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周小草回到家, 发现院门依然开着, 院里一片安静。

很显然, 她半夜出门险些死掉的事, 家里人并没发现。

自嘲地一笑, 她并未因此而难过, 用力一脚踢开门, 进了院子她便直奔周正和向美兰的屋去了。夏天晚上热, 他们睡觉时门是敞着的，因此倒是方便了她，大步进门带入了一阵风，那风里还有河里的泥腥味。

周正和向美兰都睡的不太好, 尤其是向美兰, 白天她可是亲眼看见曹元宝模样的，想着要把女儿嫁给那样的人做媳妇，她心里到底有些不安。而因为这不安便睡得浅, 她第一时间就闻到了泥腥味, 只是并没往心里去, 依然闭眼睡着。

可却没想到，那泥腥味好像在靠近她，随着越来越重的泥腥味, 她感觉到不对劲时，脖颈里也出现了湿滑的手, 那手似乎犹豫了下, 然后就直接掐下来了。

应对危险的本能, 让她立刻一边尖叫一边胡乱摆手挣扎起来。

周正也被吵醒了，借着月光先是看到个黑乎乎的人影，发现这人影是在掐向美兰后，他用力一巴掌打过去，然后手忙脚乱的开了灯。

灯开了，跌坐在地上的周小草仰起头，夫妻俩都惊呆了。

向美兰硬生生忍住尖叫，摸着脖颈后怕的道：“小、小草，你干什么呢？！”

周小草没吭声。

周正看了眼向美兰已经脏污一片的脖颈，又看向浑身又是水又是泥的周小草，声音有些颤抖的道：“你、你这是要杀了你妈？”

周小草冷笑，道：“对！”

杀人啊！

向美兰顿时感觉脖颈里一阵阵凉，吓得忙往后缩了缩。

周正虽然睡在里侧没被碰到，但看着坐在地上的女儿，却也心里发抖。

杀人啊！

她……她怎么敢？

还是向美兰先回过神，只是还不等她大骂，周小草就阴森森地道：“我本来是想去跳河自杀的，可当水淹过我脖颈的时候，我后悔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去死，你们不想我活，你们想害死我，我就算是死，也应该拉着你们一起才对。要不然，地下孤苦伶仃的没人陪我，我想你们了怎么办？”

她一边说，一边又笑了起来。

可这笑却让向美兰和周正忍不住浑身打颤。

“我、我是你妈！供你吃、供你穿，你怎么能……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向美兰结结巴巴道：“你有什么不满你说出来就是了，你居然狼心狗肺的要杀我……杀人偿命，你会被枪毙的！”

周小草道：“与其嫁给一个傻子，我宁愿被枪毙。”

“曹元宝有什么不……好……”这么亏心的话，向美兰自己都说不下去。

没用的女人！

被个孩子就吓到了！

周正嫌弃地看了向美兰一眼，推开她，一大步跨下床，抓了周小草肩膀就把人给拎起来了：“去自杀是吧？那你怎么没死掉啊？既然又摸回来了，那证明你就是想活着的，少说这种话吓唬人！我告诉你，给你找了对象你就乖乖嫁人，要不然我敲断你的腿，到时候你不嫁也得嫁！”

有周正带头，向美兰缓过来就也不怕了，胡乱抹了把脖颈，她一手掐腰一手就指着周小草骂：“丧良心的东西，这么多年白养你了，我还不如去喂条狗，狗还知道顾家呢！你倒好，家里正是困难时候，你能帮家里不肯帮，还要杀了我？我可是你亲妈，我生你养你，我叫你嫁你就得嫁，任你说破大天去，也没人敢管我！”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了。

周小草在心里这么说了一句，面无惧色的开口：“为了我哥，你们对我可真够好的。行，嫁，我嫁还不行吗？”

周正眼底露出满意，手一松丢了周小草：“你早这样不就完了！”

向美兰嫌弃地摆手：“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去洗一下，臭死个人！”发现周小草身上穿的居然是新衣服，顿时又心疼的道：“衣服也给立刻洗了！败家玩意，才给你买的新衣服就给我糟蹋成这样了！”

