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香君鼻头一酸, 一直很坚强的扛起生活中所有委屈和艰辛的她,眼泪倏地落下。

慕清叹气, 想到原身的性格,将她抱在怀里感慨道:“生了你们这两个面瓜, 跟你们那死鬼爹性格一个样,哪怕能学到我五分,也不至于被人欺负成这样。”

摸摸甄香君身上全都是骨头。

甄香君被抱在阿娘怀里, 原本还能压抑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在她怀里先是压抑着抽泣,最后嚎啕大哭。

慕清被她哭的心都揪了起来。

她自己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她实在无法理解像原身这样, 把儿子们都当宝,把女儿都当草, 一个嫁出去收了许多聘礼却半点嫁妆不给,一个她过来的时候差点被原身卖掉, 至于小的那个,感觉都快被饿死了。

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舍得。

她安抚的拍着甄香君的背,“好了好了, 安心在家里住下,家里只要有一口饭吃, 都少不了你的, 有这么一大家子在你背后当靠山, 你应当无所畏惧底气十足才是, 哭什么?大不了就一拍两散,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能不让你回来不成?”

在慕清说这句话之前,甄香君是真的绝望的,她性格其实较为强势冷静,并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可在孙家,被婆母整天的那样骂,她都不敢回一句嘴,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她阿娘不会管她,如果被赶出了孙家,天大地大,她竟无处容身,除了一死,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别的出路。

然而她不能死,也不能被赶走,她还有青青,她得护着她长大。

所以只能忍。

这两年,她都不知道自己日子是怎么过过来的,原本就因为年纪小生产伤了身子,生的又是女孩,孩子出生后,她身子都没养好,月子都没做几天,就被婆母逼着出来做活。

她哭声渐弱,吸吸鼻子,将脸上的眼泪抹干净,又恢复成原来那个能为女儿扛下一切风霜刀剑的母亲。

可谁能想到,三年前她也只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女,她现在也才十八岁。

虚岁。

慕清再次认识到这个时代对于女性的残酷,也越发的心疼这两个女孩。

她拍着她的背:“你们都记住了,你们都是有娘家的人,你们七个兄弟姐妹呢,就是全家人一起上,也足够将欺负你们的人打的满地找牙了。”

慕清自己是女人,怎么会不懂女人出嫁后,娘家就不是家的苦楚。

她前世的时代已经够开放了,她的父母也已经是难得的不重男轻女疼爱她的父母,可是她嫁人之后,她妈就已经默认她是别人家的人,从小给她灌输的观念就是要照顾好婆家,一切以婆家为重,回到娘家,那是做客。

幸好她爸不这么想,她爸一直告诉她,这里永远都是她的家。

等甄香君头发烤干,看看天色也差不多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其实慕清的储存空间里有一块两块机械表,她一块,席瑞安一块,她和席瑞安出去旅游的时候,买了什么东西,她都喜欢往空间里扔,不重,久而久之,里面聚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候就连她都忘了里面有什么。

她是看了时间,十一点了,就说要去做午饭。

甄香君活了十八年,还是头一次听说午饭,吃惊说:“午饭?”

“是啊,午饭。”慕清叹口气:“自从你爹去世以后,这个家就是你二弟一个人在扛着,大事小事都落在他头上,你们几个姐妹也是,一个个都在长身体的时候,要不好好补补,是会亏损身子的,开春之后又有的忙,趁着冬天,一日三餐,给你们兄妹多囤点膘。”

甄香君这才明白。

她看着阿娘,真的很不一样了。

在她记忆中,阿娘的眉心永远是锁着的,看谁都不顺眼,唇角永远刻薄的下拉着。

这个家里所有人都怕她,包括她爹。

可现在的阿娘看上去那样温暖。

她笑了一声,走下炕:“阿娘,我和你一起。”

这还是这个家里第一个有人在她面前笑得这样爽朗,且不怕她的人,慕清感到非常欣慰:“好,和我一起,不过你穿成这样可不行,太单薄了,我给你弟弟妹妹们都做了一身棉袄棉裤,都是从游商那里买来的好棉,听说是两广那里传来的,暖和着呢,你也有,我去给你拿。”

慕清快速的回到房间,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套苎布做是里衣,一条黑色棉裤,一套崭新的麻布罩衣。

