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事受阻
张氏叹了口气,一脸的担心:“傻丫头,你哥哥实心眼,你怎么也实心眼?你哥哥能说出来让你们难受?你看看他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干沉活?”
张氏这么一说,秀芹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也说不上来,她就想家去问问。
张氏又道:“你以为你娘没给你大哥留意亲事?咱们家现在是穷,不过要娶媳妇也容易呀。你大哥模样好,性子好,人家都看得上。可媒人来来回回这么些,你知道为什么不行?”
秀芹也知道家里时常来媒人,是给她和大哥说亲的,爹娘的意思她都十六了,要把亲事定下来,等来年就可以嫁人的。但是大哥还不急,才十八岁,先相看着,等二十了再正式说亲也不晚。所以那些媒人不成,她也没在意,倒是自己的,高不成低不就的。
张氏看她低头沉思,就又劝她:“你不信就悄悄看看,人家媒人是不是嫌弃你大哥,要说媳妇,只怕难。像你娘那种装仙的人,也不会想着骗人家闺女来,肯定实话跟人家说。”
秀芹也知道,人家如果知道手的事,问一问,娘要是知道的话肯定要说,不说就会被人觉得不实诚。到验亲的时候,人家只要想个小办法一试就试出来的。她蹙眉,“嬷嬷,谁给俺哥哥说出去的?”
张氏撇撇嘴:“那谁知道?他们去了县里,又去你姥娘家,知道的人多了。”
秀芹却不信,“俺哥哥没说,瑶瑶也没说,俺娘都不知道。”
张氏哼道:“不信你问你爹,问问你爷爷,问问瑶瑶,问问你哥哥他自己。”她看秀芹脸色都变了,便哄她:“你哥哥是娶不上媳妇了,不过这也看你。”
秀芹立刻就知道嬷嬷说的是那门换亲,她咬着唇,“嬷嬷,那么多家里兄弟姊妹多的,人家为什么非要找咱们家?”
张氏安抚她,“这不是有你大姑吗?要不是你大姑,人家能看上你们这样的人家?要什么没什么,你想想啊,嫁妆不用,聘礼不用,人家还陪送闺女一堆嫁妆,给你一堆聘礼,哪里不好?”
秀芹知道这些是好的,如果他家儿子也是好的,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可如果人家儿子是好的,就轮不上他们家了。
比如说白家,人家就拒绝了,那青年热切而黑亮的眼睛,明明满含爱慕,白家父母也同意,为什么就变了卦呢。
她不言语,张氏就让她好好想想,秀芹抱着棉袄就走了。到家了,柳氏看了她一眼,“你嬷嬷让你帮忙缝棉袄,没说别的吧。”
秀芹摇摇头,“没呢。”她又问:“娘,俺哥哥手好了吧。”
柳氏欢喜地笑道:“早好了,你别说,这孙郎中真是厉害,你哥哥的手看不出问题来的。和从前一样一样的。”
秀芹心里浮起一丝希望,也许哥哥是真的好了,她看到秦业从外面回家,便也先不说什么,大家准备吃饭。吃了晚饭,拾掇了,大家都说说话,做点小活计。
秀芹在下面看到秦业,便道:“大哥,咱们去喂猪吧。”
秦业自然答应的,他看秀芹已经弄好了一桶猪食,左手拎起来就要走,秀芹忙跟他说:“大哥,这桶水也拎过去。”
秦业嗯了一声,“放着,我回头过来拎。”
秀芹就问:“大哥,你一次拎着好了,不沉。”
秦业看了一眼,那桶水可不轻快,他右手拎不动,反而可能把手拽坏了,就笑道:“没事,我回来拎。”
秀芹脸色立刻煞白,明白嬷嬷说的是真的,她进了屋,听见娘和爹说话,似乎明天又有媒人过来,要给大哥先相看着人家,又说要她去姥娘家的话。
柳氏道:“我寻思着,一般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的。咱们秀芹的模样性子女红,嫁个比咱们好点,像她姥娘家那样的人家不成问题。大业却不行,咱们家还不行,娶的媳妇只怕比咱们还差,到时候也麻烦。不如等咱们好点了,再给大业娶媳妇,起码也得是温饱不愁的。”要是像老秦家以前,那可是要不得,穷就闹心,鸡飞狗跳的,娘家婆家都过不安稳。
秦大福自然同意。秀瑶几个不管这种大事,在一边翻绳儿玩,如今不比在嬷嬷家,现在只要不耽误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秀芹就对柳氏道:“娘,我明天先给俺爷爷把大袄缝起来,后天再去姥娘家吧。”
