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都走了,灵媒正视向纪西舞,灰色的眼睛露出一抹锐利:“你可准备好了?”
纪西舞面色不变,只轻轻颔首。
“纪小姐当真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灵媒返身走到桌旁,将一根白色蜡烛点了燃,又伸手取了一旁早就摆好的香火,探到烛光上,口中继续道,“老身活了许久,虽不是头回碰见女子之间互生情愫,但能做到你们这般,纵是情深伉俪也难。”
很快,烟雾气息袅袅。灵媒吹灭了香上的火,拜了三拜,在香炉上插了好。
“婆婆不也是吗?”纪西舞低头望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自己尸体,那原本应该熟悉的的面容此刻望去,不知怎的倒有几分陌生了。
“我不一样。”灵媒端起蜡烛的烛台,转过身来,望向纪西舞。烛光幽幽,衬着她衰败的肌肤,看起来格外疹人。她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忽道,“你又怎么知道,如今的我没有后悔过?”
“那你后悔吗?”纪西舞似乎并不为所动,只定定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说着,灵媒已经蹲下身去,将蜡烛置放在尸体旁,声音低下去,听不太真切,“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纪西舞只是看着灵媒,没有说话。
“其实我帮你,并不全是因为你们的感情,我还没那么好心去成全一对阴阳鸳鸯。”灵媒放好蜡烛,抬起头来,神色有些莫测,“你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吗?
纪西舞的目光对上灵媒,沉默了会,方道:“这么长时间,你一个人很寂寞罢。”
闻言,灵媒突然毫无预兆地笑起来,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咔咔声,拉扯着扭曲的脸。片刻,她才止了住,目光露出一抹耐人寻味:“你果然多少猜到了。我有些好奇,想看看你会不会比我做得更好,这剩下的时间,我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纪西舞抿了抿唇,忽然绽开一个笑容:“婆婆喜欢的话,便看着罢。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要谢谢你。任何事都有代价,想要得到必须付出,这一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灵媒也跟着无声地笑了笑:“有意思……我会尽一切可能帮你,届时这盏蜡烛将为你引路,烛灭之前必须醒过来。”
“好。”
另一边,对里间情况浑然不知的叶结蔓,不时往布帘的方向望着,手边的茶水早就凉了。时辰已过正午,想必里面已经开始了。念及此,她紧张得手心都微微冒出汗来。
纪筱染看出了叶结蔓的心神不宁,开口打破了沉默:“方才五妹可是与你说了什么?”
“她说我此番偷偷离开裴家视线,瞒不了多久,提醒我对方怕是会找到这里来。”叶结蔓抿了抿唇,望了一眼外头天色,“只是不知在此之前能否完成。若当真不巧撞了上,便让我先随他们回去,她到时候自会来寻我。”
“裴家吗?”纪筱染的目光晃了晃,“这倒的确有些棘手。”
叶结蔓没有说话,沉默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纪筱染的目光跟着落在布帘上,里面场景幽暗,此时不曾有所动静。许是因为第一次听闻死而复生这等诡异之事,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忍不住开了口道:“这灵媒究竟是什么人?可靠吗?”
“也许罢。”叶结蔓心里也没有什么底,顿了顿,又解释道,“倒是她说起过,自己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不出所料,纪筱染闻言神色一惊:“你是说,她也是死而复生的人?”
叶结蔓点点头,将灵媒的事大致说了,正说起此逆天之行所需付出的代价时,叶结蔓脑海里极快地滑过一个念头,话语突然停了住。
“怎么了?”纪筱染自然注意到了叶结蔓的不对劲。
叶结蔓紧紧闭起眼睛,因为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片刻才睁开眼睛道:“你可听说过四十三年前,苏州城里有人死而复生之事?”
纪筱染摇了摇头:“并没有。这般荒唐之事,若是听闻过,应该有些印象。”
闻言,叶结蔓紧紧皱起了眉,她的脑海里又想起当时灵媒那个奇异的目光。
“法子?你想要什么法子?让死人还阳与你相守到白头?还是想让她孤魂野鬼飘荡在阳间不入轮回?”
灵媒的话反反复复在耳边盘旋,叶结蔓的脸色有些变了,低声喃喃:“是啊……这灵媒究竟是什么人?说到底,我们对她根本一无所知。”
纪筱染神色有些凝重:“不过想来,她也没必要骗我们罢?毕竟这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应该罢。”话虽这么说,但叶结蔓不知怎的,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被自己忽视了。
两人正思忖着,黑帘突然被撩了开,岳晗儿从里面走了出来。
叶结蔓猛地站起身来,不小心膝盖碰到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拖曳声。她也顾不得疼,连忙出声问道:“怎么样了?”
“已经开始了。”岳晗儿知道对方紧张,安抚道,“裴夫人不要担心,婆婆说,会尽力帮助纪小姐的。如果没意外的话,两个时辰之内应该会有结果。”
一旁的纪筱染忽然开了口问道:“不知晗儿姑娘可是苏州人?”
听到对方的问题,岳晗儿怔了怔,随即点点头应了:“是啊,怎么了?”
