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梁国公府长房嫡子的靖北候秦铮娶亲本就是轰动四九城的大事儿,又加上靖北候竟然放着四九城无数勋贵人家的小姐不娶,偏偏娶了个乡村出身的寡妇进门。
其实,勋贵子弟勾引寡妇不算啥新闻,抬进门做了妾的,养在外头的外室都属正常,没有多少人在意,但如此正大公明地八抬大轿娶进门做正房侯爷夫人的,不说开天辟地第一回,至少大明开国以来是第一个!
一时之间,轰动了四九城内外。
原本众人心目中功勋卓著、前途无量的靖北候秦铮,再一次成了茶余饭后闲谈的主角儿。不过,这一次人们谈论起靖北候来不再是说他的战功赫赫勇猛无敌,而是添油加醋地猜测描述起年轻侯爷遭遇小寡妇的种种风流……
也有人道,之前看着靖北候将近而立仍不娶亲,还以为是不近女色,这回好了,原来有其父必有其子,老梁国公风流倜傥,作为梁国公的长子虽从了武,这风流之事上却深肖其父啊!不,照这个趋势,说不定靖北候之风流会青出于蓝胜于蓝也不一定!
有了这种种原因在前,靖北候迎娶小寡妇的婚事自然也引来万众瞩目。
这一日,大红花轿路径之地,都引来无数人看热闹,特别是一些沿途的酒楼茶馆,二三楼的好位置更是早早被人包了下来,就为这一日能够看看靖北候这番震动四九城的婚礼盛景。
婚礼昏也,是要到下午近黄昏时方才成礼的,那些早早定了座位房间等着观礼的人闲来无事,自然要酒要茶地边喝边聊。
有人就道:“真不知靖北候打仗智勇双全,咋就栽到一个山村小寡妇手里了?为了一个山村小寡妇,居然把福安公主也给得罪了……真是想不通,那山村小寡妇再好,能比得上皇家的公主?不说别的,福安公主那可是身家丰厚,据说光几十顷的庄子就有三个!那个山村小寡妇能有啥?百十亩地就敢称大户了!”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轻浮男子,油头粉面穿着一身潞绸团花袍子,头上明晃晃戴着个金冠儿,份量不轻,但金色明显暗沉发乌……看得出是件老货了。
只不过,若是玉器、竹木之器,自然是老了值钱,这金银之物要的就是一股富贵气,却最耐不得老,老了的金银就像老了的珍珠,色泽暗淡,昏黄不明,透出一股子陈腐和衰败之气来。
旁边一个身着牙黑织锦人物故事纹袍子的公子摇着折扇,很是不以为然地撇嘴嗤笑道:“这位兄台看来知之有限啊……你想必是没见过今儿这位新娘子的嫁妆吧?”
“呃,没见过,咋了?一个山村小寡妇能有什么嫁妆?能凑齐几套赤金首饰就是全部家当了吧?”先前那位轻浮男很是不屑道。
那牙黑锦袍公子瞥他一眼,摇摇头,却是懒得再跟他说话。转回身去继续关注起白石桥过来的方向。
这位不加理会,那轻浮男却自觉受了轻视,很是不乐意地不依不挠道:“你咋哑了?是不是无话可说了?你是不是也根本没见到那小寡妇的嫁妆啊?……哈哈,也是,说不定连十抬嫁妆也凑不齐,一眨巴眼就抬过去了,根本没出看去!”
牙黑锦袍公子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似乎懒得再理会,站在一旁的一名青衣小厮却忍不住插嘴道:“这位爷想必是看错了,靖北候新夫人的嫁妆足足一百三十八抬……其他一时说不清,就前头扁着的八块土坯和一对御赐玉如意,倒是有些意思。”
陪送嫁妆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陪送的嫁妆庄子那种东西没法子抬着吧,也不能明晃晃地摆上张地契去,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凡是陪送嫁妆庄子的,都用土坯代替,一块土坯代替一个庄子。后来,根据庄子大小又有了细分的规矩,土坯竖立的,一般都是五百亩以下的小田庄;土坯横立的,则为五百亩到一千亩的中等庄子;只有一千亩以上的大田庄,才会将土坯平放。
另外,陪送的宅院商铺会用青砖表示,一块青砖代表一处宅子或者一个铺子,这里边同样也有细分……
四块平方的土坯,那岂不是表示陪送了四个千亩以上的大庄子?这样的手笔,哪怕是京里百年的勋贵世家也拿不出来吧?何况,还有一对御赐的玉如意?不是说只是山村寡妇么?一个山村小寡妇也能拿得出御赐之物?
