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英王府时,果然见门口挤了许多人,小厮与侍卫们神情戒备地守在大门前,他们身后是叶烨和百里唱月,对面五六个龙名座的弟子,团团将一个女孩子围住,仔细一看,正是百里歌林。
黎非难抑激动,冲上前急急叫了一声:“歌林!”
百里歌林回过头,正要说话,立即有个龙名座的弟子按住了她的肩膀,道:“你最好别动,也别说话,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
百里歌林大怒,脸涨得通红,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纪桐周脸色铁青,跳下石剑,终于开口道:“这位乃是本王的贵客,还请放开她。”
龙名座的弟子道:“英王爷,这几位是我等搜寻数年的高卢逃犯,王爷不至于窝藏要犯吧?”
纪桐周皱眉:“本王不管他们是哪国哪派的逃犯,这里是越国,他们是书院弟子,龙名座在越国境内无缘无故抓本王贵客,是什么意思?”
那弟子笑道:“王爷此言差矣,我等追捕要犯,王爷身为书院弟子,更应协助,为何反倒要为难我等?”
纪桐周再也无法忍耐,怒道:“龙名座这是在挑衅我越国吗?!这是英王府门前!你等身怀利器,挟持王府贵客!当真欺星正馆无人?!”
那几个弟子依然含笑,神态轻松:“我等等候素泉先生早已多时,不知他何时能到?对了,听说玄山子前辈伤势至今未愈,宗权长老亦担心不已,不知玄山子前辈现今状况如何?素泉先生莫不是侍奉师尊,一时赶不来吧?”
此言一出,纪桐周心中就像平地打了个惊雷一样,脑子里嗡嗡乱响。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玄山子重伤始终未能痊愈的事还是没能瞒住!这位坐镇越国后方的仙人一旦式微,周边无数有仙家支撑的强国立时便要蠢蠢欲动!越国只怕迟早要重蹈高卢的覆辙。
怪不得这些龙名座的弟子今日来势汹汹,言语间颇多挑衅,所谓抓捕要犯不过是个借口,更重要应当是来试探深浅,看星正馆的反应!而素泉先生并不像往常那样一请即到,已足够他们确认许多东西了。
纪桐周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想傲然回击点什么,可此时此刻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玄山子的重伤一直是越国皇族心中的隐患,五年前这位玄门长老为凶兽混沌所伤,伤重濒死,从此后一落千丈,原本说好等纪桐周十一岁便将他收入星正馆的事也只能搁下了,若非如此,天赋过人的小王爷又怎会浪费一年时间在书院?
玄山子伤重的消息始终为星正馆与越国皇族封锁,皇兄日夜为此事忧心,可他又能做什么?他才十三岁,无论怎样天纵奇才,拼死修行,也无法立即变成仙人庇护越国后方,眼下挑衅已经临门,他还能做什么?素泉先生若始终不来,他能让侍卫们继续包围这些修仙弟子吗?简直是个笑话,凡人对上修行者是怎样结果,白痴都知道。他自己上阵对付正式的仙家门派弟子吗?更是个笑话,他们这些书院弟子加起来只怕也斗不过人家一个。
他实在是什么都做不了。
被侍卫们护在后面的叶烨终于开口了,他上前一步,淡道:“此事因我一人而起,桐周兄,是我连累了你。你们把歌林放了,我是高卢三皇子,把我带走吧。”
他越过挡在身前的诸多侍卫,款款走到龙名座数名弟子面前,厉声道:“放了她!”
他朝百里歌林悄悄使了个眼色,让她立即进王府,只要等她进了王府,他们三人立即运转灵气触发符纸,便能即刻回到书院,也省得给纪桐周添麻烦。
谁知百里歌林像是傻了一样,只怔怔盯着自己,叶烨惊愕异常,几乎忍不住要开口提醒她,冷不防胳膊被人用力一抓,那几个龙名座弟子瞬间将他制住,他骇然发觉自己居然无法运转灵气了。
为首的龙名座弟子失笑道:“倒省了我们的力气!将他们三个一起带走!”
黎非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个个运转灵气准备出手,冷不防人群中骤然响起一个冷若玄冰却又十分娇嫩的女声:“书院弟子,不敢劳烦龙名座的诸位代为教训。”
众人吃了一惊,下一刻便见一条巨大的火龙呼啸而来,烈焰熊熊,炽热逼人,龙名座数人急忙躲开,纷纷怒道:“是何人?!包庇逃犯,莫非要与龙名座作对?!”
一团黑烟乍现在百里歌林身后,转瞬间凝成一个从头到脚都披着黑纱的女子,她将百里歌林和叶烨轻轻一提,再一抛,两人不由自主飞了出去,最后却又稳稳地落在黎非众人身边,黑纱女上前一步,挡在弟子们面前。
她冷道:“不敢,我乃无月廷广微真人所佩砺锋之器灵,现今担任雏凤书院护卫,新弟子选拔即将开始,左丘先生命我暗中沿途护卫这些弟子,不容许出任何差错。龙名座有何意见,请去书院向左丘先生说。”
她把左丘先生跟书院都搬出来,这些龙名座弟子一时也不好说什么,黑纱女又道:“今年共有十六名书院弟子,每一位弟子的详细事宜,书院都已寄往各大门派,想来龙名座应当还未收到?否则怎会做出追杀我书院弟子的行径?这件事,我会仔细向左丘先生请教。”
这话说得更重了,龙名座的几名弟子只得干笑道:“确实还未收到,想不到他们竟已是书院弟子,我等消息有误,想必是误会一场。”
黑纱女道:“此地乃越国境内英王府,诸位扰了王府清净,不知叫玄山子先生作何想?”