“那灵媒与你是何关系?”
“不知纪姑娘怎么问起这个?”
“有些疑惑想解,还望晗儿姑娘如实相告。”叶结蔓猜到了纪筱染的用意,正好自己也有些问题想问,便接过了话。
岳晗儿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不过最后还是开了口:“其实倒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我娘亲是谁不得而知,是婆婆在一间破庙捡到的我。她说见到我时,我娘已经在旁边咽了气,看起来是难产而死,挣扎着才将我生了出来。要不是婆婆相救,我也早就一道去了。可以说,我自出生时就在鬼门关走了一回。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长大后就发现我能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之后便一直跟着婆婆生活,直到如今。”
“原来你也看得见鬼么……”纪筱染神色有些古怪,她本不信这些,这些日子算是彻底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叶结蔓则继续问道:“敢问晗儿姑娘芳龄几许?”
闻言,岳晗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因为婆婆对这些事并不关心,我也是记事起才隐约有个概念,只记得大约是二十岁的样子罢。”
“二十岁吗?”叶结蔓深吸一口气,望着岳晗儿一字一句道,“晗儿姑娘可知婆婆的来历?”
岳晗儿摇了摇头:“婆婆素来不喜谈自己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大约也就只有她之前与你们提及历经过死劫之事了。”顿了顿,“平日里她几乎不怎么出门,倒是有几幅珍爱的画像,经常看得出了神。偶也翻阅几本书籍,约莫是那位的遗物。只是这些,她是从来不让人碰的,我也不例外。”
“姓名年龄,一概不知吗?”纪筱染插了话。
“我只知婆婆姓阮,其他不曾过问。”岳晗儿不知她们怎的突然问起这些,歪着头想了想,“你们可是担心纪小姐的事?放心罢,婆婆她不是坏人。”
叶结蔓咬了咬唇,心道可能是自己多虑了,只是那缕不安,一直缭绕在心头,挥散不去。
“因为灵媒提到自己的事,但我们在苏州城里好像并没有听说过哪个人起死回生之事。”纪筱染皱眉,“如果是四十三年前,应该也不久才对。”
岳晗儿的目光晃了晃,随即笑着解释道:“你们没听过也是自然,我虽然是苏州人,但婆婆并不是。她提到过,捡到我那时,她也刚来苏州城不过两三年。只是到底是哪里人,就不清楚了。”
听到回答,叶结蔓觉得之前的疑问又像是走到了尽头,探不分明,总像是隔着什么。
“问句失礼的话,灵媒她一直都是如此模样吗?”纪筱染望了一眼布帘,“晗儿姑娘难道不怕?”
闻言,晗儿忍不住笑起来:“小时候有些怕,不过十几年都看着,习惯了倒不觉得什么。纪小姐第一次见到婆婆,心里有些不适也是正常。”说着,她看了看外头天色,“现在才过去半个时辰,还有好一会要等,几位赶路而来,想必也饿了,我去替你们弄些吃的。”
“麻烦晗儿姑娘了。”
目送着人离开房间,叶结蔓颓丧地坐会椅子上,颇有些烦闷地用手掩了额,只觉得一腔心思乱得很。
“以后五妹的模样也会变得如此吗?”纪筱染低头喃喃,眉间有些不忍。她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叶结蔓,目光有些复杂,“你……”
叶结蔓大约猜到了纪筱染的心思,抿了抿唇,看着对方认真道:“我没办法要你相信未曾面临之事,只能说我会努力接受纪西舞,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都会陪在她身边,直到生命尽头……”
纪筱染正欲松口气,眼前的叶结蔓脸色却突然白了,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怎么了?”
叶结蔓只觉得原本模糊的念头终于渐渐清晰,出口的声音也变了:“方才……方才晗儿姑娘是不是说……十几年都看着灵媒,习惯了不觉得什么?”
“是啊,可有什么问题?”
“十几年……习惯了吗……”
纪筱染望着面色越来越苍白的叶结蔓,正要开口,猛地一道灵光闪过,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等等。如果……如果依你刚才所言,死而复生之后,衰老速度比寻常人更快。那么这十几年,灵媒应当面容变化很大才是。”
叶结蔓的视线望过来,脸上露出有些惨然的苦笑:“你觉得,灵媒看起来像是多少岁数?”
纪筱染话语一堵,瞬间猜到了叶结蔓的担忧,却又有些不敢置信,沉默半晌,方低声道:“先别急,这毕竟只是你的猜测。”
“我也希望是我多想了……”叶结蔓伸手撑着椅子旁的桌案,想要站起来,手却抖得有些厉害,“我们找晗儿姑娘问一问就知道了。”
“家里没什么菜,我随便下了些面食,两位将就填下肚子……”说话的当头,岳晗儿正巧端着面进了门。当她瞥见两人反常地站着,脸上露出异样的神情时,声音顿时停了住,疑惑道,“出什么事了吗?”
“晗儿姑娘,你老实与我们说,”纪筱染上前一步,逼近岳晗儿,眉宇之间带了几分凌冽,一字一句道,“这死而复生之术,到底还有什么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