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客栈,张致和看到沈中玉还在雕木人,地上已经散放着好几个,上次蹲下一个一个仔细看过了,道:“在我看来,这与沈先生已经十分相似了。”

“尚差了几分。”沈中玉放下手中的木人,不愿再说,问:“刚才封神的架势不错,这附近金矿多,白虎在此是如鱼得水。”

“我却不曾想这些,我只想着刚好用来镇压邪神就用了白虎。”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莫非也是如此?”沈中玉道。

“你说的很是,沈先生你也会的。“张致和一本正经地安慰道。

沈中玉看了看手上的木人,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又问:“事情都完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可以了。”张致和临窗看到镇民又捧着刚分得的金银财物送去神庙上供,摇了摇头,说道。

沈中玉道:“且等一会儿。”话音刚落,店家女儿就在外面敲门请进,进来后打开手上捧着的匣子,弯腰递于沈中玉查看。

张致和闻到一阵甜香,转头就看到店家女儿捧着的那一匣子甜点心,白色的糕点上堆着满满的果仁和果脯,琥珀色的蜜糖在上摇摇欲坠,不由得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沈中玉。

他正拿起一块在尝,丝毫不介意蜜糖沾了他一手,吃完后才说道:“这糖不错。”

店家女儿伶俐地说了句:“这是商人从远处运来的白糖,都放里面了。”

“很好”,沈中玉抽出一块丝绢擦了擦手,从手上捋下一个赤金嵌宝的戒指给她,说:”这与你。”

那姑娘接过戒指,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这戒指真好看!但也太贵了。”这戒指由修士所制,如天然生成,看不出一丝人工镶嵌的痕迹,在凡人眼中自然是巧夺天工。

“不算什么,拿去吧。”沈中玉挥了挥手道,然后看向一直好奇地偷瞄自己的张致和,坦然道:“我生性嗜甜。”

张致和张了张嘴,最后憋出一句:“好吃吗?”

“还不错,试试?”

“好……”

午后不久,张致和背着沈中玉一边辨认着方向,一边悠悠然然地走在镇上的土路上往镇外走。

朔方城可以算是西北最大的仙城,往西北远上则是天山派、莲花宗,而勒马镇正好在朔方城西北,但又未到天山派、莲花宗这些宗门所在,而且这镇子也太小了,经过的商人算不上多,道路实在难行。

张致和认清了方向,转向东南,刚一出镇,就听到身后细细碎碎的声音,自身神动,仿佛有多人在背后看着自己,他一转身却见到数十个身穿黑袍的妇人,有老有少,站在背后看着自己。

他一时愣在原地,有些不明白她们出来干什么,但在下一刻却彻底震惊了。

那些妇人,从颤颤巍巍、白发苍苍的老妇到年轻的新嫁娘,一派肃穆地看着他,然后跪下,长长的衣摆平铺在黄沙地上,宽大的袖子展开如盛开的花朵,五体投地地给张致和行了个大礼。

感谢你,让我,我的后辈,我的儿女不需要再遭受长期以来的屈辱和虐待,结束了我们一直以来的噩梦。

携着砂石的大风刮过,仿佛要在人的脸上刮下一层皮,但她们还是认真地跪拜着,肉掌按在粗砾的沙子上,大概也是刺痛的吧。

张致和吸了口气,没有刻意避让她们隆重而肃穆的谢意,只是也深深地给她们作了一揖,然后示意,我要走了,你们回去吧。

妇人们站起来,风沙已然吹落了她们裹头的黑纱,但她们还是不曾走,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的恩人远去。

等走得远了,沈中玉感觉到张致和长久的静默,说道:“你不用这样子,若我没想错,如果你没有来,或者你败了,她们还是会欢天喜地地进神庙的。”

“那不一样,她们做不到,我能做到。”

“嗯,所以她们是顺势而为,而你则是逆天而行了?”

“不是这样子的,只是……”张致和说到这里,忽然间住了口,她们这样做是顺天,那我做的就是逆天吗?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这样做不才是顺天应命?但是水常处下,她们视以卑顺,又有什么不对?顺逆之理究竟如何?他越想越模糊,越想越觉得不对,不自觉就恍惚起来,脑海中顺逆二字不断打着转。

此时,张致和已经完全像是泥塑木雕一样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不举不动。

沈中玉见此,从他身上滑下来,盘腿坐在地上,含笑看着他暗道,想不到我就随口几句点拨,他竟就这样开悟了。

啧啧,这天资真是让人羡慕到想揍!也不知道楚凤歌是从哪里找来的徒弟,本座当年怎么就遇不上呢?

想到这里,沈中玉不由得叹气,点检了一下上辈子的徒弟们,嘿,几乎都被自己杀光了,一群欺师灭祖的逆徒。还是这样的徒弟好,培养他根本不用担心会反噬。

这般想着,他看张致和更带了几分真心,这样的好人该抢过来给自己当徒弟才是,颇带着魔道遗风的沈中玉想道,等我好好把他拐过来。

这般想着,感受了一下张致和悟道逸散出来的道韵,一时福至心灵,拿出那块木头就开始了雕刻,转瞬完功,形似神足,栩栩如生,看来是可用了。

张致和在定中仿佛能见日升月落,天地恒常,也见到花开花落、云舒云卷,更看到了生民刀耕火种、辛勤耕耘以谋生,也看到千万年来仙道求索的修行前辈,这些人是顺天?是逆天?

顺天逆天本在道中,大道无形,如环无端,不见其前,不见其后,顺逆唯心而已,何来分别,只有人心所起的分别。吾辈修士当执道而行,无论逆顺。

张致和一念既通,便听到天际霹雳一响,原是悟道之时精神感动天地,气机一动导致的,但他听到这声雷响,忽然想到易经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句,心神一动就起了灵感。

沉璧剑出,在张致和手中如凡铁一般挥动,剑意唯下,如水之卑,其势激荡,如阳之动,剑意为升,如龙出渊,其势高举,如龙高升。此剑招就名出渊。

走了一路剑法之后,张致和才停下来,转头看到几乎被埋进沙堆里的沈中玉,不由大窘,赶紧过去,手剑并用地将他挖出来,说道:“是我忘形了。有劳沈先生护法。”

沈中玉睁眼见到他眉间紫气氤氲,知道丹种入腹,过不了多久就要结丹,含糊答道:“无事,无事,你倒是好悟性,你师父是从哪里把你找来收徒的,真是好福气。“

张致和把他重新背起来,才应道:“遇到师父才是我的福气了,当年青州大旱,师父是把我从饥民的汤锅里捞出来的。若无师父,我此时都轮回了。”

“你是天生的修道种子,老天爷如何舍得你死?”

“沈先生说笑了,不知有多少人天资胜于我,根骨胜于我,只是不曾有仙缘罢了。便是我门中许多师兄师姐,也是天资过人,更别说千万年来不知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我如何敢称这一句。“

“你这话说的不对,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太过谦了则近伪,且为修行人,连自己都不能直视,如何修行?”沈中玉真心想把他抢过来当徒弟养,自然耳提面命十分上心。

“先生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