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苦楚的思念(下)(1/1)

叶结蔓也不知自己在外屋等了多久,才见到帘子被撩开,纪西舞走了出来。

对方的脸色又白了一些,眸中的血色却淡了许多,如同清澈的湖泊,几乎能倒映出人的影子。只是叶结蔓心事郁结,一时并未注意,只低声道:“好了?”

“嗯。”纪西舞的目光落在叶结蔓身上,对方低着头,因此也就并不能看到那眼底流转而过的一刹那温柔神色。她往前迈了一小步,挺直的背脊微微有些颤抖,眨眼睛已经化作一缕淡淡轻烟,钻入叶结蔓脖颈处的槐木鬼符。

身后紧跟着纪西舞出来送客的黑衣少女神色有些奇异,等送叶结蔓离去,才返身折回里间,感慨道:“这纪小姐也太厉害了,刚才这么痛苦的情况下,换做其他鬼怕是一个熬不住就魂飞魄散了,她愣是没有吭半声,难道是怕外面的裴夫人听见吗?”

灵媒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原先的冰冷,她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望向帘子的方向,半晌才淡淡道:“也是个角色。”

“她们两……不会真的是那种关系罢?可她们都是女的啊……”黑衣少女声音小下去,扑闪着眼睛好奇地望向灵媒。

“少管闲事。”灵媒丢下话来,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半个时辰后。

裴尧远和叶结蔓回到了冷清的裴府,裴尧远心情低落,告别回了自己的住处。叶结蔓此时自然没什么心思挽留,只嘱咐了几句多注意休息,便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屏退两个丫鬟后,叶结蔓关好了门窗,拉出脖颈处系着的槐木鬼符,一时神色有些怔怔。

然而等了半晌,那槐木鬼符也反常得没有什么动静,几乎让人怀疑,那一切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梦境。一念及此,叶结蔓心底突然涌上一阵慌乱,手指抚上槐木鬼符。微微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她的唇动了动,还是轻声唤道:“纪西舞?”

槐木鬼符依旧沉寂。

“纪西舞?”叶结蔓的第二声唤声已经带了些许慌乱,嗓音微微颤抖着,握紧了手里的槐木鬼符。雕刻出来的符文铬着掌心肌肤,很快就被沁出的冷汗浸了湿。此时,叶结蔓已经顾不得方才心里的失落与难过,只一心屏息,眼也不眨地盯着槐木鬼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漫长得像是捱了几个世纪。终于,一缕淡淡轻烟飘散而出,落在床榻边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叶结蔓心头的一块巨石倏地落下去,下一刻,眼眶盈满的泪水已经不由分说地落下来,摔碎在地上。她咬着唇,目光却依旧不肯从出现的纪西舞身上移开半分。好似一晃眼,对方又会消失了去。

纪西舞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晃,顺势坐在了床榻边。体内尚未完全褪去的疼痛蚀骨般卷席着,有灼烧感自四肢百骸处传来,几乎令人抬不起手。她的面容却镇定如常,只是朝着叶结蔓淡淡一笑,轻声道:“怎的哭了,见到我不高兴么?”

说话间,她的指尖已经寻到叶结蔓的脸,拭过滚落的泪珠。

“你……”千言万语堆积在叶结蔓的喉咙,却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努力抑制从身体传来的战栗感。

“好了,”纪西舞垂下了手,无力地搭在床沿。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连说句话都显得万分吃力。原本变成鬼后轻飘的身体沉重得如同铁块,不像是自己的。然而她到底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开着玩笑,“想我了?”