而且,既然能拿来做嫁妆,这玉如意还是有明确来历的,并非花银子买来充门面的可以比拟。
乖乖,怪不得靖北候那等精明人物非得迎娶这小寡妇进府作正室,原来那不是一无所有的风流小寡妇,那就是个抱着金蛋的母鸡,若是能够娶上这样一个小寡妇,这一辈子吃喝花用也不用愁了,哪像他,虽然挂着个勋贵子弟的名头,其实每个月就二两银子的月钱,连进花楼喝回酒都不够,更别说亲近那些头牌粉头了,二两银子,人家根本不点你,连眼皮儿都懒得撩的!
想想就窝屈!姥姥的,他咋没有那等运气,碰上这么个身价豪富的小寡妇呐?
只要有那么丰厚的嫁妆,别说小寡妇,老寡妇他也可以娶哇!
这位的脸色青了白白了红,那叫一个变换的热闹,心里也跟吃了一肚子草一样,嘈杂反酸难受的无以言表,偏偏那位牙黑锦袍的公子还不放过他,又轻飘飘地加了一句:“那位可不是白身,皇命诰授的三品淑人……无官无品的小白人一个妄议朝廷三品诰命,可是忤逆犯上之罪,按律当杖六十流三千里。”
轻浮男脸色由红转白,瞬间没了人色,也顾不上等着看热闹了,甩袖子转身下楼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子。
黑袍男子几若不闻地哼了一声,收回目光,转向窗外。
遥遥地,鼓乐声越行越近,大红金丝绣极致喜庆富贵的八人抬大花轿颤巍巍一路行来。黑袍男子似乎被那团火红的颜色刺到了,微微眯了眼睛,然后仰起头,停顿片刻,果决地转身,带着小厮匆匆离开。
大红的嫁衣,大红的盖头,锣鼓唢呐丝竹笙箫,众人的笑闹祝福声……大红猩猩毡描金彩绣,悬挂着百年和合赤金坠角儿的八人抬花轿,从内东城的白石桥一路抬到内北城的阜城街梁国公府。
各种仪式程序,都有喜娘在耳旁提醒着,虽然被蒙在红盖头下昏头涨脑不知东南西北,但邱晨还算顺利地被送进了洞房。
被喜娘扶坐在床上,邱晨只能看到昏暗的光线下自己胸前和裙子上繁琐的花纹,头上沉重的饰物压得她脖子发僵,却还要命地要微垂着头,不能乱动乱晃,盖头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告诉她,房间里有许多人,而且不是下人,她这会儿不能失礼半分。
陈氏在她耳边低语:“太太且安坐片刻,侯爷来了,喝过合卺酒,成了礼就好了。”
邱晨低低地应了一声,端正坐好。
眼睛处在黑暗中,其他的器官就变得特别敏感起来。听着那些人压低了声音,却有零零碎碎传进耳朵中的只言片语,其中不乏对她毫不客气滴品头论足,她却不以为意。
她这样的身份能够嫁给秦铮,本就会引来争议不说,她这会儿也没办法反驳回去。索性以后日子还长着,何必在自己的婚礼上给自己找不自在。
并没用她等多久,门口传来丫头的通报:“大爷来了!”
梁国公府称呼秦铮为大爷,而不是侯爷……可见,这个家对秦铮的侯爷身份是多么讳莫如深。
邱晨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地想抬头看过去,看到的却仍旧是一片红彤彤的暗淡光影。
“哎哟,新郎倌儿来了,快来,快来挑起盖头来,也让我们看看新娘子是何等的花容月貌!”一个稍显凉薄的声音响起。
邱晨用心记下这个声音,人却仍旧端庄坐着。
又有人跟着起哄,却一直没有听到秦铮发出任何声音。
片刻,邱晨眼前的红盖头颤了颤,一根赤金的秤杆儿伸了进来,缓缓挑起盖头。
眼前豁然一亮,邱晨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然后抬眼看过去,就看到秦铮一身红衣,脸颊带着些微的红,眼睛却黑湛湛晶亮有神,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凝视着她!