拿过来的时候两姐妹正凑一起低声说着话,慕清推开门,将衣服递给她:“这棉衣不能多洗,洗太多次就不暖和了,平时里面就穿上苎布里衣,外面套上麻布罩衫。”她指着罩衫和棉衣上的暗扣说:“把袄子和罩衣扣在一起,洗的时候摘下来洗罩衣就行了。”

甄香君简直不敢相信阿娘居然给自己做了这么多新衣。

她是家中长女,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又还在世,又是龙凤呈祥的吉兆,在家算是新衣服穿的最多的,下面的妹妹穿的都是她剩下的旧衣。

可饶是如此,她也从未穿过阿娘缝制的衣服。

“快穿上棉裤,女人可不能冻着。”

甄香君摸着手中的棉裤,却没有穿上,而是看向了坐在炕床上,和小甄香在一起拿着慕清做的跟磨牙棒很相似的馓子在吃的小孙青。

她想将这件棉裤拆了,给小孙青做一身袄子。

这么细软的布,穿在小孩子身上一定不会磨痛她的皮肤。

慕清看到她的目光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了,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叫你穿你就穿着,我那里还有些布,回头给青青做一身就是了!”

甄香君诧异的看着阿娘,这才将棉裤套在了身上,那股绵软温暖的感觉,像是穿了云朵在身上似的,是她在过去十八年的冬季中,从未体会过的软和、温暖。

更令她诧异的是,阿娘居然愿意给不是甄家孩子的青青做衣裳。

她像是做梦一般,跟着慕清来到厨房做午饭。

甄香草放下手中的针线也要起身,被慕清制止:“你就在这里做针线吧,顺便看着你妹妹和外甥女,尤其是针,你要放好了,小孩子不懂事,拿到手上就麻烦了!”

甄香草认真点头:“放心吧阿娘,我会照顾好妹妹和青青的。”

她说话一直都这样细声细气的,像个鹌鹑。

慕清摇摇头,甄香草在原主的压制下,软弱惯了,这性格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过来的。

过年还剩了一些红烧肉,慕清将红烧肉热了,又炖了肉汤,大锅里是干饭。

今日见到的一切都打破了甄香君过去十八年来对于娘家的认识,她阿娘不仅让弟弟妹妹们吃中饭,还是干的。

天啊,她过去十几年都没吃过几顿干饭,只有在农忙的时候,才会偶尔烧几顿干饭,还只能家里壮劳力吃,她们这些小孩是没有的,尤其是女孩,能有一口稀粥喝就已经是不错了。

在烧饭的时候,慕清突然想到,等出了正月,猪肉价格降下来了,她可以买点猪肉做香肠,平时没事的时候可以蒸一些香肠给他们打打牙祭。

中午吃的闷饱,晚上又是一顿有肉有菜的干饭。

一直到晚上和二妹一起,躺在温暖的炕上,她还觉得这一天都过的跟做梦一般。

甄香草房间的炕是一米八乘两米的,这年头人个子都不高,像甄香草这样长期营养不良的,更是矮。

之前十三岁的她看着跟十岁孩子似的,瘦瘦小小的,这几个月养得好,个子长高了一些,但还是矮。

甄香君在娘家的时候过的不算差,个子有一米六出头,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矮了,虽是两个大人带两个孩子,但只要横着睡,完全是够的。

甄香草和甄香君两人将小甄香小孙青放在被子的中间,四个人并排躺着。

两个孩子很快就睡了,甄香君却躺着久久都睡不着。

好半响,甄香君才轻声开口:“香草。”

“嗯?”黑夜里传来甄香草细细的声音。

“那真的是阿娘吗?”甄香君只是随便感叹一句,却让甄香草心中一凛,手心都冒出冷汗来。

她强自镇定地说:“阿娘本是秀才家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的养大,最后却嫁给了咱爹。”她转了个身,面对着甄香君:“阿娘一定很不甘心。”

甄香君仰躺在炕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屋顶,突然说:“你知道吗?和阿娘订婚的那人,十年前就中举了。”

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十年前,我和博文跟在外祖父身边开蒙识字,有一天我听到外祖父和外祖母说话,那人已经中了举谋了官。”

两姐妹都沉默了。

甄香草也不禁对自己心里朦胧的猜测释然了不少。

或许只是阿娘过去太不甘心,家里又穷困,才会那样对她们,今年大哥就要考发解试,阿娘有了希望,才会对他们这么好的吧?

尤其是,大哥还被县尊收为了弟子。

想到这里,甄香草也被自己说服了,心底的那点疑惑也随之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