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按着他肩膀,笑倒了:“哎啊!亲爱的,你多傻!你多傻!”
他用力摇着她的身子说:“别笑!干吗你笑?要是真的话,你就不会笑了。你是爱恩斯德的……”
她继续笑着,把他拉过去拥抱了。他不由自主的还了她一吻。但他一接触她的嘴唇,感觉到还有他兄弟的亲吻的暖气,就望后一退,把她的头捧着,隔着相当的距离,问:
“那么你是早知道的!你们早商量好的?”
她一边笑一边说:“是的。”
克利斯朵夫既不叫嚷,也没有一个发怒的动作。他张着嘴仿佛不能呼吸了,闭着眼睛,把手紧紧的压着胸部:心快要爆裂了。接着他躺在地下,捧着脑袋,因为厌恶与绝望而浑身抽搐起来,象小时候一样。
并不怎么温柔的弥拉这时也觉得他可怜了;她凭着那种母性的同情,俯在他身上,和他说着亲热的话,拿出提神醒脑的盐来要他闻一闻。他可不胜厌恶的把她推开了,冷不防站起身子,吓了她一跳。他没有报复的气力,也没有报复的念头。他瞅着她,痛苦得脸都抽搐了。
“混蛋,”他垂头丧气的说,“你不知道你害得人多苦……”
她想留住他。可是他望树林中逃了,对着这些无耻的勾当,污浊的心灵,和他们想拖他下水的*的淫猥,深恶痛绝。他哭着,哆嗦着,又恨又怒,大声嚎了出来。他厌恶她,厌恶他们,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与心灵。他心中卷起一股轻蔑的怒潮:那是酝酿已久了的;对于这种卑鄙的思想,下流的默契,他在里面混了几个月的恶浊的空气,他迟早要起来反抗的;只因为他需要爱人家,需要把爱人造成种种幻象,才尽量的拖了下来。现在可突然爆发了:而这样倒是更好。一股精纯的大片。一阵冰冷的寒风,把所有的臭秽一扫而空。厌恶的心情一下子把阿达的爱情给毁灭了。
如果阿达以为这件事可以加强她对克利斯朵夫的控制,那就更证明她庸俗不堪,不了解她的爱人。嫉妒的心理,可以使不清白的人更恋恋不舍,但在一个克利斯朵夫那样年轻,纯洁,高傲的性格,只会因之而反抗。他尤其不能而且永远不能原谅的,是这次的欺骗在阿达既非由于热情冲动,也非由于女人的理智难于抗拒的那种下流的使性。不是的,——他现在明白了,——她的用意是要使他丢人,使他羞辱,因为他在道德方面和她抗衡,因为他抱着与她敌对的信仰而要惩罚他,要把他的人格降低到跟普通人一样,把他踩在脚下,使她感觉到自己作恶的力量。他不明白:为什么多数的人要把自己和别人所有的纯洁一起玷污而后快?为什么这般猪狗似的东西,乐此不疲的要在垃圾中打滚,要浑身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才快活?……
阿达等了两天,以为克利斯朵夫会去迁就她的。过了两天她发急了,给了他一封亲热的短信,绝口不提过去的事。克利斯朵夫置之不理。他对阿达切齿痛恨,简直没有言语可以形容。他把她从自己的生活中扫除了。世界上没有她这个人了。
克利斯朵夫摆脱了阿达的羁绊,但还没有摆脱他自己的。他徒然对自己作种种的幻想,徒然想回到过去那种贞洁,坚强,安静的境界。一个人决不能回到过去,只有继续向前。回头是无用的,除非看到你早先经过的地方,和住过的屋顶上的炊烟,在天边,在往事的云雾中慢慢隐灭。可是把我们和昔日的心情隔离得最远的,莫如几个月的热情。那好比大路拐了一个弯,景色全非;而我们是和以往的陈迹永诀了。
