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风心思
秀瑶就和他告辞,跟秦德才去会合了秦大福。把事情稍微说了一下,秦德才又感谢冯浩然,秦大福也说冯家少爷是个好样的,然后要赶车回家。
秀瑶却说还有事:“爹,咱们买点东西,去医馆谢谢孙郎中吧。大哥也好了,还没来谢过他呢。另外还得去行脚店送个信给林家,让他们顺路到咱家拿树苗钱。”
秦大福答应了,不过他得看车和钱,就让秦德才陪秀瑶去。
秀瑶自己钱袋里有钱,就让秦德才陪着他,两人去买了几包点心,老张头那里买了些炒货,还有炒核桃,另外还买了些蜜饯,葡萄之类的,总共花了四百多钱,她付了块小碎银子,多了一点又买了些别的。看得秦德才直咂舌,“瑶瑶,你真敢花钱。”
秀瑶笑了笑,“哥,孙郎中救了我大哥的命,这点钱不算多。”如果他知道自己欠了一百两银子的债,只怕就要吓死了。
日头西落,两人大包小包拎着去了半吊子医馆,见到她过来夏天无倒是很高兴,一个劲地问她怎么才来,他都想她了。
秀瑶送东西给他:“我们乡下人,哪里有那么空闲呀,这还是来卖粮食呢。孙爷爷呢?”
夏天无犹豫了一下,道:“给病人治病呢。”
秀瑶嗯了一声,跟夏天无说话,等了一会儿,她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跟孙爷爷说一声。”
夏天无嗯了一声,送他们出去,恰好孙郎中出来,看到他们,就朝她招手。秀瑶跑过去,笑道:“孙爷爷,你好呀,我们粜粮食顺路来看看你们。”
孙郎中哼道:“都一年了,还记得我呢?”
秀瑶笑嘻嘻的跟他开玩笑:“怕忘了,所以来瞧瞧。”
孙郎中看了秦德才一眼,道:“你等着,我跟她说几句话。”
秦德才没想到秀瑶还跟这么大医馆的郎中有交情,他听说过秀瑶的大哥是在县里治病的,倒是没想到还能跟郎中关系这么好。
他点点头,“郎中您请便。”又寻思等会儿要不要向他请求,给自己媳妇看看病。
时候不早了,不过秀瑶和孙郎中认识,他也就不怕,却怕秦大福等急了,就跟夏天无说了一声,回去打个招呼。夏天无让他随意,就继续对账。
秀瑶跟着孙郎中进了另外内院,这是孙郎中自己单独的诊室,独门小院,正屋一明两暗三间,带着两间耳房,另外还有东西厢,没有南屋。
孙郎中指了指东间,“他在那里,去看看吧。”
秀瑶诧异地问:“孙爷爷,谁?”
孙郎中转身就走,“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秀瑶疑惑着进了屋,站在门口往东间看,她想不出孙郎中能跟自己说谁,还是那么亲昵的态度。当她看到炕上躺着的人时候,她一下子明白了,是齐风。
孙郎中跟齐风看起来关系不错,秀瑶看他躺在那里,蹙了蹙眉,不明白孙郎中的意思,叫自己进来看啥?齐风睡觉呢,她一个小姑娘进来可不合适。
她转身就要出去,突然听到齐风嘶哑而急切地喊道:“娘,娘,你快走!”
秀瑶吓了一跳,回头去看,见他双手胡乱地抓腾着,嘴里还说着什么,她听了听,他又在喊,“爹,你,你别丢下我们。”
秀瑶咬着唇,叹了口气,每次见他,他都是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她和他算是认识很久,已经熟识的朋友,可她又觉得挺陌生,除了出其不意的见到他,她从来没有心里准备说是什么时候会见到他跟他说什么。
她可没想到还能听见他呓语,他显然没有醒,秀瑶犹豫着要不要走,这样偷听有点不厚道,她刚转身,听见齐风痛苦地哼了一声。那声音倒像是病人在喊疼,她忍不住过去看了看,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嘴唇用力地抿着,好像很痛苦。
她听他在喊什么杀杀杀的,不由得蹙眉,突然,手上一紧被他抓住了,他的手滚烫,听他急促地道:“娘,你快走,大哥来了,要杀我们……”
秀瑶一惊,再低头看,齐风已经睁开了眼睛,原本雪亮的眸子如今茫然地瞪着,似乎有点不知道身处何地的样子。
他就好像是迷失在浓雾里的小兽,眼神无辜而单纯,弯翘浓密的睫毛好像是栖息的蝶,忽然他眼珠转了转,表情一变,就对上了秀瑶的眼。
他感觉掌中清凉握着一柔软的小手,大小正好贴合,似乎天生为他生成的一样,心里这个念头一起,他遽然一惊,感觉小手已经被抽走。
秀瑶关切地看着他:“你病啦?”他手掌滚烫,两颊绯红,分明是在发烧。
齐风挣扎着坐起来,身上穿着素色的布袍,胸口鼓鼓的,包着厚厚的绷带,他压了压被子,扯了扯嘴角:“太狼狈,这样招待你,真是不好意思。”
秀瑶叹了口气,“你又受伤了。”
齐风嗯了一声,道:“几个小毛贼。”
秀瑶忍不住笑起来,扬声道:“几个小毛贼?你多大?”
