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炉鼎修行(1/1)

师父曾经说过,人是很复杂的,看人绝对不可以只看表面。有的时候别人对你笑眯眯,面上和善,心里却说不准打着什么坏主意;而有的人不善言辞,却面冷心热,可为知己之交。

这些话,黎非都记住了,却没有理解其中的深意。她一直以为自己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这些年,什么都见识过了,其实说到底,她还只是个不太懂人心的十岁小丫头,所以才会被雷修远这样狠狠戏耍一通。

夜已经很深,黎非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最后还是拒绝了和百里歌林同住的提议,此时此刻搬过去,像是认输一样,不管是对纪桐周还是雷修远,她都是问心无愧理直气壮的,为什么要搬走?要搬也该是他俩搬。

她已经整整两天一夜没睡,手都累得抬不起,可就是无法入睡,一念回转,一念升起,全是雷修远的事。他是单纯的恶作剧?还是早就存着恶意想要陷害她?如果不是唱月发现他的小动作,她现在大概还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朋友,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叹了口气,黎非坐起来倒了杯水,睡不着,又无事可做,日炎还要好几天才能醒,夜深了,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干坐在床边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月光渐渐爬上窗棂,撒在了床边,今晚月色如洗,屋内被映得亮如白昼,就着月光她才忽然发觉自己手腕附近似乎有一道破皮的伤口,大概是白天练御剑的时候不小心划的,她没在意,随手搓了搓,指尖就这么搓下一绺薄薄的皮来。

黎非吓了一跳,不就两天没睡觉么!累得脱皮了?!

她一把摞起袖子,却见自己的胳膊完好如初,皮肤光滑紧致,不要说脱皮,就连个小口子都没有,刚才被搓下来的皮难道是个幻觉?

黎非傻傻站了半天,赶紧点亮油灯把床上床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刚才被自己搓下来的皮——难不成真的是错觉?看样子她还是赶紧睡吧,都累出脱皮这种可怕的幻觉了!

隔日她是被一阵阵敲门声惊醒的,百里歌林在门外大叫:“黎非!你还不起?!真的要迟啦!”

黎非迷迷糊糊睁开眼,她还没睡饱,摇摇晃晃给百里歌林开了门,她揉着眼睛喃喃:“我、我马上好,你稍微等下。”

百里歌林原本没打算进千香之间,谁知门一开,晨风吹过,屋里竟弥漫出一股极和暖极清新的香味,闻之欲醉。她情不自禁走进屋子,四处嗅,奇道:“黎非,你薰了什么香料?好香啊!”

黎非一面用冷水洗脸一面道:“我哪里来的香料啊,是窗外的花香吧。”

“跟花香不一样!说起来好像也不像香料……”

百里歌林循着香气走到床边,最浓郁的香气竟是从她的被褥上散发出来的,她抓起被子放鼻前一顿狠嗅,大叫:“还说不薰香!就是你被子上的味道!”

“那是书院薰的香吧,我像是会用香料的人么?”

百里歌林凑过来在她脖子上闻闻,好奇道:“咦,真的,你身上没那个香味……好奇怪,那是什么香那么好闻?”

“就是花香而已,这屋子叫千香之间,不香喷喷的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名字。”黎非飞快换好弟子服,对着镜子把乱糟糟的头发一通猛梳。

百里歌林见她毫不留情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好像跟它们有仇一样,不由赶紧抢下梳子:“我来吧!你这样拽下去,头发都要给你拽没了。”

她手脚利落地给她编麻花辫,铜镜里映出的黎非的脸,百里歌林凝望半晌,陡然叫起来:“你是不是又白了?你怎么白这么快!头发也黑了!黎非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用了什么美颜的东西?好东西不分享天打雷劈!”

黎非索性翻了她个白眼:“你看我像会用这些东西的人么!”