克利斯朵夫不肯承认这一点。他向过去伸着手臂,非要他从前那种高傲而隐忍的精神复活过来不可。可是这精神已经不存在了。□□的危险不在于□□本身,而在于它破坏的结果。尽管克利斯朵夫现在不爱了,甚至暂时还厌恶爱情,也是没用;他已经被爱情的利爪抓伤了,心中有了个必须想法填补的窟窿。对柔情与快感的需要那么强烈,使尝过一次滋味的人永远受着它的侵蚀:一旦没有了这个风魔,就得有别种风魔来代替,哪怕是跟以前相反的,例如”憎厌一切“的风魔,对那种”高傲的纯洁“的风魔,“信仰道德”的风魔。——而这些热情还不能厌足他的饥渴,至多是暂时敷衍一下。他的生活变成了一连串剧烈的反动,——从这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时而他想实行不近人情的禁欲主义:不吃东西,只喝清水,用走路,疲劳,熬夜等等来折磨*,不让它有一点儿快乐。时而他坚信,对他那一类的人,真正的道德应当是力,便尽量去寻欢作乐。禁欲也罢,纵欲也罢,他总是烦恼。他不能再孤独,却又不能不孤独。
他唯一的救星可能是找到一种真正的友谊,——也许象洛莎的那一种,那他一定会借以□□的。但两家之间已经完全闹翻,不见面了。克利斯朵夫只碰到过一次洛莎。她望了弥撒从教堂里出来。他迟疑着不敢上前;她一见之下似乎想迎着他走过来;可是他从潮水般的信徒堆里向她挤过去时,她把头转向了别处;而他走近的时候,她只冷冷的行了个礼就走开了。他觉得这姑娘对他存着冷淡与鄙薄的心,可不知道她始终爱着他,极想告诉他;但她又因之埋怨自己,仿佛现在再爱他是一桩罪过,因为克利斯朵夫行为不端,已经堕落,跟她距离太远了。这样,他们就永远分离了。而这对于两人也许都有好处。虽然心地极好,她可没有活泼泼的生命力去了解他。他虽然极需要温情与敬意,也受不了平凡的,闭塞的,没有欢乐,没有痛苦,没有空气的生活。他们俩一定会痛苦的,——为了教对方痛苦而痛苦。所以使他们俩不能接近的不幸,归根结蒂倒是大幸,——那对一般刚强而能撑持的人往往是这样的。
但在当时,这个情形对他们毕竟是大大的不幸与苦恼,尤其对克利斯朵夫。一个有道德的人这样的不容忍,这样的心地褊狭,把最聪明的人变得不聪明,把最慈悲的人变得不慈悲的褊狭,使克利斯朵夫非常气愤,觉得受了侮辱,甚至为表示抗议起见,他走上了极端放纵的路。
他和阿达常到郊外酒店去闲坐的时候,结识了几个年轻人,——都是些过一天算一天的光棍;他们无愁无虑的心情与无拘无束的态度,倒也并不使他讨厌。其中有一个叫做弗烈特曼,跟他一样是音乐家,当着管风琴师,年纪三十上下,人很聪明,本行的技术也不坏,可是懒得不可救药,宁可饿死渴死也不愿意振作品来的。他为了给自己的懒散解嘲,常常说一般为人生忙碌的人的坏话;他那些不大有风趣的讥讽,教人听了发笑。他比他的同伴们更放肆,不怕——可是还相当胆小,大半出之以挤眉弄眼与隐隐约约的措辞,——讽刺当道的人,甚至对音乐也敢不接受现成的见解,把时下徒负虚名的大人物暗中加以挞伐。他对女人也不留余地,专门喜欢在说笑话的时候,引用憎厌女性的某修士的名言:“女人的灵魂是死的。“克利斯朵夫比谁都更欣赏这句尖刻辛辣的话。
心乱如麻的克利斯朵夫,觉得和弗烈特曼谈天是种排遣。他把他的为人看得很透,对那种粗俗的挖苦人的脾气也不会长久喜欢的;冷嘲热讽和永远否定一切的口吻,很快教人腻烦,只显出说话的人的无能;但这个态度究竟和市侩们自命不凡的鄙俗不同。克利斯朵夫心里尽管瞧不起这同伴,实际却少不了他。他们老混在一起,跟弗烈特曼的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呆在酒店里,而他们比弗烈特曼更无聊:整夜的赌钱,嚼舌,喝酒。在令人作恶的烟草味道与残肴剩菜的味道中间,克利斯朵夫常常突然惊醒过来,呆呆的瞪着周围的人,不认得他们了,只是痛苦的想道:
“我在哪儿呢?这是些什么人啊?我跟他们在一起干什么呢?”