她刚说完,半空便有个冰冷彻骨的男声淡然道:“今日乃揽天派周先生四百岁寿辰,师尊业已赴宴,在下忙于事务,来得迟了,多谢灵者相助。”
众人还未来得及抬头,眼前一晃,一个身着皂衣的青年男子便凭空出现在面前,其面容冷峻,目光清冷,俨然是修习天音言灵才会有的姿态。纪桐周一见他眼睛便亮了,上前毕恭毕敬行礼,唤了一声:“素泉先生,扰了您的清修,过意不去。”
素泉先生微微颔首,回眸看了一圈,龙名座数人与他冰冷彻骨的目光一对上,情不自禁便后退数步,急忙行礼:“龙名座五丈山宗权长老座下弟子,拜见素泉先生。”
素泉先生淡道:“师尊伤势幸得终南君相助,近日已是大愈,多劳诸位挂念,改日师尊定会登门亲自拜谢宗权长老的一片心意。诸位若无事,这便请吧。”
诸弟子此时再也不见方才的气势,当即讪讪离去,刚刚腾云而起,忽听素泉先生朗声道:“摔!”
这几个刚刚腾云而起的龙名座弟子竟全然不能抵抗,不约而同自云上狠狠摔下来,个个摔得滚了好几圈。
素泉先生冷道:“在我星正馆门人前放肆,替宗权长老教训你们一次。走吧!”
那几人如何敢回头,当即再度腾云而起,眨眼便飞得没影了。
这一场风波终于消弭于无形,黑纱女向素泉先生拱手行礼,转瞬又化为黑烟消失在众人面前。纪桐周上前恭敬道:“素泉先生,请入内一叙,容桐周奉上清茶聊表歉意。”
素泉先生面上浮现一丝笑意:“英王爷,你如今进益许多,师尊见了必定欢喜。马上便要新弟子选拔,王爷倘若为师尊收入门下,你与在下便是同门师兄弟了。”
纪桐周喜不自禁,方才提起的一颗心,此刻终于是稳稳落了回去。
他轻声道:“不知玄山子前辈的伤势……”
素泉先生淡道:“如今已是大好,不日便可恢复当年修为,王爷尽可安心。”
纪桐周狂喜难抑,尽管竭力想要掩饰脸上的喜悦之色,然而他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如何能掩饰得住,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
素泉先生又道:“在下事务缠身,今日便不叨扰了,新弟子选拔尽可再见。”
他说走就走,当即御剑疾驰而去。
纪桐周此时激动异常,恨不得狠狠叫几声或者跳几下才好,转头见自己的朋友们都在一旁含笑看着自己,他几乎是飞扑过去,傻笑得像个三岁小孩,这时哪里还管什么王爷仪态,连声道:“进去进去!今晚不醉不归!”
叶烨他们这次还专门从高卢带了当地酿的美酒,圆桌摆在庭院中,皓月当空,清风拂面,桌上诸般山珍海味几乎晃花人眼,婢女小厮们早已被纪桐周遣得远远地,几个小孩在桌子边个个喝得七倒八歪,全没形状。
百里歌林还是一两杯的量,这会儿喝多了,一个人靠在栏杆上看月亮,不知想什么心事。
纪桐周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杯接一杯灌下去,还拉着身边的雷修远开始聊天,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次,这两个人居然也能聊得起来。黎非听了一会儿,无非是纪桐周在说醉话,雷修远不过偶尔搭个腔,小王爷喝高了,脑子糊涂,一点都不生气,还笑眯眯地。
她听得无聊,索性和唱月叶烨二人说起这些天的遭遇,原来龙名座五丈山长老宗权近日似是炼制了极厉害的法宝,在派中威名大震,所以吴钩近来更是嚣张,对周边各国虎视眈眈,甚至觊觎到越国头上了,此次派了弟子追赶要犯是假,试探玄山子虚实是真,若非素泉将他们震慑走,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
黎非叹道:“还好,这次大家都没事。我与修远此趟回青丘,遇到了震云子。”
两人都是大惊,叶烨急道:“他竟真的出手了?你二人是如何逃离的?”
黎非将当日的情景匆匆讲了一遍,只是瞒去日炎之事,说到那忽然出现的双剑器灵,叶烨感慨道:“那是双剑司命,为司命所伤,伤口无法痊愈,这是书院创立者之一桑华君的神兵。我听说桑华君已得道数千年,近年来几近避世,想必是左丘先生向他借的双剑司命。难为左丘先生为我们考虑得这么周到,竟派人沿途暗中护卫,此番恩情,毕生难忘。”
黎非默然点头,这位老仙人思虑细致,胸怀广阔,实在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在他的庇护下,他们这些羽翼还未丰满的小弟子才能一次次躲过狂风暴雨。
她喝了一口酒,心中忽然一热,低声道:“以后就靠我们自己了,谁也不能输!”
那天晚上他们这几人个个喝得酩酊大醉,连雷修远都醉倒了,没人有力气回房,个个七倒八歪地横在院子里呼呼大睡。
黎非睡到一半只觉不远处似有啜泣之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百里歌林伏在叶烨身边默默垂泪,叶烨早已熟睡,全然不觉。黎非茫然起身,四处看看,其他人都睡得正香,她下意识地唤了声:“歌林?”
歌林像是没有听见,也或许听见了,但并不想回答。
黎非醉得厉害,半梦半醒间又躺回去继续睡了。
或许,这只是一场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