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
秦显不乐意,对秦大福道:“爹,小妹儿也太大方了,咱们家辛辛苦苦地翻地种了菠菜,就算便宜,拿去集上也能卖钱,她可好,都白送给人家了。”
秦大福道:“二显,你小妹做的对,你看咱送了菠菜,人家也都领情的,来帮咱们种树,人家也不是白拿的。二显,你要记住,只要人家有法子,不会乐意占别人便宜的,总占别人便宜,那也是要厚着脸皮的。除非太穷,谁会那么好意思,给人点东西让人感激,当然比忝着脸向人求助要东西的好。”
秦显还是不以为然,总觉得嬷嬷说的对,分家以后爹娘他们明显得越来越离谱了。
栽完了树,秦业又让柳起几个帮着挖坑在地里搭座草棚子。
秀瑶听见了过来道:“大哥,搭棚子干嘛?”
秦业道:“搭座棚子看树,这时候树刚栽上,太小了,要是有人使坏,一把就给撅断了。”
城里市井当中,总有一些小混混不务正业,又喜欢惹事耍横的。不过在乡下大姓家族聚集的地方,因为有乡约乡规,加上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那种流氓反而少。
不过秀瑶立刻就明白大哥是怕周小利让人来捣乱,没人看着,别人随便就能给糟蹋了也不知道,只要有人在这里,他们就不敢来搞破坏。
搭草棚子对于乡下人来说是很轻松的事,基本上都会,关键是在地上埋四根结实能够承重的木棍。木棍两两交叉,然后绑紧,再放一根木棍在两个交叉处当做横梁。之后就是覆盖一些草帘子之类的,用来挡风保暖,底下也要铺厚厚的谷秸,上面再点上麦糠,然后再铺草帘子,就不会过凉。
不过毕竟才开春,不管怎么说都是冷的。
秦大福道:“大业,你身子没好利索,我来看树苗就成。”
柳起笑道:“不是还有二显吗,三个人轮班看就行了。”
秦显却不乐意,没有接话。
帮他们栽完树,柳起兄弟三个也不多逗留,不吃晚饭就要告辞。柳氏死活不许,说去年人家给的冻肉冻鱼必须要吃了,否则过几天该臭了,强留他们必须把饭吃了才走。
秀瑶帮着娘把饭做好了,大白菜汆白肉、炒菠菜,又把年前晒得豆角丝和茄干都拿出来泡了炒肉吃。
忙活的差不多了,柳氏又让秀瑶去叫老秦头来喝酒,秦大福听见了道:“顺便把你三达达也叫来。”
秀瑶不乐意去叫三叔,也怕张氏跟她罗嗦,就对秦扬道:“小羊儿,你去叫。”
秦扬听了就扔下溜溜蛋让秀丽等他回来玩儿,然后去叫人,在门口碰上秀容。秀容问道:“小羊儿,你干嘛去。”
秦扬道:“咱爹让叫三达达来喝酒。”
秀容骂道:“傻呀,他都不帮咱种树还叫他喝酒。”
秦扬嘻嘻笑道:“三姐,你骂爹。”
秀容笑道:“去你的,你听我的。”
秦扬凑过来,“好。”
跑了一趟,他回来对柳氏和秦大福道:“俺爷爷编席呢,让你们喝吧,俺三达达头疼呢,起不来炕,也不过来的。”
秦二贵一听,就张罗道:“大哥,行了,快来吃吧。”秦大福又让柳氏收拾点菜送过去。
秀娴道:“爹,就这些,你们这么多人呢,这都不够吃的,总不能让俺哥哥和二达达他们累了一天,饭也吃不饱。”
秦大福只好作罢。
吃了饭,天还没黑头,柳起三个不肯住下,就赶着骡车告辞走了。
秦二贵帮着送了他们,回来对秦大福道:“大哥,你们今年打算怎么种地?那块荒地种棉花谷子怕不收呢。”
秦大福道:“都是孩子们想呢,我就听他们的,商量着要种什么辣菜疙瘩。”
秦二贵诧异道:“辣菜疙瘩?那不就是腌咸菜的,那东西能挣几个钱。”
秦大福挠挠头,“反正是拾来的地,种种试试呗。”