他们的谈话与嘻笑使他恶心,可没有勇气离开他们:他怕回家,怕跟他的欲念与悔恨单独相对。他入了歧路,知道自己入了歧路:他在弗烈特曼身上寻找,而且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朝一日可能变成的那副丢人的面目;而他心灰意懒,看到了危险非但不振作品来,反而更加萎顿了。
要是可能,他早已入了歧路。幸而象他那一类的人,自有别人所没有的元气与办法,能够抵抗毁灭:第一是他的精力,他的求生的本能,不肯束手待毙的本能,以智慧而论胜过聪明,以强毅而论胜过意志的本能。并且他虽然自己不觉得,还有艺术家的那种特殊的好奇心,那种热烈的客观态度,为一切真有创造天赋的人都有的。他尽管恋爱,痛苦,让热情把自己整个儿的带走,他可并不盲目,还是能看到那些热情。它们固然是在他心中,可并不就是他。在他的灵魂中,有千千万万的小灵魂暗中向着一个固定的,陌生的,可是实在的目标扑过去,象整个行星的体系在太空中受着一个神秘的窟窿吸弗烈特曼身上寻找,而且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朝一日可能变成的那副丢人的面目;而他心灰意懒,看到了危险非但不振作品来,反而更加萎顿了。
要是可能,他早已入了歧路。幸而象他那一类的人,自有别人所没有的元气与办法,能够抵抗毁灭:第一是他的精力,他的求生的本能,不肯束手待毙的本能,以智慧而论胜过聪明,以强毅而论胜过意志的本能。并且他虽然自己不觉得,还有艺术家的那种特殊的好奇心,那种热烈的客观态度,为一切真有创造天赋的人都有的。他尽管恋爱,痛苦,让热情把自己整个儿的带走,他可并不盲目,还是能看到那些热情。它们固然是在他心中,可并不就是他。在他的灵魂中,有千千万万的小灵魂暗中向着一个固定的,陌生的,可是实在的目标扑过去,象整个行星的体系在太空中受着一个神秘的窟窿吸弗烈特曼身上寻找,而且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朝一日可能变成的那副丢人的面目;而他心灰意懒,看到了危险非但不振作品来,反而更加萎顿了。
要是可能,他早已入了歧路。幸而象他那一类的人,自有别人所没有的元气与办法,能够抵抗毁灭:第一是他的精力,他的求生的本能,不肯束手待毙的本能,以智慧而论胜过聪明,以强毅而论胜过意志的本能。并且他虽然自己不觉得,还有艺术家的那种特殊的好奇心,那种热烈的客观态度,为一切真有创造天赋的人都有的。他尽管恋爱,痛苦,让热情把自己整个儿的带走,他可并不盲目,还是能看到那些热情。它们固然是在他心中,可并不就是他。在他的灵魂中,有千千万万的小灵魂暗中向着一个固定的,陌生的,可是实在的目标扑过去,象整个行星的体系在太空中受着一个神秘的窟窿吸弗烈特曼身上寻找,而且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朝一日可能变成的那副丢人的面目;而他心灰意懒,看到了危险非但不振作品来,反而更加萎顿了。
要是可能,他早已入了歧路。幸而象他那一类的人,自有别人所没有的元气与办法,能够抵抗毁灭:第一是他的精力,他的求生的本能,不肯束手待毙的本能,以智慧而论胜过聪明,以强毅而论胜过意志的本能。并且他虽然自己不觉得,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