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修远笑道:“我只是发现个赚钱的法子,想想高兴得很。”
跟在颂风身边都是贪图他钱财的弟子,一听有赚钱的法子,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法子?你倒是说说。”
雷修远并不作态,当即爽快地说道:“我上回见有几个师兄在云海下指导普通弟子的修行,想想数万普通弟子,每三日才有长老集合指导,难免心焦得很,花些钱请云海上的弟子们指导也是可以的。”
颂风冷笑道:“我还当你要说什么,果然是刚来的不懂规矩,擅自传授不相应的高等仙法给普通弟子可是要受到重罚的!你说的师兄是谁?我倒要去问问师尊了!”
雷修远讶然:“可我没见他们传授高等仙法啊?只是点拨普通弟子也要受罚?”
颂风身边的众弟子立时陷入沉思,果然这是个赚钱的好法子,无月廷泾渭分明的构造与修行方法,让云海上下的弟子们几乎没什么交集,上层的弟子绝不屑下去,若无师尊长辈吩咐,随便下去普通弟子的地方,实在是有失身份。下面的普通弟子也绝不会奢望上面的人会给什么好脸色,想必所谓点拨指导也都是私下悄悄进行,不会叫旁人知道。
普通弟子多是有钱人家甚至王公贵族,挑几个有钱的点拨一下也不是难事,不知雷修远说的几位师兄是谁,只盼这法子别叫更多人知道才好。
雷修远慢慢搓洗衣服,一面道:“我修为尚低,不敢去云海下擅自传授,不过诸位师兄可以一试,回头我再问问别的师兄们有没有此意,倘若此事能成,也算两全其美。”
众弟子急忙笑道:“修远师弟,此事还是不要广为流传为妙吧?”
雷修远淡道:“我每日洗衣挑水,寂寞得紧,若连话都不能说,修行也太无趣味了。”
早有人把那些衣服搬开,将他扶起,还掸掸他身上的灰,笑言:“这些小事本就该我们自己做,修远师弟刚来无月廷,果然该专心修行才是。”
雷修远朝脸色难看的颂风微微一笑,柔声道:“颂风师兄何不也去试试?师兄们功力深厚,必能钱途广大。”
颂风气得脸色铁青,本想打压他一下,谁知竟被他把自己身边的人都哄走了,他本来就是个直肠子,当即忍不住想要说点难听话,忽然眼前一花,一个穿着精英弟子服的小姑娘落在面前。
这小姑娘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然而肤白如雪,乌发似云,发髻上簪了一串琉璃珠,说不出的好看讨喜,她一落地就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自己,随之又有一股淡幽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颂风下意识就把嘴合上了。
“修远。”她唤了一声。
雷修远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诧,他急忙回头,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黎非笑道:“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边。我现在飞得比以前快多啦,终于能来看看你。”说罢她从怀里掏出叶烨他们寄的两封信,又道:“看,叶烨唱月还有纪桐周都给咱们寄信了,我拿来给你看看。回头等他们头发寄来了,我分你些,就可以时常通信了。”
她还是第一次来尧光峰,这里风景真好,半山腰还开了桃花,跟坠玉峰的终年冰雪比起来,简直是人间仙境。
她匆匆打量一番,见周围许多男弟子盯着自己,想必都是雷修远的师兄,她友好地点点头,颂风微微一动,正要说话,雷修远忽然握住她的袖子,拉着她迅速飞远:“跟我来。”
一路飞到半山腰的桃花林,黎非被满目枝头缭乱张狂的艳丽桃花把眼睛都晃花了,但见山下绿意百里纵横,桃花十里如火,在青丘也没有如此旖旎秀致的景色。
“这里风景真好。”黎非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暖和又香喷喷的。
雷修远匆匆将信看完,又折好放回去,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在她脑袋上按了下:“几个月不见,倒是长高了些。”
“说不定再来就比你高了。”黎非笑,“我得走了,飞到这儿可累死我了,午时前还得赶回去呢。”
小白云在脚底凝聚,她说走就走。
“等一下。”雷修远忽然抬手,折了一支开得极艳的桃花,掌心绿意吞吐,施加了一层木行灵气在上面,这才递给她:“拿回去玩吧。”
黎非心中突然莫名一动,慢慢接过那支桃花,摸摸柔嫩的花瓣,抬眼望他,他湿漉漉的好像藏着雾气的眼睛也看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昭敏师姐上回说的话忽然就出现在脑海里了。
她一下子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对面的少年早已十分熟悉了,她见过他最落魄的模样,也见过他最狡猾的模样,但仿佛现在他突然又变成个陌生人,她移开视线——好像不太能够再直视他,怪怪的。
“你什么时候起的?”雷修远忽然问。
黎非出着神,下意识地答道:“卯时差一刻。”
雷修远淡道:“卯时就开始往这里飞了,对吧?”