齐风听出她语气中的戏谑,却也禁不住反问:“你又多大呢?”明明她是最小的,反而处处表现的很大似的。
秀瑶也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你又做了惊动人的大事情啦”
齐风诧异地看她,“你怎么知道?”
秀瑶摇头,只笑,“我猜的,你能抓人贩子,又打小毛贼,那知县老爷,自然更器重你的。”
齐风哦了一声,淡淡道:“谁稀罕他器重不器重的。”随即却又神色一轻,提高了声音道:“时候不早呢,你们还回得去吗?来不及的话在医馆住下也好,孙爷爷肯定会同意的。”
屋里已经有点暗,时候是不早了,秀瑶就告辞,“没事的,我们有人一起呢。”
齐风想下地送她,秀瑶忙按住他的被子,柔声道:“你还是歇着吧,若是挣裂了伤口再厉害起来,不是疼的问题,孙爷爷该跳脚骂人,我们可担不起。”
想起大哥的手,她不禁有点黯然,随即却又笑:“你呆着吧,我走了。”
齐风看她出去,就靠在炕柜上出神,片刻,却又听见她惊喜的声音,“爹,你怎么也来了。”
秦大福道:“孙郎中打发人叫我们来的,说时候不早了,可以在医馆借宿一宿。我寻思咱带了钱,路上若是碰上什么不安全的,那不划算,就过来了。”
秀瑶嗯了一声,“那我们去跟孙爷爷道谢吧。”
几个人去找孙郎中,夏天无道:“孙爷爷家去了,让你们自便,饭菜我给你们送。”他安排秀瑶三人住在齐风那座小院的东西厢,秀瑶三人就过去,准备吃饭。
秦大福打了水大家洗洗,他看了一眼正屋,对秀瑶道:“正屋是主人家吗?我们去招呼一声?”
秀瑶道:“也是借宿的。”
秦大福应了一声,见人家没出来,就不好去打扰。没多久夏天无和一个小医僮拎了饭菜来,在东厢给秀瑶几个放下,又拎去正屋给齐风。
吃了饭秀瑶收拾了碗筷装进食盒里,又去屋里想把齐风的也收拾一下,却发现他静静地坐在灯影里,低垂着眼,面色沉凝像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她忍不住道:“齐风,令堂,没事吧。”
齐风啊了一声抬眼看她,随即道:“没事,挺好的。”他立刻意识到她的意思,道:“嗯,我说胡话,吓到你了。那是很小时候的事情早就过去的。现在我和我娘都好的很。”
听他的梦话内容,秀瑶觉得可能是兄弟相争的戏码,见他可能因为受伤,情绪有点低落,也不打扰他,收拾了碗筷就告辞。
齐风突然问道:“你有害怕的事情吗?”
秀瑶点点头:“有呀,一辈子穷死,没肉吃,我就吓死了。”
看她如此说笑,齐风倒是也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你这么聪明能干,不会穷死的。”
秀瑶欢喜道:“谢你吉言,那你呢?”
齐风摇头,淡然地说道:“我已经没有害怕的事情。”无所畏惧,不怕牺牲,所以鬼神也忌惮,几次死里逃生,他依旧可以活得很好。
秀瑶自然不知道他小小年纪那么多故事,他和她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前世今生,她都是个本分人,做菜切个手指就算大伤口。她也没法理解他那样整天受伤,动辄就是血肉翻飞的样子,忒吓人。
这时候秦大福在门口叫她,“瑶瑶,该休息了。”
秀瑶嗯了一声,对齐风道:“我爹想过来跟你打招呼呢。”
齐风却摇摇头,笑道:“我这么狼狈,还是少一个人看到吧。”
秀瑶也知道他肯定是那种自尊要强的人,狼狈的时候不喜欢人家打扰她就出去了,对秦大福道:“爹,屋里的人病了。”
秦大福关切道:“要不要紧?”