两人目光交接,仿佛一下子读懂了对方的心思。秦铮眼中是宽慰是歉然,邱晨眼中是关切是平和……心灵交汇,两人相视同时微微一笑。
“也不过如此嘛!”一个似乎压低了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进邱晨的耳中,打断了秦铮和邱晨的目光交融,也提醒了二人,屋子里还有别人,而且不止一个。
邱晨目光一转,看过去,就见围拢着床榻挤挤挨挨地站着半屋子女人,有老有少,看穿着有主子有丫头婆子,却都无一例外地将目光盯在她的脸上。
她的目光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坦坦然然大大方方地看回去,很快,她就确定了刚刚两个说话的人。一个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妇人,衣饰华丽,容貌艳丽,关键是挺直的鼻梁和微薄的唇看起来有些眼熟……嗯,竟然跟秦铮的容貌有三分想象。这位应该是秦铮的亲人……越国公断了传承,那此人只能是梁国公这边的亲戚,姐姐?没听说过,而且年龄不对。那么是姑姑?
暂且将此人身份放在一边,邱晨的目光一转,又落在人群中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子身上。她也不怕认错,这个女子瞪着她的目光恨意满满,若非顾忌到场合还有她身边的秦铮,怕是恨不得冲上来把她撕扯个稀巴烂。
这个女子身形中等,身段苗条,容貌艳丽,眉眼间与那名妇人颇有些相似,邱晨猜测,这应该是一对母女?
姑姑?表妹?还真是够俗套!
邱晨脑子里转着表哥表妹的传统剧情,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不以为然地笑意来。
“大爷,奶奶,请饮酒!”喜娘及时上来,送上一对用红绳拴在一起的酒杯。
邱晨收回目光和注意力,抬眼看看秦铮,两人会意一笑,秦铮伸手将两杯酒一起接过来。
喜娘想要开口阻止:“大爷,你……”
不等她说完,秦铮已经将一杯酒递到邱晨手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抬手一扬而尽。
喜娘呆愣着反应不过来,场中人也无不愕然。
这个时代,向来是女人伺候男人,安杯递箸布菜……哪里有男人伺候女人的道理?
可秦铮就做了,邱晨也坦然接受,那默契和谐的模样,根本没有扭捏做作,倒像是做惯了一般。
这个细小的动作,其他人愕然也好,意外也罢,总不会说什么做什么,那个死死盯着邱晨的少女,却被刺激得差点儿冲上来,还好,及时被身旁那个中年妇人拦住,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这才避免了一出大闹洞房的闹剧。
秦铮邱晨二人坦然端庄地喝了合卺酒,喜娘接过杯子去,往床下一抛,起身笑着叫到:“一仰一合,大吉大利!”
邱晨微垂着头,勾了勾唇角。谁说古人矜持的?这等明晃晃的风俗,还有满眼的榴绽百子、百子嬉戏图案,哪一个不暗合着夫妻那传宗接代之事?
秦铮有些不耐道:“还有什么?快些!”
喜娘滞了滞,不敢怠慢,又连忙送上两碗饺子来,让邱晨和秦铮吃,吃完了特意问邱晨:“生不生?”
邱晨一口饺子含在嘴里,差点儿被这一问给问喷了。刚刚就感叹古人豪放,这会儿直接问上了!
生?自然是要生的!
邱晨也不做声,只轻轻点了点头。喜娘顿时大喜,扬声道:“生啊!”
屋里众人哄然而笑。只有那一对母女脸色阴沉,特别是那个少女盯着邱晨的眼睛里似乎带了毒,那中年妇人几次扯着她离开,却没能成功。
接下来,又有喜娘上前来,在秦铮和邱晨耳边各剪了一小绺儿头发辫在一起,装进一只荷包压在枕头下。
那少女目光怨毒地盯着喜娘的动作,突然按捺不住地出声道:“新娘子这头发可不是头一回剪了,这算什么结发?”
秦铮猛地抬头看过去,邱晨却反而不急不慢地抬起目光。她根本不用着急,这种按捺不住自己情绪的蠢货,根本对她形成不了威胁!