周小草起身靠在墙上，笑道：“我嫁过去就把曹元宝弄死，然后我就跟他爸妈说，要报仇就找你们，找我哥。”

这话简直就像是炸-弹，炸的周正和向美兰都石化了。

周小草继续说：“要是运气不好一次弄不死也不怕，反正我不是他媳妇了吗，我今天打他，明天骂他，我给他饭里拌沙子，半夜把他被子扯了叫他冻着。我就不信，我都对他这样了，他爸妈还能忍得住不来找你们和我哥麻烦！”

曹家生了三个女儿才生出一个儿子，即便是傻子，那也是曹家的命根子！

要是周小草真敢这么干，周正都不敢想以后曹家会怎么跟他闹。他再也控制不住怒气，两步上前，狠狠一脚就往周小草身上踹。

周小草人瘦小又灵活，往边上一缩，就只被擦着脚风踢了下。

她是怕的，但怕也逞强道：“你打！你今天怎么打我，回头你把我嫁给曹元宝后，我就怎么打他！”

“老子弄死你！”周正气急败坏了。

向美兰却理智地抓住他：“行了行了，别打了！”拉住他，又问周小草：“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就算不嫁曹元宝也得嫁别人，家里现在困难，我养你这么大不是白养的，你欠我的！”

周小草道：“我又没说不嫁，你给我换一个，只要不嫁给他，你给我换一个正常人我就嫁！”

原来是不想嫁给傻子吗？

周正粗声道：“你说真的？老老实实嫁，不闹幺蛾子？”

“真的！嫁一个正常人，年纪不能太大，家里不能太穷，对我不能太差！”周小草一连提了几个要求。

向美兰骂：“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你咋不要嫁给皇帝老子呢？”

周小草固执地道：“反正你们看，要是硬逼我，我自己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你们不想死我就拉别人，只回头别害了我哥就好！”

向美兰都气得想打人了。

周小草却迅速跑出去，回了房，猛地一下掼上门反锁住了。

她没开灯，也没换衣服，就还穿着湿漉漉的脏衣服坐在地上。刚刚她很勇敢，很厉害，什么都敢说都敢做。可是此刻回到黑乎乎的房间，她却抱着腿眼泪又忍不住下来了，只是她却没任由自己哭，而是一下又一下地去擦眼泪。

直擦得脸都疼了，也丝毫没感觉。

·

向美兰愁眉紧锁，顾不得去洗脖颈里的脏污，拉着周正拿主意：“一鸣他爸，你说这可怎么办，这要是硬把她嫁过去，会不会真出事啊？”

会！

周正很确定：“小草只怕之前真的是想去自杀的。”

“这死丫头！”向美兰低骂一声，又问：“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另给她找一家！”周正抱怨道：“你也是，早就跟你说给她好好找一家，你看你找的这是什么人家？找个傻子！”

那不是给的钱多嘛！

向美兰不敢反驳，只道：“那我明儿去找媒婆。”

周正懒得理她，翻身上床继续睡去了。

·

周青柏和夏樱担心周小草，这一晚上也没怎么睡觉，第二天天才麻花亮周青柏就起来了：“你先睡，我烧个早饭，吃过就去镇上。”

这找来买周小草的人不能是村里的，甚至都不方便是临近村的，周青柏想来想去，也就苏爱军是个好人选。再加上他正好要去县城了，要是小草这个时候跟他走，回头周正和向美兰想找都不好找。

多年的朋友了，周正很相信苏爱军的为人，只是却不知道他那边方不方便。

夏樱哪里睡得着，这一晚上过去，心里都在想着周小草呢。

“一起吧，吃完你去镇上，我去把小麦扒开来晒，正好再去李大婶那一趟。”之前周青柏从李大婶那拿了一把红糖来，本是打算立刻还了情分的，但因为马上要去镇上就没着急。现在夏樱想去打听下周小草的情况，正好这是个很好的借口了。

周青柏知道拦不住夏樱去干活，这就不是个安心等着他照顾的主。

不过这样他倒真是省不少力气，因此就道：“那一起去，我太早去镇上只怕苏哥那边还没起来呢。”