秀瑶道:“孙郎中给看过,应该没事的。”
秦大福就松了口气,让秀瑶早点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几人就起身,秦德才对秀瑶道:“瑶瑶,你认识孙郎中,能不能让他帮你嫂子看看病?”
秀瑶道:“哥,你把嫂子送来看,上门的病人,他没有不看的。”
秦大福却道:“要是家里郎中能看的,也不用折腾这么远,还要花钱,你媳妇身子也弱,折腾她干嘛。”
秦德才嗯了一声,“在家里看多了好多郎中,就是不好。”
秀瑶道:“那是要送来看看的。”
秦德才就跟秦大福商量,秀瑶收拾了一下去跟齐风告辞,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屋里,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不是还带着伤吗?昨天她来的时候还在发烧说胡话呢,这个人,是铁打的吗?
没找到人,她就追上爹和秦德才去跟夏天无告辞,秀瑶留钱,夏天无道:“孙爷爷说了,都从那一百两里扣。”又留他们吃饭,秀瑶却不想麻烦他,和爹他们赶着大车就离开。
出来的时候,恰好齐风牵着马也拐出来,秀瑶跟他招呼了一声,“你身体好了吗?”
齐风嗯了一声,“没大碍了,还有事,得赶过去。”
秦大福看见他,这时候齐风已经按着胸口上了马,秦大福赶紧上前几步,问道:“请问,请问你去没去过俺们桃源村?”
齐风看了他一眼,道:“路过几次。”
齐风坐在马上,逆着光,秦大福看不清相貌,就要转个身仔细看,他强忍着狂喜,问道:“你,你可曾在那里救了一个小姑娘?”
秀瑶心里一颤,朝齐风看过去,齐风的马却因为秦大福的靠近惊了一下,前蹄猛得一抬,驮着齐风就冲出去。
他们以为齐风会勒住马,结果他已经跑远了,秦大福懊恼道,“诶呀,没问清楚。”他问秦德才,“椅子,你看清楚没?”
秦德才摇头,“大叔,那天冻得哆哆嗦嗦的,没留意。”
秦大福道:“我看这马有点像,这人不确定。”毕竟那日救人的少年冻得脸色青白,个头也没这么高,不过两年了人家肯定长高了很多。“我看那马挺像的。”回头他看到秀瑶,道:“瑶瑶,你认识他?”
秀瑶嗯了一声,笑道:“爹,他就是给我们地瓜的人啊,还把地租给我姥爷家种,还帮咱们介绍了林大叔送树苗来的。”
听她一说,秦大福一拍脑袋,“诶呀,终于见着人了,是他呀,你说你这个孩子,昨儿怎么不跟我说,我也好跟人家道谢。”
“爹,他病着呢,我也没好意思打扰。再说了,以后有机会呢。”她原本要让爹认识他的,只是齐风受伤,不愿意多见人,她也就不好太过随意。
秦大福却也欢喜:“知道是哪里人就好了,回去咱们就去拜访人家,得上门道谢。”
秀瑶却又犯难,虽然她知道齐风家在哪里,可却不是能随便找到他人的,毕竟他也不在家。而且每次见他,都是意料之外的,根本没有一次是按照计划的。不过,反正会有机会的,她也不着急。
秀瑶陪秦德才等到孙郎中,让他先跟孙郎中说说媳妇的病情,孙郎中听了也没说让他把人送来,只又问了几个细节,然后就开了方子让他抓药。
秦德才抓了药,发现比之前预算的还便宜好多,欢喜道:“大医馆的郎中就是医术高明,都不用看病人就能开药。”
秀瑶见秦德才媳妇有治,她也替他开心:“哥,也不是所有的郎中都有这本事,孙爷爷可是最厉害的。”
那边孙郎中捏着几根胡子,得意地哼着小曲,然后慢悠悠地品着茶,滋溜滋溜地有声。
秀瑶又和他聊了几句,问了一下齐风的事情,见她关心齐风,孙郎中倒是很开心,让她放心,齐风没什么大碍的。
呆了一会儿三人告辞离开医馆回家,一路平安,到了村里的时候,秦德才对秦大福和秀瑶道:“叔,瑶瑶,你们家要是有活,可记得找我帮忙呀。不农忙的时候,我就在家呢。”
秀瑶嗯了一声,“哥,我们一定会麻烦你的。”