“淑仪,道歉!”秦铮声音平平的,似乎没有什么波澜,但邱晨却明显地感到了他浓重的怒气。
“表哥!”那女子似乎受了多少打击,哀怨地叫了一声,眼中含泪,泫然欲滴地看着秦铮,嘴唇还微微地哆嗦着……
这一副梨花带雨,欲哭不哭的样儿,若是换成别人,或者没有之前拙劣的表现,或许还能打动男人的惜香怜玉之心。奈何,她面对的是秦铮,而且,之前几次三番无理取闹的话语举动,已经让秦铮失了最后的耐心!
“道歉,不然,就从此之后再不要进秦家大门!”秦铮毫无所动,仍旧神色淡然,声音平平地重复道。
“表哥!你怎么可以……”那女子一脸惊讶,一脸的伤心欲绝,看着秦铮想要质问,却被身旁的中年妇人拦住。
“连生别怪你表妹,是她小孩子脾性,跟你又从小混闹惯了,说话没大没小的,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我这就带她回去!”中年妇人避重就轻地说了几句,不等秦铮回应,就示意丫头婆子强行带着那女子离开了。
邱晨看了一出小小的闹剧,这会儿主角儿退场,她也收回目光垂了头。
秦铮目光冷冷地从房门处收回来,转向喜娘问道:“还有什么?一起弄完!”
喜娘被他身上的冷气吓得几乎站不住,磕磕巴巴地回道:“没……呃,好,好了,小的们祝大爷,祝大奶奶百年和合,白头偕老!”
邱晨这回抬起头来,笑着点点头,示意旁边侍立的玉凤和青杏。玉凤青杏会意,立刻拿上几个金线绣荷包来递到几个喜娘手中。
入手沉甸甸的,让几个喜娘转惊为喜,顿时眉花眼笑地连连谢了赏。
这时,一直站在人群中的一名十八九岁的年轻妇人上前来,笑着跟秦铮曲膝福身道:“大爷还请移步,前头的酒宴还等着您去敬酒,大嫂这边,妾身在此照应着吧!”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目光在那女子清秀娇好的脸上扫过,落在女子身穿的真红盘金绣凤戏牡丹贮丝长褙子上,心中暗衬,这位称呼秦铮‘大爷’,却穿着真红褙子,真红可是只有正室妻子能穿用的,那就否决了妾的可能……
正思量着,秦铮回头看过来,邱晨回头迎上他的目光,坦然淡定平静,没有丝毫恼怒窘迫之色,让秦铮满腹的怒气一下子消弭殆尽,目光相对,他的唇角也忍不住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来。
是了,他看中的女子,可绝非那些庸脂俗粉,又怎么可能会为了那么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一两句话而生气动怒呢?
含笑看着邱晨,秦铮不由自主地就放柔了自己的声音:“我去前头看看,去去就来!”
说着,扭头看向在下手侍立着的年轻妇人,秦铮又道:“这是二弟妹田氏,让她陪陪你也好。”
邱晨心中恍然,面上表情不变,微笑着颌首应下。
秦铮微微一笑,抬脚走了出去。随着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屋里所有的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只是,再转回头来看向床上温婉淡定的新娘子时,众人眼中或多或少地有了些不同的东西。
田氏趋前对邱晨福了一福身,叫了声:“大嫂!”
邱晨也起身回了个半礼,笑道:“弟妹!”
田氏比方才面对秦铮时开朗了许多,笑着上前道:“这一天想必大嫂也累坏了,如今礼成,大嫂要不要吃些东西?还是先更衣?”
邱晨很想尽快将头上和身上的累赘去掉,但她却没有当着生人的面儿进浴室的习惯,于是微微一笑道:“还好!”
却并不选择。她心里想着,这位留下来做啥,赶紧离开,她吃东西换衣服才更方便呢!
田氏笑笑,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回头吩咐她的丫头:“去大厨房看看,要一桌席面过来!”
这一去要饭菜,只怕不到明天,她馋嘴的名声就该传遍整个梁国公府了。这也算好心照顾她?