又说了一会儿话,天色晚了,秦二贵就告辞回家。
秦业就收拾铺盖要去看树苗,秦大福忙道:“大业,你歇着,我去就行。”
秦业笑道:“爹,我都习惯了,出夫都是睡草棚子,没事的。”
柳氏听见了道:“大业,让你爹先去看一天,你手还没好利索,别再伤着了。”
秦业拗不过,只好让爹去,柳氏又多收拾了一条被子给秦大福带上,又把家里一盏茶壶灯笼也给他拎上。这灯笼是秀瑶自己做的,里面是一只小茶壶做的油灯,油灯直接坐在一个编好的小藤条筐里。骨架是用破开的棉槐条子撑起来的,下面插在小筐里,然后外面糊了封窗户的白纸。结实的麻绳将整个灯笼吊起来,一根棍子提着,也可以挂在墙上。
秦扬立刻抢过去把灯笼提起来,“爹,我和姐姐送你去。”
秦大福笑了笑,背上铺盖,又卷着一席草帘子,然后去地里看树苗。乡下人农忙的时候经常在地里睡,天长日久的早就习惯了。就算冬天,出夫的时候,或者有事出远门,如果没有投宿的人家,多半也要在野外里露宿。比起出夫的地方的草棚子,自己家搭的要更厚实暖和一下。
白天村里村外都有人走动,自然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来搞破坏的。
正月十五元宵节,一早的时候,秦扬出去转了一圈,跑回来道:“姐姐,姐姐,周大爷家在外面街上挂了好多花灯,说是让大家夜里去赏灯呢。”
秀瑶正趴在桌子上拿炭笔写写画画,计算那片荒地需要的种子数,听见秦扬喊,便道:“白看就去看。”
秦扬笑嘻嘻地道:“姐姐,咱们也糊灯笼吧。”
秀瑶捏捏他的脸蛋,“小羊儿,人家有免费的给咱看,咱自己还糊什么呀。等以后咱们有钱了,姐姐买了好看的彩纸再给你做啊,现在家里什么都没有,就几张白纸,糊出来就跟灯笼一样,没意思。”
秦扬只好道:“好吧。”
天还没黑的时候,柳氏早早地做了饭,让孩子们吃了饭去看花灯。
秀瑶领着秦扬和秀丽,有给两人一人揣了一兜地瓜枣让他们嚼。周大爷家在村的东南角,宅子大,前后街也格外宽敞,还都用石子铺了路,下雨天也不会太泥泞,不像秀瑶家门前屋后那样难走。
街上两排各式彩灯,下面还缀着谜语,让人猜,然后可以领奖赏。
为了好玩,秀瑶就随便猜了两个,得了点糖果和一个小泥老虎给秦扬和秀丽玩儿,然后就随便走。
突然,一人从后面捅了她一下,秀瑶回头,却不见人。她以为人多大家不小心碰的,结果走了一圈,又感觉有人戳她。她回头喝问:“谁那么无聊!”
秦扬眼尖,喊道:“姐,是周沐!”
秀瑶顺着小羊儿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见周小胖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花灯,头上戴着一顶虎头帽子,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秀瑶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对秦扬和秀丽道:“走,咱们不理他,回家去。”
周小胖看秀瑶几个竟然不理他,立刻就跑上来,喊道:“秦秀瑶,秦秀瑶,哎,你们别走那么快呀。”他追上来,在前面拦住秀瑶几个,道:“这个花灯给你们玩吧。”
秀瑶冷冷道:“你自己玩吧,我们不稀罕。”说着领着秦扬和秀丽又走。
周小胖又追上来,喊道:“喂,你们干嘛这样不理人呀,大家玩不好吗”
秦扬怒视他,“谁要和你玩!”