于是夫妻俩随便做了点儿吃的，又赶着去场上把小麦扒开来晒了。

周青柏骑车往镇上去的时候，夏樱锁了门，挎了个小篮子也出了门。家里没啥好东西，她找来找去就找了一块布，是她嫁妆里头的，布料并不差，这时候拿来做衣服或者走礼都是好样的。

她来得早，李大婶刚刚做好早饭，家里男人儿子媳妇都下地去了，她正打算把两个小孙子叫起来先喂饭。瞧见夏樱来了，就没急着去，而是面色古怪了一瞬才笑道：“这不是青柏媳妇吗，这么早可吃过了？”

“吃过了。”夏樱道：“婶子早饭烧好没？”

李大婶点头要说话。

夏樱已经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把篮子里的那块布塞过去了：“婶子，前两天我们家青柏过来得了婶子好东西，我这两天不好意思过来谢婶子，还是青柏硬撵了我来的，说是拿块布给你家两个小孙子做件衣服，婶子你拿着，可千万别嫌弃啊。”

一把红糖换一块布，这买卖划算到她都不敢要，哪里还敢嫌弃啊！

李大婶立刻推辞：“胡说什么呢？青柏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青柏媳妇，那就是自家人，一点子红糖算什么？赶紧的，这么好的布拿回去，等回头你们有了孩子给自家孩子做衣服去！”

“家里还有呢。婶子，我都拿来了，你要是不要回头青柏可得骂我的。”夏樱不肯，按住李大婶的手，“青柏都跟我说了，说是这些年你一直都有照顾他，这可不是拿来还红糖的，这是青柏把你当长辈，孝敬你的。只不过我们现在才分家没什么钱，等以后有钱了，给婶子扯个花布做新衣服穿！所以呀，这个你要是不收，那就是嫌弃了。”

夏樱话都这么说了，李大婶哪里还能推辞，只得笑眯眯接过去了：“哎呦，青柏这孩子真是！”

夏樱笑了笑，道：“那婶子你先忙，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如果隔壁没事，她这就能走了，而如果隔壁昨晚有事，那李大婶肯定会叫住她。不出夏樱所料，她话才说完，李大婶就把布往胳肢窝一夹，拉住她了。

“青柏媳妇，我跟你说，隔壁那边你们远着点！”

夏樱适时露出诧异：“怎么了？”

李大婶道：“昨晚上隔壁闹起来了咧，我半夜上厕所听见响动以为是吵架，结果凑过去一听……”重重叹了口气，李大婶三言两语的说了，“……虽说疼儿子是正常的，可疼到要这么对闺女，那心也太狠了。手心手背都是肉，那两口子的心还能是铁石吗，简直恨不得闺女死的！你们少凑过去，他们能对小草那么狠，对你们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的！”

看来周小草这边真叫周正和向美兰改主意了。

这边已经没问题，那就等周青柏那边苏爱军的回复了。

从李大婶这边离开，夏樱打算去老宅旁边的荒地挖点儿野菜，农家荤菜少，周青柏饭量又大，之前曹瑞雪送来的蔬菜以及他拿回来的，都已经吃的七七八八了。夏樱暂时有点儿不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曹瑞雪，所以就打算弄点儿野菜凑合凑合，马上过两天小麦晒好装起去了镇上再说。

而这个时候，苏爱军已经答应了周青柏，并且还给叫来了帮手。周青柏在那边交代了两句，回家来听夏樱说了情况后，又立刻再次去镇上，临时把计划做了小小改动。

·

向美兰是做好午饭随意吃了口才出门的，之前请的媒婆就是曹家村的，所以这会儿她这边不肯了，还得跑一趟曹家村说明情况。本该是带点儿礼去的，可家里现在实在难，向美兰在屋里院里看了一圈，最后还是选择空着手出门了。

曹家村的媒婆正在家喜滋滋地想呢，这门亲事做成了，谢媒礼可有三十呢！就是正经的工作人，一个月也不过就三四十的工资，她这几天挣人家一个月才能挣到的钱，说起来谁不得翘个大拇指？

正高兴着，门外响起向美兰的声音了，媒婆顿时心里就一跳。

迎了出去，看着向美兰的脸色，媒婆就笑不出来了：“呵呵，向妹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啊？”