正要开口阻止,林氏从外头进来,满脸喜色道:“回太太,侯爷打发人送了一桌席面过来,让太太先用着。”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秦铮虽说跟这个府里关系并不好,但他毕竟是长房嫡子,又有候爵在身,做什么说什么都没人敢于多说什么。不像她,只要在梁国公府里住一天,她就要约束着自己小心了再小心,谨慎了再谨慎。万一让人抓了错处,对秦铮使不出的手段对她可没有什么顾忌,或者,因为秦铮的原因,她还会特别招恨!
笑着点头应着,邱晨转身对田氏道:“不知弟妹可用过饭了?若是没用,就在这里陪我吃点儿吧!”
田氏笑道:“大嫂既如此说,我也就不客气了,不怕大嫂笑话,我还真没来的及吃饭。”
邱晨微微一笑,自然地吩咐承影含光送水上来伺候田氏洗手,她则进了净房,让丫头除了她头上的几支沉重的金簪,除去发冠,仅仅留了一支赤金攒宝孔雀钗和七只花钿,抿了抿鬓发,连带身上的大礼服也脱了,只着大红贮丝榴绽百子的长袄长裙,缓步走了出来。
饭菜已经在此间的桌子上摆好,田氏见邱晨出来,忙笑着起身应了上来:“大嫂请坐!”
邱晨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劳你照应我了!”
两人含笑相携着到了桌旁落座,青杏和玉凤等人在邱晨身后伺候着,却并不上前布菜。邱晨习惯自己吃自己夹,从来不让丫头伺候吃饭。这会儿田氏的丫头上前替她夹菜,却被她抬手挡了回去。
“你们也去外间歇歇吧,让我跟大嫂清清静静地吃个饭!”
邱晨挑挑眉,微微一笑,抬手让了田氏一下,自顾自地开始吃饭,不再多说一句话。
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基础礼仪,想必身为梁国公府的二少奶奶,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都不应该不知道。
这里的饭菜很精致,但邱晨吃的并不太合口味。因为太过追求精致,许多食材经过多道工序加工,已经没了食材最初的味道,吃的有些不知所以。
田氏细嚼慢咽地吃着东西,一边关注着邱晨的表情变化,见她吃的完全谈不上香甜,只是慢慢地咀嚼着,挑了几种最简单的菜肴吃着,于是笑着开口问道:“大嫂可是觉得这些饭菜不合口味?大嫂喜欢吃什么菜,我打发人去厨房要……”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抬眼问道:“这里吃饭可以随便要菜的?这会儿前头待客,厨房里想必很忙,再去要菜会不会招人非议呢?”
这人一而再地想要挑拨她,这是把她当成傻子了,还是觉得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聪明?
既如此,她索性装糊涂直接问问好了。若是知道警醒,就该知道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要挑拨找别人去,别来她这里唧唧!
田氏似乎有些意外,却并没有放弃,一改刚才的满脸灿笑,换上了一脸的幽怨,叹口气道:“大嫂你刚来还不知道,虽说大爷二爷都是这个府里正经的爷们儿,可没有谁会想着他们,大的不说,就说吃饭穿衣这样的小事儿,不去要,送来的很可能就是冷汤冷饭,怎么吃?唉,我在娘家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可到了这里,也只能厚着脸皮去要……吃饭穿衣是小事儿,可也是日日必不可少的,天天冷汤冷饭的,铁打铜铸的人也受不了哇!”