叶结蔓的唇抿了抿,汹涌的泪水这才稍稍止了住。眼前的纪西舞在泪光里模糊开来,竟似有种别样的温柔。不等她细思,对方的身子已经倾过来,紧接着唇上一凉,有细碎的喃喃落在耳边:“我可是想你了。”

一个轻柔的吻,犹如春风般拂过叶结蔓,那凉意也是轻轻柔柔,并不令人觉得身寒。叶结蔓沉浸在忽如其来的喜悦当中,并未发现这太过细微的差别,只觉呼吸一滞。即便两人亲密过几回,这样的吻还是如最初那边令她无措。喜悦当中又因着未知显出一点点惶恐,好似此刻得到的欢乐越多,今后还回去的痛苦便也越深。这样矛盾的心思紧紧抓着叶结蔓的心,她突然闭了眼,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慌乱,忽然抬手拥住了纪西舞。

纪西舞微微一愣,便觉唇上力道重了几分。她半阖的眼帘里映出叶结蔓的脸,似是知晓对方心中所想,眼角流转过命运般的喟叹之色,随即终于完全地闭上了眼。

当两人分开时,叶结蔓脸颊染着一点红霞。她的呼吸急促,再看纪西舞,不知是否因着是鬼魂的缘故,依旧心平气和,只含笑睨着自己。

此刻清醒下来,叶结蔓还是很快想到了纪西舞坚持留在纪府复仇的事。她不敢问她何时打算回去,唯恐此刻短暂的愉悦也消失殆尽。

沉默里,纪西舞开了口:“这几日在裴府可还好?”

“恩。”叶结蔓点点头,将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遍。

“裴夫人去了潘家吗……”纪西舞脸上有些沉吟神色,“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那里我倒放心。”顿了顿,又望向叶结蔓,“我之前与你提过的那个管家女儿,可有想害你?”

叶结蔓想起地上血迹的事,顺口提了:“这件事我猜也是她干的,约莫是想警告我罢。”

纪西舞的唇角微动,带出一抹讥讽:“怕是不假。”

“对了,方才灵媒提到青丝被调换的那件事,你是不是也觉得是她?”叶结蔓突然想起来,虽然一开始没有料到,但回来途中还是反应过来。这人如此不想自己与裴尧旭成婚,怕是连阴亲也不愿意让他们结成功,调走裴尧旭的青丝,倒是合情合理。至于为什么用了纪西舞的,怕是凑巧了。指不定对方取走的时候心里还存着恶意,想看个笑话,自己与一个死掉的女鬼结阴亲。只是无论如何,叶结蔓却是恨她不起来。许是因着如今心底的情感,若是没有这件事,自己也没办法与纪西舞相遇罢。

即便这相遇,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

她的心思,纪西舞自然看了通透:“你不怪她也罢,但还是要留心。心存嫉妒的女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如今裴家式微,裴夫人又出了远门,没人来管这些事情。若是想要害你,必是挑这个时候。”

“我会小心。”叶结蔓的唇动了动,终于还是道,“纪府那边呢,怎么样了?”

“宁心死了。”

平静的话语落在叶结蔓耳边,不啻于一个炸弹。她猛地抬起头来:“死了?”

纪西舞眼神漠然:“那晚院子里的护卫被请去吃酒引开了,房间里有打斗的痕迹,怕是对方也费了一番功夫。只是她之前方因为尸体失踪的事被我爹打得不轻,到底是不敌。对方怕是因为三姐回来追查的缘故,拿宁心开刀,一则杀人灭口,二则杀鸡儆猴。”

叶结蔓的脑海里浮现出彼时灵堂里,一身缟素的女子不言不语地跪在地上的背影,将手里纸钱一点点投向火盆,眉间俱是悲伤的坚毅。她的声音有些哑:“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将护卫引开的是澄儿。”

“澄儿?难道是纪夫人?”