黎非干笑一声,被他说中了,进了门派后修行繁重,他们俩其实没那么多闲工夫你看我我看你,雷修远也就来看过她两次,这次她终于飞得快些了,刚巧叶烨他们又寄了信,便过来看看他,半年多就见了三次……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他陌生吧?
雷修远没有再说话,他长长的袖子拂过她的胳膊,轻飘飘的,还有一股冷冷的香气,像是厅堂正殿中常点的那种香。
黎非只觉越站越傻,明明来之前一肚子话想说,可怎么这会儿全忘掉了,眼看时间不早,她索性晃了晃桃花,朝他笑笑:“我先回去了,等飞再快点,我再来看你。”
雷修远回到弟子房的时候,颂风他们居然还在,因见他来了,颂风居然和颜悦色地问道:“修远,方才那位小师妹是新来的吗?哪位长老座下弟子?”
雷修远偏头看了看他,忽然问:“颂风师兄,请问你今年贵庚?”
“十九,怎么了?”颂风莫名其妙。
雷修远淡道:“她还要大半年才十三岁。”
语毕他驭使着小白云就飞远了,颂风愣了半天,想了半天,最后茫然地问身边其他弟子:“他方才是什么意思?还大半年十三岁?怎么了?”
众人不由忍俊不禁,一个弟子笑道:“颂风师兄,修远师弟是提醒你不要老牛吃嫩草,那位小师妹年齿尚幼,才十二岁。”
这位颂风师兄也真是够呛,人家小姑娘还那么小,他这是什么古怪兴趣?
颂风终于回过味来,一时间脸涨得通红,此时气急败坏想去找雷修远,却哪里能找的到,只气得满地乱窜。
叶烨和纪桐周的回信又过了一个多月才收到,他们三人都附了头发,里面还多出一绺嫩黄柔软的头发,用红绳系紧的,唱月在信中提到那是百里歌林的胎毛。
“胎毛都寄过来……”黎非有些无语,继续看信,才明白,原来山海两派根本没有通信的法子,传信鸟也无法飞到东海万仙会,叶烨他们没人有法子跟歌林通信,听说无月廷的传信术有头发就能通信,百里唱月便把歌林的胎毛寄过来了。
黎非心中难抑激动,急忙提笔蘸墨,铺开信纸,然而笔在手中,内心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要怎么跟歌林说。
问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千山万水之外的东海万仙会吗?她现在大了些,也差不多更能猜到歌林离开的理由了,越是如此,越问不出口。歌林瞒得那么好,只在她一个人面前流露过脆弱的神情,一定是不想让唱月和叶烨都被牵扯进来。
她现在一个人在东海万仙会,是不是修行很辛苦?辛苦些,大概就能把那些愁绪丢在脑后了。时光还漫长,他们年纪还小,以后一定能遇到更好的人——可这样的话,她也说不出口,这肤浅的安慰有什么用?
想了半天,她还是提笔写自己的修行,每天跟师姐在灵气郁结的无月廷腾云飞行,从开始的牛车爬到现在可以一个上午来回南北;下午跟着冲夷真人雕凿炉鼎,在五个人偶上维持五种仙法,常常累得晕过去。
她绝口不提叶烨的事,匆匆写完,捻了跟胎毛在信纸中,施法点火一烧,信纸眨眼被火焰吞没,消失在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桌上烛火的阴影开始攒动,紧跟着变成了几个字,又秀气又端正,正是百里歌林的笔迹:「一切安好,勿念。」
黎非又惊讶又狂喜,这是东海万仙会的传信术吗?阴影变成文字?可比无月廷的传信术有趣多了!
她急忙又写了好几封信一起烧过去,信中终于提到叶烨他们寄来胎毛的事,然而这一次等到几乎天亮,歌林再也没有任何回音。
黎非推开窗,外面风雪肆虐,万里冰封,她心中实在不知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叶烨他们。或许歌林并不会希望她说出去,否则不会一直不回信。
不知为何,黎非忽然想起在王府那一夜,歌林伏在叶烨身边默然垂泪,无望的感情让她选择远遁千山万水之外,她觉得好像终于可以稍稍理解歌林的心情了。
可能离开才是最好的,面对陌生的无边无际的东海,歌林的内心会不会得到稍稍的平静?
黎非叹息着合上窗,天快亮了,她低头吹灭蜡烛,忽见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一行阴影拼成的字:「黎非,我想你们,别告诉叶烨和姐姐。」
她一时竟愣住,慢慢跌坐回椅子上,鼻子里微微发酸,只觉颠倒掉错,种种悱恻,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