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所部秣兵砺马,准备在入秋后直入中原,到得六月盛夏,来自关中的战马也送到襄阳营中,这两万匹战马都是金兵奉送,对金国来说无关大局,对宋军来说,却是难得的宝贝。这些都是蒙古马种中的上品战马,一个个高大壮硕,自从被宋军得到后,又以精料喂养,洗涮的干干净净,甚至赶往襄阳时,沿途的州府都不敢怠慢,抽调兽医民伕,百般精心照料,宁愿病热了人,也不能委屈了马,是以送到岳飞营中时,一个个养的膘肥体壮,不但岳飞看的欢喜,其营中诸多大将和骑兵部曲都是欢喜不禁,岳飞军令禁严,有不少大将有心想换了好马座骑,却也是不敢张嘴,只眼睁睁看得战马被全数分发到骑兵诸军中,让那些寻常骑士瓜分一空。
宋军一向缺马,常常有统兵大将都骑着拉车用的矮马,甚至韩世忠得到一匹好马,就得巴巴的敬献给皇帝,说是人臣所不敢当。岳飞所部能得这些上好战马,足见皇帝与枢府之信重已经远在诸部之上。是以马匹分发下去之后,岳飞也不顾酷暑,自己亲自束了重甲,带着岳云、傅选、李道等骑兵将领,每日挥汗如雨,训练不止。除了惯常的骑兵实战训练外,因为骑兵增多,还加了分队队列,大规模集团冲锋等诸多练法,清晨即起,用过早饭后战马也喂过溜了一圈,各人穿甲拿枪,腰悬弓箭,上马一直练到日薄西山,中间不过让马歇息,人只食用些干粮喝些清水便罢,这样练法却无人叫苦,各人都知道朝廷花了诺大血本,便是襄阳府这里,平章军国事李纲隔三岔五的便来巡视,各种物资补给应有尽有。为了让大军练习马术有更宽阔的场地,便是李纲爱民如子,也忍痛割舍了大量良田,让战马随意奔驰糟蹋。
这样的练法,原本就很精锐的背嵬、踏白、游奕三军将士人各有马,每日骑射不止,便是到得傍晚,主帅下令收兵后。不少将士自己用些吃食,也让战马休息一下,然后便接着骑马随意小跑一阵,以增强对战马的熟习。
这样一来,到得八月时,两个月时光过来,各军将士已经人马相熟,原本就是强兵,此时更是骑射功夫了得,便是岳飞这般严苛的主帅。也是满意不已。
只是诸般准备停当。却是一直不得朝廷动手的命令。纵观全国战局,除了韩世忠与杨存中一起进兵,打的京东路地伪齐人仰马翻。阵斩无数,俘敌数万,甚至伪官伪将也是数以千计,待驻扎在河北过夏的金兵压过来,韩杨二部缓缓而退,到海州、徐州一线布防静待敌军,伪齐一时不能再战,金兵也无心进击,就算打下徐州各地,韩杨二部边战边退。甚至回到江南,则前功尽弃。自从宗瀚、宗弼进过一次江南,搜山检海无所得,而不能忍受南方气候,将士热病而死的不少之后,金兵就再也没有过江打算。
至于太原方面,太行义士在王彦、石子明等首领的率领下,越发活跃,甚至有几次到得真定城下。使得各地驻防的金兵疲于奔命。这种骚扰战法令金国上下极为头疼,而要重新围困太原也势必要肃清河北义军,金兵的精骑在大山险隘处完全不能发挥效能,虽然调集大兵攻打,收效却是不大,只得慢慢推进,需得等秋凉时大军云集,到时候小股义军不敢出头时,才能一心一意过太行而直薄太原城下。
太原自被宋军收回后,枢府与政事堂协同,调集民伕近百万,历时数月,将原本十一里周长的太原城扩建了三倍有余,城内多挖水井,建起大仓,城墙坚固高耸,城外的护城河与壕沟拒马四处皆是,姚端、关师古、张宪三军连同负责工程地厢军队伍,近十五万军队枕戈以待,潼关天险并河中各地城防亦是修葺完固,整个西军禁军已经近二十六万人,天下禁军精锐过半尽在河东陕川,加上协防厢军近五十万人,当真是兵强马壮,采取守势待时而定,金兵也知道厉害,各地守军不敢妄动,只等着秋凉时大军调集完毕,围攻下太原之后,才能再言其它。
因着如此,往年这个时候,各地早就烽火连天,金兵四处出击,宋军捉襟见肘,四处起火,到处失陷城池,而自从赵桓归来,尚且不到三年的功夫,整军顿武,连战连捷,虽然皇帝并不以军事才能见长,却是数次亲征,复长安、太原,得形势战略之地,以全国财赋人力,拖的金国财尽民穷,人马困乏,大局到得此时,已经天翻地覆,宋军有着战略上的主动和后方的绝对安全,而金兵只能以精锐骑兵和强悍的战力,集中主力攻伐一地,这样才能与宋军相抗,这一点寻常宋人百姓并不清楚,普通的将军和士兵也不尽了然,只有职在中枢的枢密诸使,还有岳飞这样的方面大帅方能了然。