可她真的白了不少……百里歌林盯着铜镜里那张脸看,像是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化,昨天她好像还没这么白,刚认识黎非的时候,她简直像个小炭块,黑不溜秋,后来在华光郡和虹鹿车上养了两个月,白了些,可还是偏黑,但今天再看,她已经和快和自己差不多白了,衬着白衣红裙,平淡的五官竟生出些水灵的味道来,如今出去,绝不会有人再把她误认为假小子。

“好啦。”替她编了条粗粗的麻花辫,百里歌林满意地后退一步细细打量,因见她两条浓眉十分显眼,又把她按着坐下去:“别动,今天我非得把你的眉毛修一下。”

她们还能赶上卯时前赶到弟子房空地么?黎非无奈地僵坐着,任由她拿小刀在自己眉毛上刮刮修修。

“黎非,我跟你说,那个姓赵的小子昨天晚上非叫我陪他看月亮,真是一点都不体贴,太霸道了,我觉得他肚子里没半点墨水,就是一粗人,我呀,才不喜欢这种粗人。不过跟他住同一个院子那姓吴的男孩好像挺斯文的,讲话也好听,还送了我一朵花,就是个子矮了点,希望他以后能长高。”

百里歌林一面修眉毛一面嘀嘀咕咕讲述着自己复杂曲折而又变化迅速的情史,昨天她好像还说那姓赵的不错,今天就变成姓吴的了,黎非只有干笑:“歌林,你、你真是……那个、感情丰富。”

“才不是呢。”百里歌林撅起嘴,“我只会喜欢一个人,只要我真的喜欢上,就一定喜欢一辈子。”

可是你这样不停地换,到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喜欢上?这句话黎非没说出口,她总觉得歌林和姓赵的也好姓吴的也好,根本谈不上什么喜欢,她像是急切地寻找挑选,急着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似的,这种心态她不太能理解,但也不会说三道四。

“嗯,你眉毛形状生得好,不用修太细,把边上的杂毛刮掉就可以了。你看看。”百里歌林把铜镜推到她面前。

黎非随意瞥了一眼,镜子里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平淡无奇的五官,但好像确实白了许多,而且眉毛被修理后,整张脸都显得很干净,比以前好看许多。

“你好厉害。”她赞叹,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像女孩子的自己。

“那当然!”百里歌林得意地把小刀收好,“以前跟姐姐卖艺的时候,妆容发髻都是我来弄呢!”

窗外突然响起叶烨的声音:“我说你们俩,马上就要卯时了,你们打算迟到罚钱么?”

“叶烨来了!”百里歌林笑眯眯地拉着黎非出门,冲他做个鬼脸,“这不来了么!你看黎非,是不是漂亮多了?”

叶烨苦笑起来:“你就会胡闹,快走吧,先生马上要到了。”

百里歌林一路跟着他有说有笑地走,这种笑容,这种声音,这种态度,她对任何男孩子都没有过,只有在叶烨面前才会呈现出来。虽然黎非还没到审美正常的年纪,但她还是觉得,跟叶烨在一起的百里歌林最漂亮。

或许是因为相处如家人的缘故吧……黎非叹了口气,她想起了师父。

弟子房外的空地上,孩子们基本都已经到了,御剑已经学会,那么想必今天开始就要进入正式修行了,大家都很激动,也很期待。修行课的簿子上说,正式修行的第一步是“炉鼎修行”,那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把人关在炉鼎里运转内息?会不会闷死啊?

正各自浮想联翩,先生就来了,胡嘉平今天正正经经穿了件白衣,头发束得整整齐齐,从头到脚终于有那么些仙家门派精英弟子的味道了,估计是进入正式修行,这位吊儿郎当的先生也终于要拿出点先生的样子。

“今天开始进入三人一组的炉鼎修行。”胡嘉平抽出一沓纸,一面翻,一面难得一本正经地开口,“本来想按照你们的潜质与灵根属性来分组,不过这样太麻烦了,而且测试灵根属性的先生还没到书院……正好你们现在是三人住一个院子,十八人刚好分成六组,就按照这个来分吧。来,住一个院子的人站成一组,快。”

按照住宿院子来分组……黎非一颗心顿时沉下去了,意思是她跟纪桐周和雷修远是一组?这简直是最糟糕的一组啊……她下意识回头,第一眼就望见纪桐周贴满纱布也遮不住的惨绿的脸色,雷修远远远站在后面,只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先生!”纪桐周突然大声打断了胡嘉平的话,“我反对这样分组!”

