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江修长的手指紧握着枪管。
他的眼神分外迷茫,整个人的意识似乎都不清楚。
灰原哀静静地看着他。
在她默默的注视下,近江的手终究是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从枪管上松开,无力地垂落下来。
“我现在是不是……”近江脸色惨淡地看着灰原哀,“是不是一个疯子?”
“疯子,你是指什么方面?”
“我对不该动手的人动手了……还是一心为我好的人……我一直误会他,猜忌他,甚至……”
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九州中枪倒在地上的画面,心口蓦地一疼,他拳头捏紧,抬起手臂重重一巴掌就扇向自己的脸。
“我这个混蛋!”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摸到自己脸庞上的时候,灰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近江茫然地看着灰原。
“不是让你来自责的,你自责,有任何用处吗?你犯下的罪行,可能被掩盖吗?别用这种方式逃避你自己的内心。”灰原没有犹豫就再度揭开了近江的伤疤,露出下面血淋淋的伤口。
她抬头,盯住近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还有,别在中途转移话题,这对人很不礼貌,你不是想死吗,我刚才让你开枪自杀,为什么不做?你怕?”
“不……”近江的嘴唇被咬出了血,他摇头,“如果在你给我生日礼物之前,我可以眼睛也不眨地就让子弹射穿我的脑门,但是现在……我做不到,我真的怕,我真的怕……”
“我怕我一闭眼下地狱看见他满脸仇恨看……”
啪。
近江撇过头,脸上浮现出鲜明的五指痕迹。
灰原把手收回去,冷冷瞪了他一眼:“人还没死,别说这种晦气话,而且就算死了,你会下地狱,他只会升天堂,而且会在天堂冲你微笑,然后把你拉上来,在天堂和你把酒言欢!”
“可……”近江转过头来,眼神之中的死灰却还未退散,“可是子弹的确射中了他的胸口……”
“不对!”
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跳了起来,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心脏长在右侧!和常人不一样!”
想到这里近江就猛地一个转身准备冲出去:“我要去医院找他——”
但是他一步还没有迈出,灰原就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以近江的本事挣脱小孩子的力气自然不难,然而他对于灰原莫名有一种打从心里的敬畏感觉,察觉到是她拉住了他,他的脚步顿下,疑惑地看着她。
“现在不想死了?”
“……我、我不知道,至少、至少让我去医院跟他道歉……如果他不原谅我的话……我可以死在他面前。”近江的嘴唇哆嗦,以一种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默默说出这番话。
灰原的脸抽了抽。
看来近江的脑袋,还是没转过弯来啊。
真糟糕。
“喂……你知道他送你十字架的寓意是什么吗?”灰原默默举高自己左手上的蛋糕。
近江思考,在脑海里自动查资料。
十字架,一种古代处以死刑的刑具。
“他……准备让我背着十字架的横木游街,再让人把我的手臂钉在一条横木上,最后把我的双脚钉在直木上面,让我慢慢死去吗?”近江默默将行刑的过程说出来。
灰原哀:“……”
“我现在去订做十字架。”近江以为她默认,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坚定点头。
灰原哀:“……”
够了。
她终于是忍无可忍。
她说:“近江,看看你脖颈上戴着的十字架项链吧,你难道就不懂十字架的真正含义?”
近江的手本能按住了锁骨边缘,触碰到了他一直带着的项链。
“在耶稣在十字架上受死之后,十字架已经从最初的刑具开始,赋予了新的意义,代表着爱与救赎。”灰原哀看着近江,将蛋糕推到他怀里去。
近江对于灰原的动作毫无知觉。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灰原:“救赎?”
