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冲着段子矜来的。

周围人无不震惊地看向那个眉目低垂、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央的女人。

有个念头飞速划过脑海,段子矜隐约明白了什么,想去深究时却发现根本抓不住……

从外人的角度看上去,她此刻便是有恃无恐的冷静。

男人身上传递出来的压迫力让韩意语塞了片刻,旋即,她却毫不妥协地抬头,“这个您就要问李局了。”

言外之意,是李局给了她带走段子矜的权利。

商伯旸冷冷道:“是吗?”问完后居然扯了下唇角,细小的弧度,居然透出一股藐视一切的霸气来,“如果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他,你的饭碗已经丢了。”

好狂妄的话。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这无异于在骄傲的韩意脸上打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他懒得再和这个软硬不吃的女人废话,直接吩咐手下联系了李局长,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李局亲自给韩意打了个电话过来,她才勉强同意将这件事暂时压下去。

骄傲归骄傲,不能得罪的人……她终归还是不能得罪。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生出深深的挫败感。

李局在电话里说:“留住商公子,今天晚上我请客做东。”

一场闹剧,在惊心动魄的开场后,无疾而终。

李局说到做到,就近在G市最好的酒店里包了个桌宴请商伯旸。

虚惊一场,段子矜压下惊惧,疑惑却盈满心头。她主动提出留在实验场地里,把几架设备的使用手册仔细研究了几遍,多番调试后记录了所有错误代码,准备连夜赶回郁城去查查事情的原委,没想到在实验楼的出口处被人拦住。

夜色下的男人高大威猛,身穿西装,她认得,是商伯旸的保镖之一,“段小姐,商总让我来接您过去。”

段子矜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他叫我过去做什么?”

保镖冷漠地望着她,“段小姐,商总今天救了您,于情于理您也不该在这时候拒绝商总的邀请。”

他的话措辞礼貌,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段子矜的眉心突兀地跳了两下,眸色微微一凝。

他说的对,倘若今天商伯旸没有及时赶到,她恐怕是凶多吉少……

这样一想,不由得更是奇怪,“商总来G市有何贵干?”

商伯旸好端端地不留在郁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G市这片小村庄里?

保镖好似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回答起来不见犹豫,“商总是来找江先生的。至于他救您,只是为了还您一个人情。”

“他什么时候欠我人情?”

保镖面不改色,“一个月前,是您及时给商总打电话救了江先生一命。商总和江先生情同手足,一直感念于心,所以今天举手之劳,还您一个人情。”

一个月前……

段子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是那个雨夜。

她连夜上山抢修雷达,却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大雨,引发了泥石流。江临将她抱下山时不小心跌了一跤,伤口发炎感染,险些命丧黄泉。

其实说不清到底是谁救了谁——江临受伤是为了她,她冒雨上山是为了江临。

这份感情很古怪,自始至终没有底线地为对方牺牲,在失去生命的危险面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却无法接受对方的一点不忠。

她段子矜的爱情就是这样。

可是转念想想,她又觉得可笑。

她和江临之间的恩怨,何曾轮到别人来还人情了?

好像他商伯旸和江临才是一家人,而她早就被排除在他们那个圈子之外了。无论她为江临做什么,都会得到相等价值的回馈。

因为她是个外人。

“段小姐,商总为了救您不惜拂了李局长的面子,我希望您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商总难堪。”

保镖的话拉回了她神游的思绪。

段子矜疑惑道:“我不去就算是给他难堪了?”

保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然道:“李局长肯放过您,是因为商总跟他说,您是他女朋友。”

若说下午发生的一切足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那么保镖这一句话简直是把她的魂都炸没了。

商伯旸是不是疯了?

他怎么能对李局长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怪不得李局长如此轻易就答应放过她,还安排了个什么聚餐,原来都是看在她身为“商总的女朋友”的份上!

保镖说的对,假如她现在不过去,真的会给商伯旸难堪。

可她一旦过去了,不就等于坐实了她是商伯旸女朋友的身份?