家里人虽然有点担心,但是也知道人多没事,多半是晚了带了钱不敢赶夜路就住下了。秦大福把钱交给柳氏,虽然是大白天的,可一路上叮当叮当的他也心惊肉跳的,生怕招惹了贼人来。
柳氏把钱照旧藏好,回来道:“以后咱家也得换成银子,收藏还方便。”
秦大福也没想到自己家会有这么多钱,他道:“就是花的时候不方便,咱家还得买戥子,也没人会看。”
柳氏笑道:“让瑶瑶学学不就得了。”说着她又跟秦大福商量秀芹的嫁妆,许二妮的聘礼等。柳氏嫁第一个女儿,虽然家里不怎么富裕,可也不想太寒碜。
她道:“咱们要做十六床棉被,秀芹陪送十床,十全十美嘛。家里还得给大业留个六床,人家再陪送六床或者八床的。棉花咱们自己有一些,他姥爷家留了一些,不够的三爷爷家凑凑就行了。就是这布得买,要是让大成帮忙买也行,可我寻思着她小姨不是说把织布机给咱们瑶瑶么,回头早点去拉过来,我在家里织布。两天织个一匹,在秀芹出嫁之前也足足织出来的了。”
秦大福不同意:“那你多累呀。”
柳氏笑:“哪里累了,还有不分家的时候累?这时候累我也高兴。”
秀芹听见道:“娘,还是我织吧。”
柳氏道:“你还是做你的针线活,布我自己能织。到时候你姥娘家也能帮忙织两匹,你大妗子和大嫂子都织布的。”
秀瑶在一旁算账呢,她咬着笔头,“娘,平时不织布,这会儿忙忙活活的干嘛,那么累,还是算了。你拿了钱让俺小姨夫帮忙买几匹好了,再不行村里谁家织布,我们买了也一样。”
柳氏让她不许咬笔头,“那还是你小姨夫帮忙买好,还得染布,让他把染料也给买来。”
秀瑶赶紧道:“娘,姐姐嫁人呢,又不是我们自己家用,还是送去县里找染坊给染吧。我看来村里染布的染布匠也不行,颜色不够正。”
柳氏和秦大福几个笑起来,柳氏道:“咱们这丫头呀,就是懂得多。你这么心疼你姐姐,娘还能不答应,成的,咱们就送去县里染。”
然后又说打家什儿的事儿,床和大家什儿人家老白家都准备了,让他们也别忙活。柳氏知道人家体恤他们,但是也不能太寒碜。这子孙桶一对、铜盆一对、木盆一只、梳妆台和绣凳一套、炕柜一组、大衣箱一只、手箱子两只、各种小箱笼一套,这一些还是要的。
秀芹的四季衣裳,秦家是要自己准备的,单的、夹的、棉的,会客的、家常的、寝衣、亵衣,鞋袜等,一样样的都要准备。而且还得给女婿也做两身衣裳,算是新娘子送给女婿的贴身衣物。
另外一些小物件,一样样的也颇费心思,有时候反而是这些小东西,也很要紧的。
秀芹自然也欢喜得很,如果不分家,她出嫁的时候,也就是做一身大红的衣裳,然后好的话坐着驴,不好的话说不定还得坐小推车,随身两只箱子,带着自己的贴身衣服就去了婆家。分了家,爹娘哥哥妹妹们能干,她倒是先成了受益的,心里说不出的感激。
听着爹娘和妹妹在议论自己的嫁妆,她虽然害羞脸红,却也竖着耳朵听,抿着唇浅浅地乐。
商量了女儿的,又商量儿子的,不过秦业的亲事,当务之急是修缮房子。
秦大福计算着:“石头、木头什么的,够盖一间的。”
柳氏也帮着盘算:“大业成亲,他姥爷怎么都会帮衬的,木头、秫秸都有的,咱们就是早点多晒土坯是正经。”
秦大福叹了口气:“又让爹娘操心。”
秀瑶低着头写字呢,头也不抬,“爹,你不用担心,咱们也不白用姥娘家的,到时候咱们给钱,你就不用难受了。”
柳氏笑道:“有的用,难受什么,你这个丫头,不要老说这种话。”
秀瑶嘿嘿一笑,“我怕俺爹觉得总沾姥爷家的光,心里不得劲。”
柳氏看了秦大福一眼,笑道:“有什么不得劲的,你爹也不是沾你姥娘家的光,沾得是你的光。你要不是和你姥爷折腾,咱们也没这些好日子过。”
她这么说,也是让秦大福别瞎寻思,秦大福感激她,笑道:“快晌天了,做饭吧,吃了去场里继续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