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他是军商联姻的产物。
三十二岁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用产物这样冰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有点寡情又有点悲哀。
那时候婚姻自由恋爱自由正是被一群激愤中二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父母身上绑着家庭的重担,嘴上不说认了家里的联姻,但是背后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他的名字是爷爷取的,老爷子得了这么大一个特权,也没在一众老头间耀武扬威,孩子从医院出来就被他接回了老宅,宝贝孙子喊了二十九天,似乎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孩子父母终于出现在老宅。
老爷子问孩子名字,两个人都很干脆,但听您的,端的是一副尊敬孝顺的模样。
老爷子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抱着孙子进了书房,明天便是满月酒,他早早就想好了很多名字想和孩子父母商量,可是刚刚两人那满不在乎的态度,实在寒了老爷子的心。
老爷子抱着孩子翻到大半夜,定下一个峋字。
孙子是老爷子联合亲家给两个貌合神离的夫妻施了不少年压力才抱到的金疙瘩。
老爷子已经不年轻了,父母不疼,老爷子却是把樊峋疼到了心眼里。
他半生戎马,年老了,心软了,却看得清晰透彻了。压着儿子结了段没有意义的婚姻,十多年过去了,再谈后悔不如好好教养孙子。
樊峋在爷爷爱护温柔却又严格的教导下长大,初中以前,对父母的印象停留在偶尔瞟眼的军事频道或者财经频道。
爷爷走后,樊峋的父亲樊夏安作为唯一的儿子搬回了老宅,庄秋蓉作为夫人自然也要搬回老宅。但樊峋只有在搬家那天见了一眼商场上巾帼须眉气势凌人的母亲,而后高中去全封闭式半军事化管理学校就读的樊峋偶尔见到的都是父亲的下属,母亲的助理。
三十二岁的樊峋,被助理通知他结婚了。
知道他工作忙,先生夫人已经帮他办好了结婚证,而酒席时间,待樊峋回老宅再确认。
晋岚和樊峋相识多年,年幼时家里外婆重病是樊峋一言不发安排好了所有前往米国做手术的事,情谊自然老板助理之间多了真心诚意。
见樊峋紧抿双唇背部绷直坐着一言不语,晋岚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要安排晚间的应酬。”
潜台词就是不想回去我就去挡了。
樊峋摇了摇头,声音轻缓似乎漫不经心,但是半眯着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我想知道一下新晋樊夫人是谁。”
樊夏安和庄秋蓉结婚时两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大好青春年华,只是两人貌合神离,结婚十年才在爷爷和外公的施压下有了樊峋,两人年纪大了,反骨收了,心思沉稳下来对当年这段十分反感的婚姻不反感了。
而后樊夏安退休,庄秋蓉也从商场上收拢自己的尖刀,两个人一个军中虎将,一个商场巾帼不让须眉,皆都见多识广,于是他们在结婚几十年后,相互看对了眼来了感情。
樊峋从高中开始就已经很少回老宅,有时候过年都会特意找合约跑到国外去,童年时期完全缺席的父母,因为两人有了感情又突然重视起他这个儿子,生育之恩他不可反驳,可是这样空白了人生最脆弱阶段再出现的父爱母爱让他别扭至极,甚至是……恶心。
也因此,樊峋对婚姻,对于未来会和一个女人组成家庭,反感抗拒到几乎有些病态。
而现在,他的好父母直接让他和一个都不知道名字的女人领了结婚证。
一想到两个人的名字并排出现在象征着婚姻家庭的红色本子上,樊峋就觉得自己内心阴狠残暴的想法几乎要变成一头凶兽扑出来咬人。
车子到了军部老住宅区,在周围一片高楼林立中这一片低矮的三层楼红砖房错落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里显得悠远而远离。
晋岚停了车,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下车的樊峋,那人身子周围冒着的冷气都快像动漫里那样凝成幽蓝色的实体了。
晋岚轻咳了一声打断自己脑袋里不合时宜乱七八糟的想法,“喂,我陪你一起回去吧,我也好久没见伯父伯母了。”
其实,晋岚是怕这家伙吃饭的时候把桌子掀了,到时候他是老板倒是潇潇洒洒随便找个合约的借口带着人跑路,而他这个小助理还不是要留下来安慰太皇太后收拾残局……
樊峋一只脚已经迈在地上,仗着腿长,坐在高版越野车上这样一只脚垮下去回身毫无压力,冷着脸斜了一眼晋岚。
晋岚毕竟是有点小心思,被樊峋这么一看,虚心的冲着樊峋露出八颗牙齿标标准准的笑容灿烂无比。
樊峋鼻子里轻轻哼出一点点气,没有声音,没好气的开口,“快点。”
“诶~”晋岚嘟嘟嘟熄了车子的火从车上下来,大步追上前面的樊峋时瞟了一眼院子里的其他几辆车,常见的都是樊峋父母的用车,只有一辆银白色的大众车,车身倒是干净,但是款式是几年前的普通老款,合着樊峋父母的几辆用车停在院子里看着有些奇怪。
屋子正门开着,樊父正坐在沙发上听新闻,手里拿着酒瓶子正在擦拭。
听见响动,回头过来,“回来啦。”
“伯父好。”
“哦~小晋也来拉,来坐坐坐。”
