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桐周躺在她脚边,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黎非坐在他身边细细查看了一番伤势,一些浅显的伤口已经痊愈,剩下的伤口深而且长,愈合得十分慢。
她当即使出玉雪术,缓缓将灵气送进他伤口内,这位王爷的体内比雷修远要好多了,没见任何陈年旧伤,血脉健壮,骨骼如玉,不愧是金尊玉贵的王爷。
玉雪术将那些深长的伤口迅速愈合,黎非听的纪桐周的呼吸声不再忽快忽慢,这才撤法坐在一旁等待身体慢慢吸取灵气。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远方传来一阵阵响彻天地的炸雷般的动静,黎非顿时警觉,放出隐匿法将两人的身形灵气藏好,悄悄探头出去,却见远处不知何时四面各多了一扇横插天地间的庞大无比的石门,随着炸雷般的声响,四扇石门缓缓开启,霎时间自尚未完全开启的门缝内潮水般涌入无数的人影,粗粗一看竟全都在飞,都是修行者?!
黎非心中惊疑,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跟见那些修行者密密麻麻地冲进来,竟不知有几千几万人,有的在欢呼,有的在尖叫,有的在怒吼,一时间人声鼎沸,喧嚣无限,个个都奔向那些黄金山宝石山,没人都带了许多袋子,大把大把地将宝物们朝袋中塞。
来的人越来越多,小山高的黄金宝石山几乎以眼可见的速度被一座座清空,随着宝物越来越少,争执声也越来越大,个个都觉得别人拿得比自己多,或是别人抢了自己的那份,有那些性格激烈的,一言不合直接斗气法来。
黎非越看越心惊,那些斗法的人,什么修为的都有,她能看清他们身上的服饰,全是各大仙家门派的弟子们,甚至还有长老,难道他们都是被饕餮吞食的吗?
眼前的无数宝石黄金山都已被抢空,黎非惊恐地发觉许多人往自己所在的白银山而来,她朝后缩了一下,抓住纪桐周的后领口便要悄无声息地逃跑,冷不防他突然抬手拽住她的胳膊,狠狠地将她拉下来,紧跟着又一把捂住她的嘴。
“不要动。”他紧紧从背后箍着她,声音低若蚊呐,“这里不会有人看上白银。”
他醒了?!黎非一丝一毫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重了,许多修行者在这座白银山前驻足片刻,果然看不上这些银锭,旁边还有无数宝物山与宝石山,人人都朝那边飞去,又开始吵吵嚷嚷乒乒乓乓斗法争夺那些宝物的归属权。
突然,一个年轻弟子落在白银山上,他身上的灵气波动并不强烈,看起来似乎只是刚刚突破第一道瓶颈,显然他不欲与那些厉害的修行者相争,扯下腰上的袋子开始往里面塞白银。
黎非骇然发觉他看上去十分恐怖,可怕的不光他惨白如死人的脸色和骨瘦如柴的身体,而是他通红的双眼,里面充斥了疯狂的,简直毫无人的神彩。
他周身黑雾笼罩浓郁,犹如黑火般焚烧,黑雾中仿佛藏着无数呓语呻吟与尖叫,那人状若疯狂,一面装银子,一面挥舞着双手,仿佛在于看不见的东西战斗,一面还在低吼:“是我的!都是我的!”
偶尔,他会停下所有的动作,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眼怔怔地看着远方,不知在喃喃自语着什么,血红的眼里偶有一丝挣扎,但也很快被疯狂的吞噬,继续抓取白银的动作。
纪桐周箍着黎非无声无息地滑下白银山,御剑而起,隐匿法瞬间被破,然而宝库里的人每一个抬头,所有人都专注地在抢夺搜刮宝物,一路疾驰过来,这里每个人身上都是黑雾笼罩,骨瘦如柴,双目中毫无人的理智,只有疯狂的贪婪在闪烁。
纪桐周的剑窜出宝库大门,但见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远方隐有树影勾勒,整个天空是血一般红的色泽,压抑得叫人十分不舒服。
黎非只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纪桐周箍断了,她奋力挣扎了数下,纪桐周松开捂住她嘴的手,她立即开口:“放开!”
纪桐周低头看着她的头顶,方才突遇变故,她的发髻都乱了,凌乱地散开,垂在耳朵下。雪白的耳朵,雪白的脖子,一如幻象中那样柔软婀娜的身体,不同的是,这具身体再也没有柔顺地依附过自己。她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能让他感觉到她在强烈排斥自己。
他的傲气不允许他低声下气地乞求她,脆弱却又叫他不能放手,为什么会忽然上前抱住她?因为凑巧一起被饕餮吸上天?还是只因为他想要紧紧抱住她?