柳氏不同意:“大袄过几天缝也行,你爷爷也不急着穿,你嬷嬷要是催,我给他缝也行。”
秀芹却坚持,柳氏寻思也没啥,反正姥娘家也不是明日立刻就来人的。
第二日,大家照例忙活一套活,秀瑶几个去场里,秀芹就在家里缝大袄,她和柳氏说最近不想去姥娘家,柳氏看她没多少精神,知道她心细怕她难受也就应了。
没多久她就听见有人叫门,娘去开了门,迎了一个打扮得挺年轻的胖胖的婆子进来,那婆子自称赵大娘。
柳氏和赵大娘在西间说话,秀芹就竖起耳朵听着,果然是说大哥的亲事。
柳氏道:“我们大小子今年十八,年纪不是很大,不过也得留意着。嫂子你也看到我家的情况了,这屋是租的,攒了钱就盖新房子。现在条件差些不过等过几年,可就好多了,所以我们想请嫂子给留意着,看看有哪家合适的姑娘,到时候等我们大小子二十一二岁的时候,说说看。”
柳氏相信,三四年的时间,家里会大变样的。
赵大娘笑得脸上一朵花:“大妹子你说话实在,没有忽悠人。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人家都说亲事好坏,全凭我们这些媒人的嘴。可他们也不想想,要不是他们人心不足,总想找个比自己家好,攀个高枝,俺们能这样?最好的就是咱们实话实话,家底亮出来,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条件摆出来,我好一一去找,有合适的最好,没有合适的咱们再另外降降条件。”
柳氏笑道:“正是呢。”她把家里的条件说了一下,道:“不出两年,我们家也要好得多。”
赵大娘点头,“妹子一家是肯干的,俺们也望着你们好,娶户门当户对的。”
柳氏道:“也不用太好,家里吃穿不愁就行,嫁妆我们不指望,聘礼到时候我们一定是足数的。姑娘脾气要好,模样周正就好。”
赵大娘笑道:“这样好找的多。”两人又说了会话,柳氏送了赵大娘一副鞋垫,约好事成了会给两倍的谢媒钱。赵大娘喜滋滋地告辞,恰好在门口碰到秦业,他笑着打招呼。
赵大娘一看这青年英俊得很,高个子,大手大脚的,肯定是个不错的人,心里更满意,脑子里立刻就有了几家人选。看她走了,秦业笑道:“娘,给秀芹说亲的呀?”怪不得没去姥娘家。
柳氏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就进去了。
那赵大娘走到村口的时候突然被人追上,她回头看是一个面色黑黄的妇人,便道:“大嫂,你叫我有事?”
且说柳氏正在家里纺线,又听得赵大娘的声音,就起身去看,还不等开口,那赵大娘就不乐意道:“柳嫂子,你说你做人怎么这么不地道,我还以为你是实诚人呢。”
柳氏不明所以,“赵大嫂子,这话怎么说的?”
赵大娘气道:“你说,你那儿子是不是手坏了,不能干重活?这话你怎么瞒着我?你说你这不是骗人吗?你骗人家姑娘就算了,怎么连我也骗?”手坏了装手好,这说亲的法子和费用跟好的可就不一样,她还以为秦业就是个穷罢了,哪里知道还是个残废。
柳氏皱眉,急道:“赵嫂子,这是哪里话,我们大小子是手被碰了,去了县里请孙郎中看的已经好了。不信咱们可以去打听呀。”
赵大娘冷笑道:“我不用打听,你家小子不是在吗?过来我看看就知道了。”她虽然是个媒婆,早年还做个药婆呢,这种大事她还是看得出的。
柳氏自然赶紧叫秦业过来,秦业和秀芹听见却都是心里一咯噔,秀芹立刻道:“娘,俺哥哥出去了。”她示意秦业藏起来。
秦业却觉得藏不住,便走了过去,道:“赵大娘,你说的没错,你不用试,我手是好了,没坏。”说着他就活动了一下,还掀开袖子给她看。
柳氏松了口气,笑道:“嫂子,你看吧,根本就没事。”
赵大娘哼道:“你去拎桶水我看看。”
秦业没动,柳氏让他赶紧的,秦业道:“赵大娘,俺娘根本不知道,我这手是好了,不过就是十岁孩子的力气,拎不起那么一大桶水来。”不是拎不起来,而是说拎得没有那么轻松自如,一个孩子拎那么一大桶水,怎么都要双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来。
赵大娘一副我没说错吧的架势看着柳氏,柳氏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诧异地看着秦业,“大业,我怎么不知道?”
