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含羞草(1)(1/1)

午后的阳光透过泛黄的老玻璃照在许阳床上,将他的被子晒得柔软蓬松。福利院里的被子,被套洗得还算勤,所以被子上总有一股劣质洗衣粉混着消毒液的味道。

其实,习惯了得话,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许阳斜躺在自己床上,想着:春天真好。

他枕着自己的一条手臂,眯起了眼睛。

光线太强,让他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光影交叠,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床不再是床,而是柔软潮湿的草地,脸上的阴影也成了树荫。

哪儿来的阴影呢?许阳想着。

他想起来了,是窗台上的一盆含羞草。

含羞草是杜珍珠养的,不,确切地说,是小庄养的——反正杜珍珠是这么说的。

这盆含羞草可是她的宝贝,谁都不让碰的。

可是,杜珍珠那天出门,跟院长一起进城采购,临走前竟然郑重地将含羞草托付给了许阳。

自那天之后,杜珍珠就再没回来。

许阳伸手碰了碰含羞草,它的叶子立马蜷缩起来。杜珍珠是不是早就想走了?送这盆花是在跟他告别吧?

为什么走?福利院多好呀,大家精神都不正常,谁也不会瞧不起谁。许阳想着。

他正思索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车声。

许阳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爬起来看看。

曾经就有一个走丢了的伙伴,被警察送回来了,杜珍珠会不会也被送回来?

虽然可能性极小,但他们是朋友,而且杜珍珠一直很照顾他,许阳心里还是盼着杜珍珠能回来的。

可惜,他失望了。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

两个个头高高,身形挺拔的男人,一看精神就是正常的,跟他们不一样。

在福利院,这样的正常人是异类。

许阳讨厌异类,就像他曾经被正常人讨厌。

他决定不理他们,继续晒太阳。

就在许阳缩头准备躺下的时候,他隐约看见从副驾驶位置下车的男人朝他的窗户看了一眼。

真讨厌。许阳打了个哈欠。

……

闫思弦的确看到二楼一扇窗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还注意到里面窗台上的那盆植物,与其它光秃秃的窗户相比,那里似乎多了几分有趣的意思。

在院长迎出来与两人握手时,闫思弦决定等下去看看那屋里的人。

“听说你们要来调查,今天都没敢出门办事,一直在这儿等着了。”

院长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白大褂,戴一双蓝套袖,头发虽然烫了卷,却没有披着,而是利索地束在脑后。

长时间与精神病人接触的缘故,院长说话时轻声细语,有些字直接用的是气音,让人觉得仿佛在跟一个幼儿园老师说话。

“来吧,进屋,这是我办公室。”院长请俩人坐下又给他们倒了水,有些紧张地问道:“给我打电话的那位警察说……说杜珍珠杀人?真的吗?”

“真的,她当街砍伤一人,伤者抢救无效身亡。

而杜珍珠当场被抓,有多名目击者,她自己也承认了行凶的事实。”

院长揉着太阳穴,叨念道:“怎么会呢……不可能吧……”

“您好像不太接受。”吴端道。

“是啊……因为杜珍珠在院里的时候,除了老是跟她臆想的小庄说话,其它方面就跟正常人一样的——对了,医生也说过,她这个是妄想症,只要不去招惹她的小庄,她就没有攻击性……

不仅没有攻击性,她干活还特积极,抢着照顾别的精神病人……我想着,可能是小庄激发了她母性的那一面吧,她才会那么关心照顾别人……

你们是没见过,你们要是见了,也不会相信她杀人的……”

吴端又问道:“那她是怎么走丢的?”

提起这个,院长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我疏忽了,我没看住她……平时出去采购,都是我跟司机小赵一块儿,可是那次……杜珍珠来求我,说是好久没见她姐姐了,小庄也想大姨了,让我顺便把她捎到姐姐家,回去看看。

带她出去是有风险的,我应该多考虑一下,可是……杜珍珠平时表现真的好,我就放松警惕了。

再者,我也想去她姐姐家看看,这家人怎么回事啊,把人往福利院一扔——钱也就算了,我们这是慈善性质的福利院,她家庭困难,不收钱——可总不能看都不来看吧?就直接不管了?

哎!原本是想做件好事儿,现在好事儿变成坏事儿,说到底还是我不对,我太疏忽了……我真没想到,她会走丢,还……杀了人,哎!”

吴端问道:“她什么时候走丢的?”

“4月5号那天。”

“清明节啊?”

“嗯,所以我记得挺清楚。”

“这都走丢半个多月了,你们没报警?也没通知她的家属?”

“去片区派出所报过警……可一个疯子走丢了,警察哪儿会管?至于她家人,反正把她扔在福利院就不管了,我就……”院长自知理亏,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她很快又调整好了心态,继续道:“好吧我承认,我怕杜珍珠的家人找我们麻烦——看护精神病很难的,就是自己家人看着,也有可能走丢啊——可人从我们这儿走丢,那就等于给了她姐姐一个把柄,她姐姐家条件又不好,万一来讹钱……”

吴端算明白了,福利院院长就是一只鸵鸟,出了事儿只会把脑袋往土里一埋。

福利院的责任自然有人追究,吴端不想多说,继续问道:“能说说杜珍珠具体是怎么走丢的吗?”

“对了,你不问我差点忘了,那天我们出事故了——不是什么大事故,就是我们的面包车跟别人刮蹭了一下。

我和司机小赵下车跟对方解决问题。

是对方的全责,不过刮蹭一点都不严重,无论私了还是走保险,我们都没意见,可对方那男的……哎呦那个纠结,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都恨不得跟他说不用赔了。

最后赔了我们两百块了事,等我回到车上才发现,杜珍珠不在车里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了。”

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闫思弦轻轻点了下头,意思是他也觉得这事故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