧闭,羽睫轻颤,秀发微乱,如一朵优雅美丽的睡莲盛开,恬美静然。
目光微微扫到两人一直静静地握着的双手,饱胀的喜悦顿时充斥整颗心。
他悄悄动了动,感觉出额间的负重,便抬手将置于其上的帕子拿下。玉笋般的手指不自觉摩挲上乐正锦虞的脸颊。
她的脸白皙红润,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倦意,想来定是照顾自己累着了。
面颊上传来的异样瘙痒让乐正锦虞悠悠转醒,见葵初醒来,她立即想将手从他的掌心内抽出。
葵初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紧了。
他并使太大力气,乐正锦虞却试了几次也抽不出,只能瞪着他,“放手。”
刻意忽略她的凶煞,葵初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欣喜,“你一直守着我?”
他的脸色过于苍白,原本澄澈的眸子里遍布红丝,乐正锦虞皱着眉摸向他的额头,炙热的温度已经褪下,手一触及满是凉意。
她冷声问道:“哪一个是能治病的?”
葵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什么?”
乐正锦虞指了指身后的桌子一大摞瓶罐,“上面的那些。”
葵初摇头,“不用。”
听他这样说,乐正锦虞便省得麻烦,练武之人的体魄永远比他们要健壮地多。
“你渴不渴?”她又开口问道。与葵初在一起气氛总是有中沉默的尴尬,也难为他那个小徒弟能够自娱自得。
这样闷着,也不怕得病!她更加能体会他之前所说的,青落为他安寂的人生添了太多光彩。
葵初本想摇头,但感觉出气氛过于沉闷,便点了点头,“劳烦了。”
待他松了手,乐正锦虞才得了空闲,起身为他添了杯热茶,“喏。”
葵初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不着片缕,苍白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通红。
乐正锦虞正色道:“你昨夜淋了雨,衣服湿透了自然不能再穿着。”
瞥见葵初的窘迫,她勾了勾唇角,“放心,没人趁虚而入。”
葵初脸上的红意更深了一分,简直快能与乐正锦虞身上的衣衫相媲美。
“你说什么?”乐正锦虞耳尖地听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吶语,奈何声音太小不能听清。
“没、没什么。”葵初挥去面上的红色,从她的手中接过热水。
乐正锦虞以前没有见过他的身体,昨天太匆忙也并未细看,如今见他露出上半身,顿时别开了眼睛。
余光捕捉到她眼中的惊叹,葵初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大大方方地将空杯子递还给了她,眸子里的血丝消失不少。
乐正锦虞狭眸略一眯,接过杯子时,不动声色地瞥了他几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她才发觉,葵初性子虽然温吞却没有半丝文弱之气,胸膛宽阔,侧腹的线条优美如画,白玉无暇的肌肤比之她过犹不及。
人总是对赏心悦目的东西不会有太多的抗拒,乐正锦虞也不觉得自己的行径有什么错误,只是心底的赞叹不溢于表面。
可瞅着瞅着,她又突然不平衡起来。以往觉得自己姿色足矣,现在却发现连男子都可以将自己比下去。以前没有在意过的事情,一瞬间翻滚了起来。
论容貌来讲,不只葵初,乐正彼邱也能轻易将自己压下去。女子的心态此刻毕露无疑,先前平静的面容也闪过一丝不悦。
葵初收敛了笑意,不解地看向她。
乐正锦虞怒目而视,“看什么看!”小心她哪天剥了他们的脸皮!
葵初不懂她的心态,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面颊又恢复了苍白。
乐正锦虞懒得跟他解释,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犯了嫉妒,思索着怎样毁了他的面容比较好吧?若是以前,她在楚宫中见到这般姿容的女子,为了杜绝不必要的威胁,她定然会对那女子下手。
是以,她板着脸道:“你很走运。”而后留下一脸茫然的葵初,扬长出门。
历经雨水的洗涤,山间的一切变得更加葱绿,微风拂过,多了一份绵软。
乐正锦虞将昨日为葵初退烧而承接的清水泼倒掉,风刮在身上,带来了无限的舒畅。
不远处,那几株主干苍劲张扬,茎叶密密绵绵,前几日还含苞的的杏树陡然绽放,粉红的花蕊,洁白的花瓣,隐约比雪娇艳的淡淡红晕缀满整个枝桠。像是透明的玉屑,银色的霜花,又似水洗的胭脂,娇俏喜人。
微风拂过,树上遗留的雨滴撒洒开来,夹带而下的花瓣洋洋洒洒,伤感、唯美。
乐正锦虞静立,那一片洁白素雅,梦幻一样令人窒息的美丽。
她不自觉吟出声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有人说要带她观桃花雨,却没想到先观了这杏花雨。
“是不是很美?”葵初不知何时已穿戴整齐来到她身边,宠溺地端摩着她的容色,仿佛得到她的喜欢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乐正锦虞回眸,这一抹白色与这杏花对比而言,飘然袂袂,若诗若画,微带一分魅绝的病弱,已然自成一番盛景。
谁入了谁的眼?谁又成了谁的梦?
想起他在昏迷中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淡淡道:“有些人总是太善于给暂时的表象赋予过于美好的意义,以此来达到欺骗自己的目的。”
葵初一怔,眼底是化不开的浓愁。
这样的眼神实在太过扎眼,乐正锦虞倏地将手里已经倒空的木盆扔向他,“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