这么长时间,他想过很多,后悔、烦闷总是占据了大部分,他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而终于有一个想而不得的东西,他又不知该怎么争怎么要,从来都是旁人依附他讨好他,他不懂要怎么迎合她,而像个小孩子一样发脾气折磨她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纪桐周终于还是慢慢放开了手,像是想要逃离什么似的,他转过身疾飞上天,停在高处,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黎非看着他的背影,本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得尽快找到雷修远,这里应该就是饕餮的肚子里了,方才那些修行者一定是很早之前便被饕餮吸入腹中的受害者,一个个黑雾缭绕,骨瘦如柴,被各种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神志不清,成为饕餮果腹的工具。
黎非唤来小白云,疾飞出去,没一会儿,感觉纪桐周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她回头看了一眼,慢慢停下来,他也慢慢停了下来,始终与她间隔一段距离,不靠近,不落后。
她只好转身继续飞,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任性的王爷,让他癫狂的女人只是一个幻象罢了,为何要为那个幻象沉迷?现实与梦境分不开,多么可悲。
“纪桐周。”黎非突然再次停下,回头叫了他一声,他也停在空中,静静凝望她。
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清楚,他们是七年的朋友,从小到大。他真的想让他们变得比陌生人还不如?这尴尬的关系要到何时结束?还是说,七年的朋友,他随时都能放弃掉?
虽然他又任性,又骄横,从来不懂体贴旁人,可他人不坏,她真的把他当朋友,有这个爽朗又直率的小王爷,他们在书院的日子多了许多有趣的回忆,彼此分开去向不同的门派,他的那种爽朗也始终叫大家感到亲切。
为什么要突然变了一个人?天知道她多怀念以前的纪桐周,这个阴沉又寡言的少年男子不是他,会当众侮辱她,做出种种出格之事的人,也不是他。
“我……”黎非只说了一个字,纪桐周突然打断了她:“不要说。”
“……什么?”
“我叫你不要说。”
“你觉得我想说什么?”
纪桐周突然笑了笑,面上满是讥诮:“我知道,你自以为是给我下了定义而已。姜黎非,你对我又了解多少?你希望的我,不过是你自己臆想出的人罢了,那个纪桐周从来没真正存在过。”
黎非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他说她不了解他,或许他说的有道理,从相识到成为朋友,她始终没有想过纪桐周心里想什么,他是个非常直率的人,不用猜,一切都表现在脸上,可恰恰是这个看似最没心事的人,却最难脱离幻象的影响,她的确不曾了解过他藏在最深处的那个纪桐周。
“走吧。”纪桐周移开视线,声音淡漠:“不是要找雷修远么?”
黎非默然片刻,他突然低声道:“你不要跟着我。”
纪桐周骤然抬眼盯着她,再一次露出那种她看不懂的眼神,叫人心碎的眼神。
她定了定神,又轻道:“不要跟着我,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对不起,你跟着很碍事。”
她说完,飞快转身飞走,没有看他的表情,她不想看,一点也不想。
不知飞了多久,后面真的再也没有人跟着,黎非胡乱在荒原上疾飞,忽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占据了大半边荒原,她猛地停下云头,心中惊疑,城中黑烟氤氥,仿佛整座城都被黑火焚烧着,这景象可怕到了极致。
只觉告诉她最好不要靠近城池,她小心翼翼腾云绕开那种被黑烟笼罩的城池,可稍稍一靠近,耳畔便好似响起无数呓语呻吟,有的狂喜,有得妖娆,有的充满诱惑,有的充满笑声。黎非只觉脑中嗡嗡乱响,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般,被一股柔软的吸力笔直地吸入城池中。
落在洁白如玉的宽敞街道上,黑烟顷刻间全部消息,黎非茫然抬头四顾,但见城中繁花似锦,绿树成荫,无数精巧到了极致的房屋争气疏朗地排列,街上无数人,或醉卧墙角,或欢歌笑语,每个人身上都有浓浓的黑雾笼罩,看服饰竟又全是修行弟子或长老。
迎面摇摇晃晃走来数人,像是喝醉了一般,不知说笑着什么,黎非见那里面居然又几个穿着火莲观服饰的女弟子,正是前日她在客栈下见到的那群出来试炼的女弟子。她急忙拽住一个女弟子,惊道:“你们怎么也在?”
那女弟子面上带着醉酒般畅快的笑意,一张嘴,浓厚的酒气喷了黎非一脸,她嘻嘻笑道:“这里什么都有,真是个好地方,一定是传说中的至乐神境!”
黎非还想再问,那女弟子却甩来她的手,嘻嘻哈哈笑着,摇摇晃晃地走了。--4842dmth191768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