胡嘉平头也没抬,淡道:“反对无用,要么分组,要么离开,你自己选。”

纪桐周只得乖乖闭嘴,恨恨地瞪一眼黎非,再瞪一眼雷修远,哼一声,抱着胳膊站在原地不动弹,等他俩过来。

“你们三个,怎么说?”胡嘉平发现其他人都按照三人一组站好了,就黎非这边三个人各自杵着,动也不动。他今天心情大概不好,皱眉道:“再不站好,都给我走!”

黎非只得朝纪桐周那边挪了几步,跟他隔着老远,也算站一起了,那边雷修远倒是很大方地凑过来了,他跟纪桐周一样,脸上贴满纱布,看不出表情。

“你们虽然个个资质上佳,灵根深厚,但所谓的强也只是相较普通凡人,仙家门派随意挑个普通弟子出来都会比你们强,究其根本,并不是他们资质比你们好,而是你们灵气量不够,你们的炉鼎尚未被开发。”

胡嘉平又道:“仙人引天地灵气入体,运转内息,体内就像有座炉鼎,炉鼎越大,可引的灵气也越多,假如你们现在的炉鼎有茶杯那么大,那我的炉鼎就有……唔,有那座岛那么大。”

他指了指西面最大的那座浮空岛,孩子们登时发出惊讶的低呼声,他笑了笑,继续道:“而真正惊天动地的那些厉害仙人们,他们的炉鼎应当比这座书院还要大数倍。”

比书院还大!而他们的炉鼎,却只有茶杯大小……孩子们顿时敬畏地沉默了。

“知道差距才有干劲。”胡嘉平脚底忽然幻化出一朵小小的白云,托着他轻飘飘飞起来,“跟着我,现在去西面的演武场,正式修行开始了。”

西面岛屿是五座浮空巨岛中最大的一座,其上各种建筑纵横交错,东西南北各有演武场,胡嘉平带他们飞向了最小的那个。演武场铺满白色大砖,呈四方形,东面一条线放置着几十个半人高的石头人偶,人偶身上坑坑洼洼,还有几处裂开了好大的缝隙,想必是之前书院弟子修行时弄坏的。

胡嘉平找了个角落,长袖一挥,地上顿时多了五只小小的竹筐,筐内似乎是一沓一沓厚厚的咒符,据说这种咒符做起来也很费事的,在书院却跟不要钱的废纸一样,随便他们拿。

“现在三人一组,每人上来领金木水火土五种咒符各一百张。”

竹筐轻飘飘地悬浮起来,转个个儿,果然每只竹筐上都写着字,分别是金木水火土。

终于有点正式修行的样子了!孩子们兴奋地上前一人拿了五沓厚厚的咒符,然后呢?炉鼎在哪儿?

眼见咒符分发完,胡嘉平指着演武场东面那一堆人偶,淡道:“三人一组,选一个人偶,今天天黑前,务必将这五百张咒符全用完,一张也不许剩。剩多少,就多少天不许去北面食肆吃饭。”

五百张!众人惊呼出声,一下就明白了他说的“炉鼎修行”的意思,原来不是外在的炉鼎,而是他们体内的那个看不见的炉鼎。五百张咒符用完,对体内的奇经八脉是个极大的负担,第二天能不能顺利运转内息都是个问题,这样的修行不可谓不残酷。

雏凤书院第四天,正式修行开始,孩子们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书院的严苛与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