樊父这几年休养生息练练太极什么的倒真有几分中国老人和睦温和的样子出来了。
晋岚在门口笑着点头换了鞋,那边的樊峋踩着皮鞋嗒嗒嗒踏上了客厅的浅木色地板,樊父看着他的脚就皱了眉,手里擦着的酒瓶和手帕一起放到了桌子上,大理石的桌子声响清脆,樊父靠着沙发背,脸上的笑收了,看着电视没说话。
晋岚心里咯噔咯噔的跳,放轻脚步走过来坐到了樊峋身边。
樊峋和樊父一人一边沙发,对立而坐,樊父看着电视,樊峋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樊父。
晋岚手肘轻轻拐了拐樊峋,他这架势,真是一进门就是一幅斗鸡模样。
拖鞋的声音从热闹的厨房由远及近,樊母手上端着水果盘,上头摆着的几样都是樊峋爱吃的水果,“峋子回来啦~小晋。”
“伯母好~”
樊母笑意盈盈的过来,把果盘放在了樊峋面前,上头还插着水果叉,“来来来,先吃点水果一会吃饭。”
樊母直起身想要拍一下樊峋的肩膀,樊峋收回看着樊父的目光,抬头看着樊母,一点没有软和的意思,目光直接而冷硬,身子往后靠到了晋岚的手臂躲开了樊母的手。
樊母的手和笑容一起僵住,那边看过来的樊父脸色越发沉下来,晋岚嘿嘿的打哈哈,手臂用力把樊峋推起来,“老大你是不是工作一天太累了,怎么坐着就想靠着了。嘿嘿嘿~”
樊母收回了手,她没系围裙,头发盘在脑后,虽然泛着白发,但是精神气质都是绝佳,弯腰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擦了擦手上的水,回身扔了纸一只手拢了拢发边,声音不轻不重,“既然回来了,有什么话先吃了饭再说。”
坐到主位沙发上时一身气势已经摆了出来,一只手搭在沙发上随意指了指桌子上樊父刚刚擦的酒瓶,“你爸今儿一大早就特意忙着翻这瓶酒出来等着你回来。”
樊峋没接话,客厅里除了电视机新闻播报的声音安静得让人感觉压抑。
晋岚想没话找话,搭在腿上的手相互搓了搓,正准备说话,身边的樊峋侧头一个眼刀飞过来,意思是你给老子安静点闭着嘴。
晋岚噎着闭了嘴。
樊母睨了一眼两人,心里哂笑,所以说,孩子嘛,在外面再怎么样回到家在父母面前都还是小孩子,樊峋那样,她一看就知道现在在心里怎么骂她和他爸两个老混蛋。
“你们坐着看会电视,我进去看看清若那孩子,这孩子也真是的,说了让人帮忙她不要,自己忙活了大半天了,不仅一桌子的菜要准备,还时不时的要洗水果呢~”
樊母的声音渐远,话语是吐槽,只是怎么听怎么都是在维护特意说给樊峋听的。
樊父弯腰从桌子上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客厅里安静下来,他拿了桌上的酒瓶继续方才的动作,看了一眼冷着脸的樊峋,声音稍微软下来,“清若是个好孩子,我和你妈也是着急,这孩子是你傅叔叔的独闺女,也算是我和你妈看着长大的,你不常在家,没见过她,她去年才毕业的,之前周末常来,你妈可是和你傅叔叔说了好久的。”
樊父口中的傅叔叔,是樊父的警卫员,樊峋和晋岚都见过几次,樊父一直很喜欢这个人,虽然不怎么会变通,但是做事认真,为人实诚,用樊父的话讲,这种人跟着他,他安心。
樊峋对这一段发言嗤之以鼻。
着急,着急什么。他小时候隔天就是满月酒当晚还没名字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着急,他小时候问爷爷父母呢?怎么不回来看他,爷爷沉默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着急,爷爷身子越来越差,他整日整夜想办法又怪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着急。
现在他们着急什么。
樊峋起身就想走,晋岚抬手拉住。
“峋哥~”
晋岚也是为难,看看樊父又看看樊峋,这父子两真是……
樊峋背对着樊父,口吻是处理公事时候的冷静没有余地,“我今天回来不是回来吃饭和见你们中意的儿媳妇的,我只是回来通知一声,以后我的任何事都不劳您和樊夫人操心。”
樊峋手腕用了力道,挣脱了晋岚的手,抬脚就往外走。
“樊峋,既然你要谈公事,那我们就公事公办好了,不知道樊总是否有时间吃一顿饭然后我们来聊聊你公司下季度要全面开发的那块地。”
樊峋回身,樊母站在饭厅处看着他,嘴角是优雅恰到好处的微笑,口吻,是凉的。
樊峋左手背到身后握成了拳,稍微眯了眯眼看着气势胜过年强时候的母亲,冷笑,“哦?倒是不知道庄总裁对樊氏这么关心,真是樊某的荣幸。”
樊母笑意盈盈的朝他走过来,“关心算不上,只是那块地毕竟是去年投标里的最大头,被樊总拍走了大家自然是要多看上一两分的。”
“樊总当时费了不少精力,也不想下一季度这么些的努力都化为流水吧。”
樊母走到了樊峋面前,矮着樊峋一个头,抬手拍了拍樊峋的肩膀,笑容灿烂没有一点攻击性,“放松,樊总别紧张,我只是想借一顿饭的时间听听樊总的规划而已,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樊峋手在背后握紧又放松,握紧又放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
“呼~”一边的晋岚真的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那边悠悠闲闲好像没有受到一点影响的樊父,心里啧啧,这一家子,真的是。
不过好久没看到有人能把樊峋压得这么死死的了,果然,小老虎在外面再凶猛,见到大老虎还是乖乖的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