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佑太后端坐不动,见秦桧跪伏身前,只道:“不必如此,请起来说话。”

秦桧到底又恭恭敬敬的叩了几个头,方才站起身来,向着孟太后笑道:“臣此次前来临安,奉了陛下的诏命,要奉太后前往长安居住。”

孟后先是不答,半响后方苦笑一声,道:“这是自然,官家在哪,老身也自然要在哪。”

秦桧听她话音不对,忙道:“陛下也是好意,现下兵荒马乱,太后在这里隔着几千里,陛下心里不安,若是有个意外,岂不是宗庙之羞?”

孟后摇头一笑,道:“宗庙之羞在五国城,我一个老婆子再不会受辱。”

秦桧不理她话意,只道:“长安位属关中,有潼关之险,西兵强劲,应该不使太后再受风尘颠簸之苦,陛下也是好意,还请太后不必多想。”

孟太后自东京到扬州,扬州到建康,建康到临安,奔波数千里,委实倦了。况且危难之际,向来是赵构照料,若是不然,也早就被俘,或是自杀身死。

苗刘兵变,她下诏让赵构退位也是逼不得已,却不料赵桓借着这个契机,一意要赵构重新为康王,做为一个一直跟在赵构身边的长辈,对这样的结局,也很无奈。

眼前这个秦桧,正如牛皮糖一般,对自己的诘责与刁难完全不理,只是笑嘻嘻催促她表态。身为皇室长辈,若是再坚持,却也当真是宗庙之羞了。

她万般无奈,只得正色道:“我听说皇帝在长安。并不曾修茸宫室,若是为了奉迎我这老婆子而大兴土木,滋扰百姓,那岂不是我地罪过?若要我行,需得有言在先,若我去了,则皇帝原本居于何处。我便居于何处,不需多建宫室,多添一砖一瓦也是不成。”

秦桧知道她此时所说,不过是为了面子好看罢了,当下微微一笑,拱手道:“太后体恤下情,还有什么可说,这些皇帝必定会答应的。”

他又接着道:“陛下常说,太上皇远在五国城。不能亲奉起居,是一大恨事。现下先将太后接过去,侍奉起居,能尽孝心于一二,也算对太上皇尽点孝思。”

孟后微微一笑,答道:“只盼皇帝能大振乾纲。强国精兵,将来派上将北伐,奉迎太上还驾才好。”

此语一出,不但秦桧,其余在场诸人一起道:“必定如此!”

秦桧见孟后面露欣慰之色,此事谈妥,他也不欲在这老太后面前耽搁太久,当即就想告辞退出。

孟后看他神色。知道其意。却突然道:“秦大人,康王如何?”

秦桧心中一震。知道这个老太婆虽然不管政事,其实长处深宫,见的权术斗争多了,适才多般留难,多半是为了此时的这一句话。

脸上却是不露声色,淡然答道:“臣此次前来,一则是看看两浙情形,二来就是要迎太后和康王回长安。陛下说了,康王有挽救宗庙地大功,现下陛下身边膝下无子,将来要仿太祖和太宗的故事,兄终弟及,这样一来,国有长君,社稷之福。所以臣此次前来,一定要好心护送康王方可。”

孟后终长出一口大气,满脸疲惫之色,挥手向秦桧等人道:“如此甚好,你们去吧,我一个老婆子也没有什么好操劳的,等康王他们准备好了,一起上路便是。”

秦桧亦是一脸轻松,躬身答道:“是,那么臣等就告辞了。”

正欲离去,孟后又突然道:“皇宫四周,最少有两三千禁军围着,国家在打仗,有这些兵力多调些去江防也好,我一个要死的老婆子,还有什么可提防的。”

秦桧还未怎样,苗傅等人却是脸红过耳。

秦桧瞥他一眼,只得又道:“此事臣下去与苗将军商议着办。”

“那好,诸位大人就请去吧。”

“是,臣等告退。”

秦桧等人又行一礼,一起退下。

苗傅心中愤愤难平,离的稍远一些,便恨声道:“咱们派兵前来,也是害怕战后有乱兵生事,一番好意,太后却是如此相疑猜忌!”