邱晨已经完全没了食欲,干脆把筷子搁下了。伸手接了青杏送上来的茶漱了口,又换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
田氏看邱晨不冷不热的,似乎根本不感兴趣,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扯出一抹笑容,道:“以前只有我一个人,有什么事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下好了,有了大嫂,以后有什么事儿我也能过来跟大嫂商量商量了。”
邱晨笑着淡淡道:“弟妹这话我可不敢当,我初来乍到的,就这个小院子里的人都不认识呢,哪里能给弟妹商量什么。”
“大嫂太自谦了!”田氏完全听不进话,仍旧道。
邱晨有些不耐烦,笑着道:“弟妹今儿忙乎了一天定是累了,我今儿也不好留弟妹说话,改天,我再请弟妹过来说话吧!”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逐客令了。田氏实在没办法再装糊涂,只好讪讪地站起身来,笑着跟邱晨告辞而去。
刚刚上饭,田氏把屋里看热闹的丫头婆子撵了出去,这回田氏一走,屋子里就剩下邱晨和她带来的人手,总算是没了生人,邱晨几乎一刻不停地将手中的茶杯撂下,直接进了净房。
拆了油腻腻硬邦邦的发髻,洗去了满头的头油发胶,又在热汤中泡了一刻钟,邱晨这才觉得浑身舒缓下来,叹口气从浴桶中起身,由着青杏玉凤她们给她擦干了身子,穿了特制的文胸内裤,又取了一件系带式的浴袍穿了,这才从净房里走出来。
玉凤站在身后一绺一绺儿替她绞着头发,邱晨端了一碗燕窝粥慢慢吃着,听着陈氏在她身后低声回报着。
“侯爷怕太太吃不惯,早早地就在院子里按了个小厨房,置办酒席暂时不行,做个炖品熬个粥却便宜的很!”陈氏笑着奉承了一句,话锋一转,接着道,“田氏三年前进的门,今年十九岁,育有一位小姐,名唤玉儿……因为二爷是庶出,姨娘也早没了,在府里并不得势,这位田二少奶奶却有些手段,嫁进来不到三年,就得了管理后花园的差事。”
邱晨微微蹙了蹙眉头,田氏今儿过来,话题就一直围着大厨房打转儿,一再地鼓动她去大厨房要饭要菜……听陈氏这么一说,她突然想到一件事,田氏如此做的目的只怕不仅仅坏她的名声,怕是还想着借机拿下大厨房的管事权?
一个府的吃穿用度,吃排在首位,可见其重要。若是掌了大厨房,不仅仅能在往来账目用度上做些文章,怕是还能在需要的时候,在吃食中做些手脚吧?!
邱晨摇摇头,吩咐陈氏道:“让人打听事儿的时候别露出急色来,咱们刚回来,也不急在一时,你们只管着把这个院子里的人事管好,内言不出外言不入,若是发现有什么内外勾连的事儿,立刻过来禀告给我……”
陈氏低声应下。抬眼看着玻璃镜中的容颜,笑着转了话题道:“太太要不要敷点儿粉?您自己做的那个养颜粉用上就极好,颜色要匀整许多……”
邱晨抿着嘴含笑看着声音低下去的陈氏,笑着道:“是不是看着我眼窝有些发青?这个不怕,过会儿我涂一点点眼霜,再好好睡一觉就行了……噢,你过会儿还得辛苦一下,去前头找秦义问问,福儿满儿在那边一日怎么样?”
陈氏点点头道:“太太放心,两个嬷嬷都是好的,又有秦礼秦勇两个人看着,还有穆老先生在那边坐镇,小少爷和小小姐不会有事的。”
邱晨失笑地摇头道:“我也知道这些,只是没有这样将他们兄妹自己丢下过,心里惦记着罢了!”
其实,她更担心的是孩子们看到她嫁人,而没有带他们,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受伤……可是,梁国公府太复杂太陌生,她一个人小心翼翼自保还罢了,带上两个孩子过来,不说冷言冷语,就怕孩子们吃了不知谁给的暗亏,到时候她后悔也没处哭去!
秦铮自从离家从军,就几乎没有再回过梁国公府。
封侯前回京住的是别院,封侯后回京又有了御赐的侯府……她只希望,此次婚礼的仪式在梁国公府举行,过了婚礼,他们就能搬去靖北侯府居住,到时候,再把阿福阿满接过来才好!
秦铮从新房出来,前院的酒席已经推杯换盏地喝得兴起了。
因梁国公和靖北候父子二人在朝中举足轻重,尽管秦铮这个婚姻在许多人眼中很有些儿戏,但婚礼到贺的人却一点儿不少。不说那些五六品不入流的小官吏只见礼单看不到人,单单三品以上的大员、勋贵,就几乎没有不到场的,说句不中听的话,比上早朝还到得齐刷儿呢!
而在这满堂宾朋中,最吸引人眼球的无疑是那出自天家的兄弟几人。
大皇子诚王、二皇子雍王、三皇子齐王都齐齐到场恭贺不说,就连刚刚十五岁,轻易不见出来的四皇子也到了场,还替他的舅舅安南侯送了一份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