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庄子非问。
凌思凡的脑子乱哄哄的一片,感觉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声音。
庄子非和别人在一起了?那自己就不该在表白了吧?
不,不对……凌思凡对他自己说:你慌什么?你问他啊,先问清楚再慌不迟。
过去,他在谈判桌上也无数次遇到突发情况,但他从来都不会因此就失了分寸。他会调整策略,维持他的优势。
凌思凡思考着到底应该怎么调整要讲的开场白,不过,还没等他想好,一旁的takashi便用很蹩脚的英语说道:“别站在这里了,大家也都累了。都回去洗个澡,然后先吃饭吧?有什么话就等吃完回来再讲。”
“也好。”庄子非看着凌思凡,说,“思凡,你也会住在这里吗?”
“大概是吧。”
“那我……唔,那你自己开一间房?我在305,takashi在306。或者,你就在takashi房里住下,他那边只有一个人。”
“……也行。”
“那你就休息下,等下叫你吃饭。”
凌思凡一想到吃饭就又要见到那姜钊,感觉闹心,于是说道:“你们几个去吧,我吃过了,等你回来就好。”
他没必要在饭局上观察什么,等晚上直接问清楚就可以了。与其为了信息看他根本不想看的,他倒宁愿等着直接确定答案。
——进了306后,凌思凡倒在了那张空的床上,装作在睡,其实没有。他听见takashi洗澡、换衣服、锁门,在走廊里边招呼庄子非。一阵人声之后,走廊里边便恢复了平静。
凌思凡侧过身,觉得有些难受——庄子非和那个姜钊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还是在用一段新的感情忘记旧的感情?
凌思凡仔细回想着刚才那两人的语言、动作,越想就越觉得像是后者,心脏好像压在胸膜上面似的,沉甸甸的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抓了几把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有点气庄子非,但他更气自己——有些机会,一旦错过真的就再也没有了。他应该是最懂这种事情的。有多少次,他明明看到了好的商业机会,然而稍一踌躇,竞争对手们就推出了产品线。
他气啊气的,竟然气哭了。
“……”
他真的是从来不会掉泪的人,当年母亲去世,他都没有哭过,只是沉默地接受了那个事实。亲戚们告诉他,出殡时一定要痛哭失声,哭声越大越好,可他依然是面无表情的。只有母亲五七那天,阴阳先生告诉他说,这天人的魂魄会回到家,最后再看一眼家人,然后便去投胎转生去了,还说,因为回家的路不一样了,魂魄可能不知从哪里进,需要晚上十点他要打开窗子一遍一遍地唤。他唤呀唤的,最后终于迸发出了一串哭声。而后,十六年来,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境——没地方可以住也好,被同学们嘲笑也好,开的公司倒闭也好,被消费者诅咒也好……他都没有哭过。
今天,却气自己气到这种程度。
因为侧躺,不多的几滴液体顺着蝶骨滑到了枕头上,沾湿了他几绺头发,他觉得自己就像以前见过的被雨淋到了的流浪狗一样,一头一脸全是湿漉漉的。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凌思凡听见门一响——takashi开门进屋了。
凌思凡问:“吃完饭了?”
“嗯,就是随便吃一点喽。”
“……”凌思凡轻轻站起身,没再和takashi讲话,而是穿着酒店拖鞋,趿拉趿拉出门,左转走到305房开始敲门。
“嗨!”打开门的姜钊十分热情,“原来你真的是凌思凡啊!”
“嗯?”凌思凡本能地很排斥他。
“一开始我就看着像,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刚才听庄子非说了,你就是凌思凡本人。”
“……哦。”凌思凡看了看屋里,“庄子非呢?”
“回酒店前,我说刚才餐厅送的橙子、石榴和无花果、仙人掌果太好吃了,果然是摩洛哥的特产,庄子非没有吃不知道,听我那样讲了之后,就突然说他去超市买一点水果再回来。”
“……”凌思凡听了,心里一阵涩。
曾经,庄子非对他,也是这么好。只要自己喜欢,就一定会拼命给他。
他没有珍惜,于是失去了。
房间里的电视开着,屏幕中各式各样的人出现后又消失。在此时此刻的凌思凡眼睛里面看来,无一不是面目可憎。
“你跟我合个影好不好?”姜钊又问,“我想发到朋友圈里晒。”
“……”
“我可是在和凌思凡一起旅游,”姜钊说,“好多小姑娘特别喜欢你,白手起家百亿资产长得还好,真是个让人羡慕的存在……”
凌思凡愣愣地说说道,“我倒是羡慕你。”
“啊?我有什么可羡慕的?”样样不如面前的人,到底有什么可羡慕?
“没有什么。”凌思凡轻轻摇了一下头:“庄子非真的非常好。”他最最想要的,就是庄子非了。
“……?”姜钊看着凌思凡颓废的样子,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说,“喂……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嗯?”
“我们俩连好朋友都算不上啊……”
对方说出这样的话,连凌思凡都疑惑了。
这是什么意思?
——姜钊正想再说什么,庄子非却提着东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此时他已经洗过澡,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干净清爽。
他瞧见凌思凡,稍微愣了一下:“思凡?你来找我?”