见秦桧不置可否,他心中打一个突,知道眼前这个宰相并不是好相与,只得收声噤口,不再说话。

各人行到宫门前,秦桧与众人相揖而让,吩咐康允之等人前去准备孟太后与康王等人的路上地车马和用度物资,自己却拉了苗傅的手,又向刘正彦笑道:“公事已毕,我有一些话要与两位将军说,两位可否移步一二,让秦某慢慢请教。”

他自到得临安,对这两个兵变的大功臣就是若即若离,苗刘二人虽然表面上从容自若,其实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唯恐什么地方做的不到,惹恼了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后果堪忧。

此时秦桧主动相邀,两人都是没心机的人,如何知道秦桧这样做法是先抑后扬,先打这两个一个下马威,然后再这样示好拉拢一下,却比一来就示好更加让人容易折服。

这样的官场学问,对人心理的研究,只怕穷苗傅与刘正彦二人一生去研究,也未必能够弄的明白。

他们要私下谈话,旁人自然也不敢打扰,当下各官一个个揖让而退,四散而去。

苗傅见岳飞也要离去,他知道这个统兵大将只怕也要受到重用,当下突发奇想,竟向岳飞笑道:“秦大人和咱们说话,岳将军不如同去,也好一起讨教。”

秦桧虽然觉得这苗傅太过愚蠢。却也生出再拉拢岳飞地心思,不禁目视岳飞,看他如何。

岳飞只是稍一楞征,便立刻答道:“末将营中还有军务要去处置。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示下,若要领教,还是以俟来日?”

秦桧心中一阵无奈,知道对方是不想在私下与大臣结交。

当下只得挥手道:“岳将军请去,若是有事,我会到将军营中去吩咐。”

苗傅从鼻中重重一哼,待岳飞转身离去。便道:“此人太过高傲,虽然他解围有功,不过这些天年,咱们受他的气也受的够了。”

刘正彦也道:“我在禁军为统制时,他不过是个忠义郎,带五百人。现下是统兵大将,就在咱们面前挺腰子。”

他们当着秦桧的面,如此攻击,却是存了一个争功固宠地心思。

首义大功。他们自然是没人能抢,然而守住临安,将政变的成果保住,却是岳飞这个小小镇抚使地功劳。

刘光世围临安,先是吃了大亏,停了几天之后。就开始在临安四周十几个城门四处攻打。苗傅与刘光彦知道逃脱无门,唯有苦守,因此天天上城指挥,成天整夜的甲胄在身,姚平仲又私下去见禁军将领,以自己的资历和威望来鼓励军心,再加上康允之等人发动临安城内的居民在城下帮手,递送弓箭。擂木沙石。运送饭菜,救治伤员。如此这般,苦守一月之后,城内一万多禁军已经死伤很大,军心开始不稳,而刘光世到底人多势重,又裹挟了不少百姓入伍,充做签军来做肉盾,城池眼前不保,苗傅惊惶之下,甚至有到兴隆寺请赵构复位,让刘光世退兵的打算。

靖康五年夏五月,天气炎热,城外刘光世也知道城内军心不稳,战力下降,又是害怕有援军前来,于是大军全数出动,昼夜攻打。

箭矢飞扬,炮石齐发,其声震天。

城头上下,血肉横飞,死尸枕籍于地,臭味熏天,苍蝇乱飞,蛆虫遍地。

当是时,临安城下,无论是白天黑夜,唯有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就在这最危急地时候,岳飞所部万余大军,终于赶到。

苗傅等人一见,却是只觉失望。

刘光世部如此卖力攻打,开初死伤的都是签军杂兵,主力并未大损,围城时,又派兵四处抢掠,各兵得了不少钱财,刘光世又许诺破城后可以随意抢掠,他部下的士兵虽然良莠不齐,对女真人时畏敌如虎,却也是争战四方,战斗经验极多地老兵居多。临安城守军难以再守,各兵都是清楚,破城在望,军心士气极为高涨。

这个时候,来一万多兵马,当得什么用。

苗傅与刘正彦略一合计,决定不管城下如何对战,城内守兵不可轻出,这点兵力,就怕内外夹击不成,反而被人反攻进城。

他们如此商议,岳飞却决意大军不必休息,立刻进攻。

时正黄昏,残阳如血。

岳字大旗高竖阵前,岳飞长子岳云时年正当十二,刚刚入伍不久,军令一下,岳飞手持双锤,带着一百多骑兵如同利箭破空,直插敌阵。

刘光世原以为对方是来送死,却不料这个十二岁地少年,竟是勇不可当,在刘光世的步兵阵中横冲直撞,东砍西杀,将几千人地前锋队伍冲的溃不成兵,不能抵挡。

岳云身后,便是王贵,张宪,簇拥在主将岳飞左右,万余本阵兵马,直插入刘部大军的软肋!

不过一个时辰,任凭刘光世如何震怒,连斩数员大将,却是无法阻遏住对方地兵锋,眼见全军就要溃败,刘光世在亲兵的护卫下,准备逃走。

岳飞眼见他如此,却是单人独骑,直追上前,刘部败兵见他如此神勇,却是望风而逃,无人敢阻住他的马步。

他稍驰近些,在马上张弓搭箭,拉满之后,一箭射去,便是将刘光世射落马下。

苗傅与刘正彦在城头只看的眼花缭乱,胆寒不已。

两人相顾骇然,齐声道:“这岳飞竟神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