天一交八月,虽然还是月初,天气已经不似六七月时那么酷热,早晚时已经有些凉风,吹在人身上,已经颇有些凉意。岳飞每日观看枢府军报,眼见两边僵持下来,朝廷竟是没有消息,虽然天气凉爽,心情却是焦躁起来。
这一天用着军鸽,将一日的军令传达下去,他却有些信不着这些曲端发明推广地玩意,军鸽之余,又加派马军传令,总得多试上些次,才敢完全放心。
他自己换过袍服,并不着甲,又令岳云也换过衣袍,父子二人一起用过早饭,只带着十几个亲兵跟随,一起往城中去寻李纲,一则拜会,二来打听消息。
岳飞待岳云一向严厉,在军中向来以长官上司地态度相待,虽然是家人父子,却很少有温存相待的时候。因着今日是私人拜会,两人都未着官服,只是着茧绸长袍,戴黑色软脚幞头,天气又是凉爽,一路奔行鲜衣怒马,岳飞精神慢慢愉悦,看着儿子高大健硕,虽然生的并不英俊,看起来也是精神奕奕,想着儿子累积战功升为统制,成就远过自己,又已经选定了媳妇,年底就可成婚,心情更加欣慰。因着如此,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岳云闲话家常,又提起岳云几个弟弟也渐渐长大,再过几年就可以从军报效,父子二人不禁都面露微笑。
岳飞心情愉快,却是破天荒的夸赞岳云道:“可惜你几个弟弟天份都不及你,你十二岁便可举石锁,行若无事,舞起枪来几个大汉也近身不得,现下这个年纪,军中论起武艺,只怕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了。”
岳云难得被父亲一夸,不禁有些飘飘然,嘴上却谦逊道:“父亲勇名远在儿子之上,当年有勇冠军之称,儿子如何能及。就是张宪、王德,武艺也不在儿子之下。”
“儿子,我教你为人谦逊,却不是圆滑。”
岳飞微笑摇头,向着岳云温言道:“我且不提,王德如何是你对手。张宪么,论起枪法,是不在你下,骑术或甚更强一些,不过论起力气,他如何与你相比。”
岳云嘿然一笑,父亲心情极好,这般夸赞,却令他也不知道如何回话是好。而且父子俩一向以主帅和下官的方式相处,父子这般叙话的情形,这几年从没有过,却也教他有些觉得尴尬,一时竟是适应不了。
岳飞却不理会儿子的小小心思,一边策马缓步而行,一边悠然道:
“你这样神力,绝不可因浪荡而废弃,也不能太过自傲,你几个叔叔其实论起武艺都是不弱,成就皆不如你,就是因着你不但武艺高强,还通晓兵法的原故。”
他提起此事,岳云却是敛了笑容,只沉声道:“可惜五叔,不然……”
岳飞原本是一脸笑意,此时却也拉下脸来,向着岳云斥道:“你五叔的事不可再提,那杨再兴已经是我麾下部将,此人也是忠良之后,不合从贼已然后悔,当日战场厮杀各为其主,你五叔虽然死在他手,不过是各安天命的事。你切切不可再记仇在心,晓得么?”
岳云所提的五叔,却是岳飞族弟岳翻,也是起兵后就相随左右,前年岳飞任泰州防御使时,曾经与伪齐大将曹成交战,曹成麾下大将杨再兴有万夫不当之勇,枪法如神箭术精准,竟是在战场上将岳翻当场杀死,后又被岳飞俘虏而归降,岳飞赏识他是人才,并不以岳翻地事记恨,而是拔擢重用,那杨再兴已经做到游奕军第四副将,官职已经不低。岳云少年心情,却是不能忘仇,因此岳飞听他提起此事,便是一通训斥,唯恐儿子去寻杨再兴的麻烦。
他严辞训斥,岳云也不敢辩,只是阴沉下脸,心中却想:“若是此人杀了我,难道也这么算了不成?”
岳飞却也似知道他心意,有心劝慰几句,却是张了张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到得此时,刚刚那种惬意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岳飞眼看城门在望,便向岳云吩咐道:“李大人是平章军国事,身负重责,咱们寻扰他已属不当,你切不可胡言乱语,招他老人家心烦。”
此时吩咐又带了上司嘱咐下官的口吻,岳云也知道今日前来是打探消息,想起军务上的事也知道此事要紧,当下凛然躬身,答道:“是,请父帅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