段子矜褐色的瞳孔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复杂难辨,眼波深处时不时蹿过一抹浅浅的思考。

保镖没再给她深思熟虑的时间,伸出胳膊引向一旁的私家车,“段小姐,请吧。”

段子矜没有办法,只得上了车。保镖将她带去了一家类似娱乐会所的地方。

推门进去的一刹那,她的脚步定在了原地……

房间里气氛热络无比,昏暗的灯光下觥筹交错,有些被倒空了酒的瓶子歪歪斜斜的堆在桌面上。

商伯旸坐在沙发上,手臂闲闲地搭着沙发的靠背,面无表情地扫向门口。他的身边不远处坐着另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头顶的黑发已经谢得差不多了,露出一点油光锃亮的脑壳,脸上自以为亲切和蔼的微笑让人看了就有点反胃。

不过这都不是最让段子矜迈不动脚步的。

最让她宁可化作一尊雕像也不愿意上前的,是坐在角落的男人。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半隐在阴影里,飞扬有型的眉骨下一双眼眸,黑白分明,如瑟如晦。

手里握着一只酒杯,杯身与酒液一同反射着彩色的灯光,让他深沉冷漠的俊容在这个充盈着酒气的空间里无端显出颠倒众生的魅。

他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烟灰色的衬衫袖口挽起一点,露出一节肌理分明、线条流畅的小臂,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神情更是像极了从高处俯瞰芸芸众生的神祗。

目光一触,段子矜的心口微微缩紧。

她竭力隐忍着,然而对方的从容不迫,更衬出她的欲盖弥彰。

商伯旸打量着门口的女人和角落的男人,削薄的唇难得弯起一丝看好戏的弧度……

这时李局长突然站了起来,很不是时候的说了句:“这就是商总的女朋友吧?长得漂亮,气质也非常出众!商总有眼光有福气呀!”

段子矜的神经扯紧,看了李局长一眼,又下意识瞥向江临的方向。

角落的男人只是端着酒杯,敛眉望着杯中澄澈的酒,不紧不慢地轻晃着,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门口的人于他来讲,不过就是个陌生人。

心瓣的疼痛麻木散去后,段子矜轻轻笑了。

她也是傻的,管他干什么?

段子矜收回视线,犹豫了不到片刻,落落大方地走到商伯旸身旁,对李局长道:“李局长,我来迟了,希望您见谅。”

李局长笑呵呵地摆手,“不要紧,来了就是给我面子了。”

段子矜笑了笑,没有说话。

商伯旸眸子一眯,她站着,他坐着,因此他需要抬眼才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段悠啊,真是许久未见了。

至今他仍能记得六七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这女人浑身那股收束不住的张扬跋扈,像只骄傲的孔雀。他和傅言都不大欣赏,玉城对她却随和许多,还劝他们说,又不是你们两个找对象,大哥的女人,大哥喜欢就行了。傅言随口接了句,她这性子,也不知道是谁惯的……

一句话不巧被路过门口的江临听见,于是那清冷低沉的声音,缓慢却不失力道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我惯的。

从那时起,他和傅言才算真正开始关注这个突然闯入大哥生活里的女人。渐渐倒也接纳了这个所谓的“嫂子”,直到六年前她无故失踪,害得大哥差点命丧黄泉。

段悠,你舍得回来了?

段子矜从商伯旸狭长的眼眸里捕捉到了那丝冰冷的痕迹,她却好似没看见一般转过头去。

呵,没心没肺的女人……商伯旸一举酒杯,“李局长,多谢高抬贵手。”

“商总说的这是哪里话?”李局长很豪爽,“你开了口,我哪有不应的道理?只是给江教授添麻烦了。我听说是研究所作以消费者的名义要求质检的?这样吧,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江教授不如就看在我和商总的份上多宽限几天?”

段子矜不由得意外地扬了扬眉梢,原来李局长并不知道商伯旸和江临的关系?这是打算替她在江临面前求情了?

不过,听李局长话里的意思,举报她的人,真的是江临……

褐瞳中的微芒沉入了无光的眼底。段子矜盯着地板上风格奢靡的地毯,眉目凝然未动。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商伯旸因她救了江临而还她人情的时候,知不知道找她麻烦的人正是江临本人呢?

倘若他知道,估计也就不会冒着得罪江临的风险来“回报”她了。现在商伯旸心里是不是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