“嗯。”
“那你们聊,我出去了,凌思凡你进来说啊。”姜钊示意了下,从庄子非身边挤过,还没有忘记了把房间门轻手带上,在这样的时候他自然知道要离开。
“思凡……”沉默了几秒后,庄子非将手里面的袋子递过,低着头说,“你……你今天还没吃过水果吧?方才我听他们俩说,摩洛哥的橙子、石榴和无花果、仙人掌特别好吃……就……就顺手买了点,真的是顺手的,你拿回去吃吧,应该是不错的……”
“……”
见凌思凡不动,庄子非闷闷地将袋子放在了一边:“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子非……”凌思凡问,“那个姜钊,为什么会跟你来这?”他的眉头紧锁,唇线僵硬,全身的肌肉都非常紧张。
“哦,”庄子非有一点疑惑,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他看了我的朋友圈,知道我要到沙漠来,每天‘跪求’蹭个行程……说他会付自己的钱。我们工作比较自由,是按照项目发工资,不会像公司里一样,不会要求不能带人……”
“你朋友圈屏蔽了我。”凌思凡好像有些了然说,“你是大好人么,最后就同意了。”凌思凡以前也听庄子非讲过,杂志社会按项目付给摄影师钱,也正因为如此,庄子非在受伤期间才有没有这份收入。
“其实之前他也想跟,但是我没有答应过。”庄子非还是低着头,“这次,我想他性格挺闹腾,也许能让我好受些……”
“子非……”凌思凡自然了解“好受”是什么——他难受是因为自己要“结婚”了。
庄子非问:“他是个自来熟……他惹你生气了?”
“没有。”听闻这两人没关系,很突然地,凌思凡也不烦他了,觉得姜钊和大白菜也差不多。
庄子非舔了一下嘴唇,偷偷瞄了凌思凡一眼:“可是,你到我房间来,单纯就是问这个吗?”
“还有别的事情。”
“唔……”
嗅着腿旁边各种水果的香气,凌思凡平复了一下他的心情,终于说出来了自己准备的话:“子非,我……和樊九如,没有交往过。”
“什么?”庄子非没有像以往那样地“咦”,而且声音低沉地问了句“什么?”
“我做错事……去相亲了。但在和她讲明之前,也只见过那一次面……只能算是新朋友吧。”
“所以呢?”
“我已经和樊九如讲过了,我没办法和她交往。子非,我很后悔我现在才发现,我最重要的,就是你。”
“……”
“我比自己想的坚强,我并不是不能没钱。我也比自己想的脆弱,因为我不能没有你——子非,你能以我爱人的身份,陪在我的身边一生么?”
过去,他想要让花园有花,于是,即使他只得到一小珠猪笼草,他也拼命爱护,一心一意为它浇水、等它长大,培植着他心中可以消除不安的东西,对于外界一切消息置若罔闻,甚至不知道他的手边就有一袋玫瑰花的种子。现在,他终于看见了玫瑰,并且着迷于那些沾着晨露的花瓣,自然不可能再把猪笼草当作是宝物。
“思凡……”
“子非,我喜欢你。过去我没有承认过,现在我想向你坦白,我爱着你。”
直到今天,凌思凡才知道,深爱着什么人并且患得患失是何感受。过去,他冷淡地对待着爱着他的人,根本就不明白庄子非的心情。他才只等待了庄子非小半天,负面的情绪便如霉菌般疯狂地生长,简直要把他原本的样子全都淹没了。庄子非,他到底是如何做到,守了六年,还依然如最开始一般温暖的?
“……”听见对面凌思凡的告白,重新软下来的庄子非卡了两三下眼睛,便觉得自己的睫毛湿了。
“喂……”凌思凡有点手足无措了,“你怎么哭了啊……”
“呜……”庄子非用手心抹了两下。
“你,你不要哭了……”
“思凡……”庄子非伸手抱住凌思凡,将头放在了凌思凡的肩膀上。
凌思凡也伸手搂住了庄子非,感觉到了对方还是在偷偷哭,还用自己肩膀附近的衬衣接眼泪,不过凌思凡也没有再说“不要哭了”。
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儿,庄子非才抬起头来,问:“思凡,你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么?”
“不然我就不会丢下公司过来这里找你。”
“你……”
“我喜欢你,我爱着你。”
“再、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我爱着你。”
“还要……”
“没有了。”再不打断,不知要说几十遍了。他是个ceo,习惯就是不会过分纵容别人。
接着,凌思凡又搂住了庄子非,并且凑过去亲对方嘴唇,庄子非也小心翼翼地回吻着。
和上次耍流氓时那个吻不同,这回从始到终,两个人的动作都轻轻柔柔的,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般。
“思凡……”庄子非说,“过去我还以为,即使你喜欢我,也只是一点点……但一点点也好。”
“不止是一点点……我对樊九如说,是你提着盏灯,发现了我内心深处角落中的棋盘,并且轻轻拂去上边厚厚的灰,让我十几年来第一次拥有了可以坐在一起对局的人。”
“对了……霄凡,霄凡怎么办啊……”
“出乎意料,在我坦白之后,由樊九如牵线搭桥,从她父亲借到了钱。本金要还利息要交,商业合作中要让利。他算是站了我这队,但我以后需要割利。”
“那……那太好了。”
“是啊……”凌思凡把头凑在庄子非颈窝的地方来回磨了下,“太好了。”他抱着他的大兔子,感受着对方身上干净的气息。
“你吃水果么?我剥给你吧?”
“嗯……”凌思凡说,“子非,我想跟你住在一起,你让姜钊去隔壁吧……”本来,takashi自己占一间房,让庄子非和他朋友住两张床的标准间,结果人数变成四个,凌思凡觉得该去隔壁的人不是自己。
“唔……”
“都是男人,好好讲的话,他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