秦业垂下眼,低声道:“娘,你别生气,我和爹怕你难过,所以……”他没说完,柳氏也知道意思,她有点不能接受,她的儿子,怎么就一只手跟孩子似的那点力气了?
“大业,是不是没养好?再去找孙郎中看看。”
秦业摇摇头,“娘,孙郎中说了,就是这样的,一开始我就知道。”
赵大娘看他们母子倒不像是演戏,禁不住道:“大妹子,你不知道呀”
柳氏却没心思理她,道:“大嫂子,实在对不住,要不你先回去,改天再给你赔不是。”
赵大娘反而不走了,她道:“你怕什么,这说亲有不少说法,你既然不是诚心骗我,我自然不恼你,我不但不恼你,我还要帮你说门好亲呢。家里不用种地的,可不需要力气多大呢。你们放心,我赵大娘的嘴,厉害着呢。”
柳氏痛苦地闭了闭眼,她苦笑:“大嫂子,那可不行,要真是这样,说亲的时候就要跟人家姑娘家说清楚,人家乐意来,就来,不乐意,咱们可不蒙骗。”
赵大娘笑道:“我说你是实在人,我就不觉得我还能看走了眼。原来有这样一回事,你不知道呢,你儿子也是个孝顺的,这么大的事情,瞒着你,也是怕你担心,你也别怪他。你听我的,反正你们不急,不是要过两年再说亲吗?到那时候,家里好了,我保管给你们说户好的人家。以后家里地多,雇人种地,自己不用下地,还管他力气不力气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秦业和柳氏都知道,秦家近年来不会到那种程度的,那他这个手就是相亲的阻力,不过他不想骗人,哪怕是打光棍呢?再说了瘸子都能找着媳妇,何况是他,一只手力气小,另外一只可好着呢。
看他们坚持,赵大娘叹道:“你们是实诚人,不过实诚人被人欺负,我实话说,如果不告诉人家,也没什么,亲事做成了就好。你们实在要说,只怕这人家就没那么好找,要找也有,条件可就差了好多。”
这要是贵公子,一只手坏了,人家说不定还说是柔弱,可这是庄户人,人家就说是废人的。
柳氏强打着精神,让她只管给留意着,不管什么条件,姑娘脾性要好就成。
赵大娘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柳氏问她是谁说的,赵大娘为难道:“大妹子,不是我不说,你也知道我们做媒人的,总是要打探些自己的消息,人家不让说我就不能说,否则要是有个嘴巴不严实的坏名声传出去,以后人家可就不爱和我打交道呢。”
柳氏表示理解,笑了笑,送她离开。
赵大娘一走,柳氏看着秦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瞒着我。”
秦业扑通就跪下,“娘,我不想你担心。”
柳氏叹了口气,把他扶起来,柔声道:“傻孩子,不管什么事,都不能瞒着娘,娘不知道,冷不丁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才把娘吓死呢。”
秦业哽咽道:“娘,我错了。”
柳氏拍拍他的手臂,道:“没事,好好注意,可别伤了那只手。”然后不再说什么就进了屋顾自忙去了,她能说什么呢,也没什么好说的。
秦业眨了眨眼,收了泪,他还年轻,所以想起这件事还是会泪流,多少年以后,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就发现其实这根本是最小的事情,但却是一切的起源。
秀芹看了柳氏一眼,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柳氏也没有再提过,就好像她依旧不知道一样,还和从前一样,也没什么变化,秀瑶几个就松了口气。
秀瑶他们总是去场里干活,秀芹在家里却知道更多,赵大娘来了几次,不是很顺利,就算是再穷的人家,一透风说是要找个手不怎么好使的汉子,人家就不乐意,毕竟就是要靠力气吃饭,不怕穷,怕不能呀!