“他恐怕知道连续杀人案就是你犯下的,毕竟你在案件之初,曾经还把杀人的罪名推到他身上,而有机会这样做的人,必须很了解他——也只有你能做到。”
“我……”
“我保证他对他父亲以及浅间公司的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他只以为你是因为被菊地等人杀了劝架所以才会堕落成这番模样,所以他帮你报仇,送你这种生日礼物,就是希望你能悔改,变回你原来的自己。”
近江一怔。
他垂下脑袋,没说话。
但灰原哀知道他很显然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这样就好。
“行了,去见他吧,道歉是必须的,但是,如果见到他的尸体,也别寻死觅活了——你死了的话,太便宜你了,至少要好好活一辈子赎你犯下的罪。”
灰原的语气依然是淡漠,说出的话却是浓浓的的大道理。
当然,心灵鸡汤灌完之后,毒舌也少不了。
“不过,九州之前会原谅你是因为你还没动手到他的头上,他若是侥幸未死,想到你差点用步枪杀了他的事实,还真不知道他会不会掐着你的脖子把你按在地上揍个半死。”
可惜她即使再毒舌,刚才浪费了那么多口舌,现在近江对她除了敬畏也只有感激。
他冲她一笑,然后默默走到了目暮的身边,双手合十,鞠躬恳切地请求着什么,大抵是让他去医院看看九州情况。
目暮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思考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布,盖在了近江手上,然后把他带上了一辆警车,离开。
留在原地的人终究是只剩下了灰原哀和毛利小五郎。
“走得真急。”灰原哀看了看还在自己手里的盒子,默默将其放在了地上散乱的照片和碎纸屑上,“罢了,反正这里的刑警会处理的吧,虽然他们刚才都装聋作哑。”
灰原瞄了一圈,意料之中的看见了自己想象中的场面。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当做没看见。
却也就在这时,她背后响起了一道声音:“喂,小鬼,你很厉害嘛,心理战术用的不错,在近江洉的身上效果显著啊,我还真是得替他感谢感谢你呢。”
灰原侧头瞄了一眼毛利,推了推眼镜:“多谢赞赏。”
“哈哈……赞赏吗……”毛利小五郎蹲下身,准备去摸灰原的脑袋,却被对方闪过,不过他却没多大尴尬之色,只是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你不是柯南那小鬼吧。”
“那我是谁。”
“看上去有点像是博士家那个许久不见的小姑娘。”
“……”
“不跟你开玩笑了,小孩子嘛,性格转变很平常的。”毛利摆了摆手,轻佻的表情很快换上了认真,他半蹲着身子,一只手按在地上,视线则是瞥向了路边有一血泊正对的前方的建筑物,“现在该着急的是这边。”
“小鬼,你也看出来了吧,刚才动手的人,不是近江。”
灰原一怔,随即就不由得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明显是在跟她说话的毛利:“嗯,差不多。”
她没有伪装普通小孩的本领,在这种时候,面对毛利小五郎的时候似乎就更不需要了。
这个人的语气是把她当做同辈人认真讨论问题。
——他似乎看出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出来。
不过总而言之灰原是觉得自己平时看低了毛利,他认真起来的本领还真是不小。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认真起来了……
有点古怪……
“根据九州倒下的方向推测,凶手是从那个方向射击。”
毛利没怎么理会灰原内心的挣扎,只是抬高手臂,中指、无名指和小指蜷缩,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了枪支的性状对准了对面大楼楼顶。
“那栋大楼的高度是六层,也没有装电梯,依照近江脸不红气不喘的态度表现,他是走下来的,按照基本的常识可以推测出他的……呃……”
对于心算这方面灰原的天赋异禀。
她也听出了毛利在说到这时候的时候声音一顿,便是自主地接过话去:“以他的体质推测他从六楼走到这里的正常时间为XX秒---XXX秒,但是他花费的时间为X秒,比他跑步过来的速度还快,这与他的身体表现不符合。”
“没错,这里有问题。”毛利点头,“另外,还有两点值得思考。”
“第一点,我曾经听警视厅的人说过,近江虽然在一百米距离之内可以百发百中,但超出这个射程之后,他的枪法并不精准,朝站在那边的九州开枪,距离超出一百米,狙击手却一枪命中目标,很可能这个人并非他。”
“第二点,九州的身体异于常人,心脏长在右侧,这与常人不同,近江知道这一点,如果是近江开枪,他当时把九州当成尾崎正彦那一伙人的存在,肯定对其动了杀意,他会瞄准对方心脏右侧而并非左侧。”
“当然,这可以用近江枪法不准所以射偏了来解释,但可能性不大。”
“——毕竟不久之前狙击手还一枪杀了尾崎正彦,那时候射程更远,但他还不是一枪就让尾崎正彦死亡。”
“我支持一种说法,近江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枪法可能会出问题,就用资金聘请了一位狙击手,请他帮忙狙击尾崎正彦和九州宏作这对父子,只是忘记告诉这位狙击手九州心脏真正所在地。”
“当然。”毛利说到这里的时候冲灰原挤了挤眼睛,嘿嘿一笑,“也有可能是近江即使当时误会了九州也无法对他下手,哎呀,年轻人呀……”
灰原当做没听见,她只是颔首:“我摸过近江手里的枪,枪口冰冰冷冷,一点也不像是不久前才刚刚开过枪的样子,这可以作为证据。所以,看样子真正狙击的另有其人,就是不知道近江为什么不说出来。”
“幕后凶手还是他,说不说恐怕他都觉得没有任何关系吧。”毛利耸肩,做出了一个最为合理的推测。
“嗯……”灰原默默点头,却是很快抬头看向毛利,“不过你已经推理得出狙击手另有其人,干嘛还待在这里,不去逮捕凶手?”
“那是警察的职责,跟我这侦探没关系。”毛利不以为然,“而且刚才光担心近江没办法摆正正确态度,看你在这里‘安慰’了他那么久,那人早跑了。”
灰原哀:“……”
“好了,现在送你回侦探事务所,小孩子在命案现场瞎晃污染眼睛,还不如回去安慰一下你小兰姐姐,铃木园子被重伤带走了似乎对她打击挺大的。”不清楚铃木园子事件真相的毛利一脸唏嘘之后就是用迫切的目光看着灰原。
“……哦。”
虽然对近江聘请的狙击手有些上心,也有些担心九州宏作那边的情况,但是听毛利这么说,反倒是更惦记起小兰来。
同样不知道铃木园子事件真相的灰原默默点头。
只是临行前,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向后瞄了一眼。
但是什么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