“纪夫人不会那么傻,”纪西舞摇了摇头,“她生性多疑,不像是会干这些堂而皇之的事。宁心死后,她与纪川都过来了。不过我那三姐性子刚烈,劝阻不住,两人又都走了。依我看,纪川与纪越两人的可能性倒要大些。”

“那当初害你之事……”

纪西舞的唇角勾了勾,目光森然:“怕是当初纪夫人从我爹那无意得知了我来城西之事,透露给了纪川和纪越。我与他们素来不合,如此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暗下几人估计做了商议,由纪川和纪越拟了法子害我。纪夫人虽不曾参与,却令澄儿拖住了宁心,不得与我汇合。”

叶结蔓有些咋舌,心里感慨,见对方这般神色,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只是最后,她也不过是将手覆上了纪西舞垂在床榻上的手背。

纪西舞眼帘低垂,滑过两人交叠在一处的手,森冷的目光缓下来,话语冷静:“虽连着血脉,我也从未对他们有过期待。血缘这东西,世人总是将此看得过重,希图掩盖本身的孤独,假装世上不是自己孑然一人。殊不知触及自身利益,这层羁绊反而是砍向彼此的利刃。再熟悉的面目到那时也是可憎,倒没有什么好惋惜。”见叶结蔓神色犹豫,无声笑了笑,“我知你愿意信有为彼此付出一切的血缘之亲在,自然是好的。你不必像我这般。”

不知怎的,一番话下来,对方虽说的无谓,叶结蔓却还是觉得鼻腔酸涩。半晌,叶结蔓沉默许久,方抬头朝纪西舞笑了笑,唇角弧度温柔:“不管你那些亲人是如何对你,你只需记得,我与他们不同。”她的眼眸犹如水波,轻轻地晃,投映出纪西舞姣好的面容,好似要望进对方的心里去。

纪西舞只觉对方的目光柔柔地撞过来,撞得她冷硬心肠也微微一颤。她忽然叹了口气,神色无奈,眼梢却透着一抹悦色,语气也轻松起来:“哦?你倒说说,有何不同?”顿了顿,她凑过去,唇瓣贴着她的耳,如同情人呢喃,“是比他们爱我吗?”

叶结蔓脸色一红,想要推开纪西舞,身子却软下来,到底没有动。眼前女子,总是令人弄不明白,到底哪个才是她?明明在灵媒宅里相见时淡漠得很,此刻又无端令人觉得亲昵。

还在胡思乱想间,耳垂上忽然极快地掠过一丝麻意,有凉凉的湿润稍纵即逝,回过神来时,纪西舞已经后退了些许,目光笑盈盈地望着她。

“你……”叶结蔓有些羞恼地瞪了纪西舞一眼,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静默间,纪西舞的声音响起:“我改主意了。”

叶结蔓回过头来,不解地望向对方。

“我暂时留在这,不回纪府了。”

叶结蔓倏地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眉间一瞬间闪过喜悦,随即很快地压下来,只屏着呼吸道:“为什么?”

纪西舞挑了挑眉:“你不喜欢么?”

“喜欢是喜欢……”

“纪府那边,三姐回来有一阵子可以闹腾,没有我在也无碍。等裴夫人回来,苏州城的热闹才真正开始。”纪西舞神色淡然,“裴府这把刀,可是好用的很。”

“纪西舞,”叶结蔓忽然道,“到如今的这些事,是不是都在你计划之中?”她不傻,如当初纪西舞所言,此刻自己在裴府做的一切,于彼此都是双赢之事。想必更早些的时候,借助裴家的力量来对付纪家便早已入了纪西舞的算盘。如今权大势大的潘家卷进来,无疑更是锦上添花。

纪西舞望过来,目光深邃,对上叶结蔓的视线,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也不全是。”

说自己在不在纪府都无碍,自然是哄人的。如今裴府这边有裴夫人在,才是真的不需要自己掺和。她从一开始遇到叶结蔓,诱她带自己去纪府,便没有打算再回来。叶结蔓的任务,从将原委告知裴夫人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而她,本该是呆在纪府,看那些跳梁小丑如何争斗,享受复仇的快感,一点点见证纪家的崩溃。这才是她完整的计划。

只是方才见到叶结蔓的那一瞬,她的初衷到底是动摇了。

罢。她习惯了按照心情做事,计划的改变也不是什么大事。比之如何享受复仇,如今倒有了更加令人愉悦的方式。她望着叶结蔓,望着对方澄净眼底透出来的情愫,一丝一缕绕在自己身上,眼梢的悦色又浓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