而姥娘家给秀芹找了一门差不多的亲,虽然稍微比老白家差点,却也比秦家好,家里良田百亩,柳氏挺满意的,打算过两天去姥娘家亲自谈谈。
这日秀瑶他们都不在家,秀芹对柳氏道:“娘,我想跟你说件事。”
柳氏笑道:“有话就说,怎么还这么客气呢。”
秀芹道:“娘,我想应了俺大姑那门亲事。”
柳氏似是没听明白,看了她一眼,问道:“秀芹,你知道你说什么?”
秀芹点点头,“娘,我知道,反正也找不到更好的人家,俺嬷嬷和俺大姑说,那户人家家境好,我去了不用受苦,还给不少聘礼,咱们家也能借力的。”最关键的是,大哥的亲事也就有了,她问过嬷嬷了,说那家男孩子叫佘玉宝,其实只是有点羊癫疯,不厉害,姐姐却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温柔大方,活计也好,嫁妆还多。
柳氏定定地望着她,秀芹是她闺女,她绝对不会想是秀芹想享福,第一个就想到了是婆婆给秀芹施压,说给大哥换亲什么的,她道:“儿女亲事,父母之命,你们不用管。我肯定会给你和你大哥说们好亲。”
秀芹摇摇头,坚定地道:“娘,我觉得羊癫疯没什么可怕的,我愿意嫁给他。”
柳氏斩钉截铁地回绝她:“你愿意不算数,我不愿意。我可不想我的外孙外孙女,到时候小小年纪就整天犯病。”说是有点羊癫疯,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仅仅是那样,靠着那么多家业,不会找不到媳妇的,肯定还有其他的病,她不会让闺女嫁给那样的男人的。
秀芹低头不语,柳氏又说她:“秀芹,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好也是有个限度的,不是无原则的好。你为了你大哥这样做,我心里不是多高兴,反而觉得不舒服。如果你大哥是那样的人,你这样做,你大哥高兴。可你大哥跟你是一样的人,你这样做,他反而难受,会觉得自己拖累了你,拖累了咱这个家,你这样做,是给他心口插刀子。”
秀芹眼泪落下来,“可,可俺嬷嬷说,大哥说不着媳妇了。”
柳氏冷哼一声:“你嬷嬷说,你嬷嬷还说她从来不重男轻女,从来不势力财迷呢。”
秀芹听母亲这样狠地说嬷嬷,就不敢吱声了。
柳氏继续道:“你听娘的,没有什么好怕的,娘不会偏心你们任何一个,也绝对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格外受委屈。你和你妹妹们性子都不同,娘一定要给你找个性子和顺的,否则你拿捏不住,到时候吃亏。”
秀芹还想说什么,柳氏道:“好了,别再说了。要是让你大哥听见不好。”说着她就起身,走到堂屋的时候恰好看到秦业在门口,她道:“大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业笑问:“什么事,我刚进来。”
柳氏便说没事,吩咐秀芹:“少去你嬷嬷家,以后再让你去,不许去。”
秦业听娘口气严厉,笑道:“娘,怎么啦?”
柳氏冷着脸:“没什么,你今日不要去你姥爷家送草?”
秦业嗯了一声,“秀娴和瑶瑶去了,我和俺爹去扒拉了一会儿石头,娘你放心,我累不着的,这只手不使劲。”他举了举右手,娘知道了,反而松了口气,一家子都松了口气,不用再想着怎么瞒他们。
柳氏就没说什么,恰好秀丽又来叫秀芹,秀芹只说不去,秀丽道:“大姐,你为什么不去?我怎么和嬷嬷交代?”
柳氏听见了,道:“丽丽,你跟嬷嬷说,就说大娘让姐姐干活呢,没空,回头过去。”
秀丽就回去跟张氏交代。张氏虽然生气,可她现在也没那个胆子敢去大房闹的,秀芹不来,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干生气。
三婶见她不乐意,就上前劝她,“娘,人家大嫂不领情,你就别给张罗了,吃力不讨好。”
二婶也是堵着一肚子气,这几天张氏得了柳家的东西,屁颠屁颠的,看得她直来气。婆婆不去管大房的事儿,得了空就要数落她,真是气人。“就是呀,人家大嫂找了赵媒婆,那亲事是手拿把攥的,绝对跑不了的,娘你这么一忙活,人家肯定不说你好,反而嫌你多管闲事,你可是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
张氏气鼓鼓的,骂了两句,也不知道骂谁。
过了几天,赵大娘乐颠颠地跑到秦大福家,一进门就喊道:“大妹子,大妹子,好事,好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