向美兰有点儿开不了口，跟着媒婆进了屋，才吞吞吐吐道：“那个……我们家小草，她不肯嫁，在家里闹腾的都要跳河自杀了。我和她爸实在是没办法，所以就想……就想请你跟曹家那边说一声，然后能不能、再帮着找一家？”

媒婆的脸已经彻底黑了：“彩礼呢？还要八百？”

向美兰点头：“要是能，那当然最好。要是实在不行，那少一点……”

“呵！你们家可真敢要啊！再找一家，是不是要找个好生生的人家？”媒婆直接不客气地打断了向美兰，“真有那样的人家，出个二三百的彩礼就能娶到合适的姑娘，谁要你家那干巴巴年纪都没到的闺女？娶回家还得花钱白养两年了，真要找个好生生的人家，你家闺女一百块钱彩礼只怕都嫁不掉！”

向美兰虽然知道媒婆是夸张的说法，但现在有求于人也只能认了，赔笑道：“这不就得靠你了嘛，靠你帮我家小草说说，只要我家小草能顺利找到合适对象嫁出去，我……我这边给你十块钱的谢媒礼！”

媒婆气得简直仰倒，好大方哦，十块钱呢！

她也不想说话了，气得回头就捡了个扫帚，直接朝向美兰身上打：“滚蛋吧你！十块钱，这么大方哦，这钱我可赚不起！滚滚滚，去找别人，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找到怎样的人！”

媒婆态度实在过份，向美兰也气了：“我说你怎么……”

“滚蛋！什么都不要跟我说，我懒得跟你吵，滚，滚出我家！”一想到三十块钱谢媒礼就这么没了，媒婆一点想跟向美兰说话的心情都没有，就这么把人撵出了小院门，猛地一下把门关上了。

向美兰那个气啊，可在曹家村又不敢乱骂乱闹，也怕这事儿对周一鸣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只能气得一路往周家村走一路低声咒骂起来。

“哎，那个谁？”才走到往周家村去的岔路口，就被人叫住了。

向美兰扭头一看，是一个长相面熟的老太太，应该就是附近村子的人，只不过就跟对方不知道她是谁似得，她也只看对方面熟，不知道具体是谁。

心里正不爽，她不想搭理人，只点了下头就转身要走。

却没想到这老太太非常不长眼色，居然小跑着过来一把拉了她：“哎呦，一个人走路多没劲，咱俩一块走也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啊！”不给向美兰开口的机会，她就道：“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是周家村的人吧？哎，还是你们周家村好，从家里往镇上去近，不像我是你们老后面的祁家村的，那个远哦！去一趟我女婿那边，能把人给累死！可不去又不行，我闺女不在了，他这又说要去县城做大生意，我不得担心他去外面胡乱找个老婆给我外孙做后妈啊？唉，我就是操心的命，操一辈子的心！”

去县城做大生意，要给孩子找个后妈！

能做大生意自然是健全的人，要给孩子找后妈正好是有需要！

向美兰眼睛都要放光了，也不嫌烦了，立马温声安慰道：“可不就是这样吗，为人父母的，哪天能不操心子女的事呢？不过你家这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去你女婿那边，对方怎么说的？”

老太太就跟向美兰聊上了：“能咋说呢，跟我保证不会找。可这谁知道，去了县城我想去一趟都不容易，就算真找了，我也不能立刻知道啊！等知道了都早已生米煮成熟饭，我这丈母娘说话还能有用吗？”

向美兰立刻点头：“就是就是，这男人的话靠不住，他嘴上答应的你好好的，回头你看不见的地方说不定立刻就找了个，到那时候你外孙就要在后妈手里讨生活了，那日子可不好过。”

这话说到老太太的伤心处了，她顿时眼圈就一红。

向美兰立刻给出主意：“要我说，你为啥不叫他现在找呢？在咱们这地界，你找个性子好能拿捏得住的，叫你女婿娶了，你也不用担心你外孙了。”

老太太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一个大马趴。

要死哦！

她这么一把年纪，想也知道她女婿不年轻了，这女人居然叫她家小闺女嫁给她女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