秀瑶看着周小胖,这厮那次被齐风打了,难道是脑子打坏了?要不就是打怕了,变乖了?她冷冷道:“周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为了避免两家再有不愉快地冲突,你还是少来沾惹我们,省得你爹又来耍横。”
周沐大声道:“我爹不会啦,他都知道错了。”
秀瑶却不理他,领着弟弟妹妹就走,周沐又追上来。秀瑶不想跟他冲突,免得再导致两家不快,就拉着秦扬和秀丽赶紧走。
周沐打小被惯坏了,犟脾气也厉害,看秀瑶秦扬不跟他玩,他非要跟上去。突然,他看到前面不远处一个人,正望过来,目光清冷冷的,像早春的月亮,带着一股子寒意。
周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却又不甘心,气哼哼地跺跺脚。
秀瑶见周小胖没跟上来,松了口气,避免了一场冲突,这时候秦扬和秀丽同时叫起来,“齐哥哥来了。”
秀瑶扭头一看,就见齐风站在一棵松柏树下,静静地看着他们,他头上也有一盏花灯,橙黄的光晕笼着他,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文静风雅之气,不再那么清冷。
见她看过去,他便朝他们走过来。秀瑶上前,笑问:“你又是顺路过来吗?”
齐风看了她一眼,顿了顿,点点头,“嗯。”
秦扬扭头找了一圈,“你的马呢”
齐风道:“在村外,还有事呢,回头就走。”
秦扬有点失落,齐风从怀里掏出一只小木马,递给秦扬,道:“这个送给你。”
秦扬欢喜地接过去,“是小木马!”举着给秀瑶看,那小木马是手工雕的,虽然没有上色,却也很得神韵,竟然还拴着辔头,她不禁笑得眉眼弯弯的,对齐风道:“真好看的小马,是你做的吗?”
齐风点点头,“你让我帮忙找的树苗和草种子都问好了,过两天有人送过来。”
秀瑶欢喜道:“我还在琢磨这事儿呢,真是多谢。对了,一共是多少钱,我好心里有个数。”
齐风略一沉吟道:“算我入一半,你们出三吊钱好了。”
三吊钱对秦家来说已经很多了,不过秀瑶也知道那些树苗是贵的,银杏、乌桕、油桐这些树木,跟普通的枣树、柳树什么的不同,价格自然要高。
他出一半……秀瑶犹豫着,道:“那个,我们能不能慢慢付款,还是我们自己付钱好了,不能要你的钱。”
齐风道:“不是要我的钱,是我也想做点事情,但是我没时间,所以把钱给你,到时候赚了钱再分。”
听他这么说,秀瑶松了口气,笑道:“那倒是好的,不过你得把文契拿来按手印才行。”
齐风道:“柳姥爷那里不是有吗,文契就算了,反正你们也不会赖账的。”
他这话说得倒是,秀瑶都巴不得要多给他,免得欠他太多人情呢。
突然,秦扬举着小手,“齐风哥哥,我请你吃福豆,是我姐姐做的。”
秀瑶忙道:“小羊儿,你自己吃吧,哥哥不吃小孩子的玩意儿。”
齐风却道:“挺好吃的。”说着就接过去,道了谢,慢慢地吃了一粒,“嘎嘣”一声。秦扬乐得咯咯的,他也和秀丽两人嘎嘣,嘎嘣地嚼。
齐风又问她秦业的伤势可好了,道:“原本想帮你大哥报个工伤的,只是上头不许,不好来硬的。”
秀瑶忙道:“已经很麻烦你了,我大哥好多了,多亏了你带来的孙郎中,他给我们送了药来,那药真的很好,我大哥的手都快好了。”
齐风嗯了一声,“钱还够吗,我这里有……”
“够的够的,”秀瑶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忙摆手道:“树苗的钱你已经入伙,其他的不能再拿你的钱了。”
看她一副受惊的样子,齐风愣了一下,顿时回过神来,想起孙郎中说的,不禁脸烫了一下,好在天黑下来,也看不清什么。他攒紧了拳头,语气变得有点生硬起来,“那,你们玩,我先走了。”
说着就告辞,待秀瑶几个跟他道别,他转身就快步走了,一边走一边懊悔,自己真是昏了头,这小丫头是个人精,又敏感,树苗子入伙就算了,平白无故地又说给钱,她指定会吓坏的。
看他走了,秀瑶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觉得轻松了似的,跟齐风见面,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点紧张的感觉。可能是他早先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那满脸血,那深刻的刀伤,让她很难释怀,总是感激和亲近中带着一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