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开信封,信纸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一长串华丽辞藻,都是欢迎新弟子来雏凤书院的话,百里歌林一面看一面嘀咕:“还叫我们把这里当新家……哼,家才不会用吃饭当借口抢钱!一顿饭一两,他们直接去抢好啦!”
其他孩子对此倒不介意了,叶烨一面打量岛上风光,一面道:“只要早早学会飞,就可以飞到北面岛屿用名牌免费拿吃食,别絮叨了,我们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玩。”
聚集在岛前的孩子们渐渐散开,都去找自己的房间了,一时间人声渐歇,庭前只有风声,连鸟叫虫鸣都不闻一丝,站得久了,心跳声仿佛都清晰可闻。
“好安静啊,这里。”黎非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就是她要住一年的地方了,比青丘那个木屋气派了百倍也不止,可不知为何,她心里还是怀念着那段清贫又寂寞的时光。
“我是十一,你们是什么?”百里歌林晃了晃自己的信封,上面用朱砂写着大大的“十一”二字。
叶烨道:“巧的很,我是十,应该住一个院子里吧。”
百里唱月亮出信封,上面赫然是“十二”。
弟子房一座小庭院里有三间大屋,也就是说通常三个弟子同住一座庭院,像这样编号连在一起的,必然是同住一座庭院。百里歌林终于高兴起来:“姐!我们三人住一起!真好!”
她又凑去黎非那边:“你是几号?修远呢?咦?修远人呢?”
众人这才发现雷修远不知跑哪儿去了,他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人不见了,他们到这会儿才发觉。
“他大概一个人逛去了吧。”黎非也不在意,“我是七,不知道跟你们离得近不近。”
“走吧走吧,去看看咱们住的地方什么样。”百里歌林急不可耐拽着众人朝弟子房那边走。
岛上的弟子房呈螺旋形旋转排列,庭院的墙洁白如雪,瓦却是青黑色的,墙上爬满了各种藤蔓薜荔,院外还有沉甸甸的紫藤花一丛一丛垂挂下来,人还未进院子,清凉的异香便足以令人心旷神怡了。
转过一个拐角,一扇精致的木门出现在墙上,上面刻了编号“七、八、九”,每个数字下还有一行小字:「七——千香之间;八——麒麟之间;九——静玄之间」。
“哇,每间屋子还有名字吗?”百里歌林又惊又喜,“千香之间,黎非,你这屋子名真好听,听着香喷喷的,里面该不会种满花吧?”
她迫不及待推开院门,冷不防院内已有数人,听见门响,众人一齐回头,双方打个照面,都是又惊又恼。
“你们走错了吧?”纪桐周只觉不可思议,这群卑下的叫花竟敢闯进他的院子?虽说另外两间屋还要住人,不过他已经认定整个院子都属于他纪桐周的了。
“你才是走错了吧。”黎非冷冷看着他,扬起信封,“我是七,这边屋子是我的。”
院中朝东的屋子上写着“千香之间”四字,正是书院安排给她的房间,不过此刻房门已经被人打开了,容貌绝艳的兰雅郡主正在门口,高傲地看着他们。
“我喜欢这间屋的名字。”她声音像黄鹂在唱歌,十分柔软好听,然而语气高高在上,充满了傲意,像是在发号施令,“我要住这间,你另选一间。”
黎非淡道:“我不要,请你出来。”
兰雅郡主面色一冷,她自持身份,不与贱民啰嗦,只转头望向纪桐周。
纪桐周有些来火,要与这不男不女的叫花子住一个院子,他一百个不愿意,但黎非厉害得很,何况自己与她有一起过二选的经历,太难听的话他不想说,不过怎么说自己也是个王爷,此刻佳人在前,狗腿子在后,要跌软也不可能,思忖片刻,他才道:“这院子算是我包下来,你们住别的地方吧,我赔你们一人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他不信这几个穷鬼不肯走。
果然连百里歌林都动容了,一千两!在外面足以买好几个比这里还漂亮还大的院子了!
黎非丝毫不为所动:“我不缺钱,你,让开。”她下巴抬起,指向兰雅郡主。
郡主又气又恼,低低叫了一声:“王爷。”
纪桐周怒了,真是给脸不要脸!上回在陆公镇他是一时不防,加上她用石头先手偷袭才叫她得逞了,这回他不信治不了她!正要示意自己的狗腿子们来个先手,撂倒这帮不知好歹的叫花子,冷不防黎非把手指掰得喀拉喀拉响,直接朝兰雅郡主走过去了,郡主被她吓得花容失色,不得不从房门前跑开。
黎非进了屋子,只见桌上堆了好些包袱,估计都是那位郡主的,她提起全部丢出去,无视纪桐周他们铁青的脸,朝百里歌林三人招手:“进来吧。”
门被关上,百里歌林有些担忧:“黎非,你又得罪那个小王爷,待会儿我们走了你就一个人,他们那么多人!要不屋子就让给那个郡主吧?”
黎非摇了摇头:“我早就跟他们有了龃龉,这次让了肯定还有下次下下次。”
要是在陆公镇她没为雷修远出头,指不定这会儿她就让了,可梁子已经结下,再退让不但毫无意义,反而会让别人更看不起自己,更何况,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没用的小棒槌,她是雏凤书院的姜黎非,从此要抬起头做仙人的。
“屋子里好香啊。”她四处打量,这屋子不大,跟虹鹿车上庭院中的屋子格局很相似,不过家具一水的全是藤制,外面是炎炎烈日,屋内却清凉无比。薜荔爬了半扇窗,沉甸甸的紫藤花挂在窗檐下,窗台下面姹紫嫣红,蔷薇、紫茉莉、凤仙花……熙熙攘攘开了大片,风一吹过,各种香气糅杂在一处,叫人心醉神迷,千香之间,名副其实。
“这里有镜子。”百里歌林端起床头柜上的铜镜,“车上没有。”
百里唱月见墙上还挂着一把剑,不由拿在手里轻轻抽出,剑身通体暗淡无光,摸上去十分粗糙,竟是一柄薄薄的石剑。
“怎么有石头做的剑?”百里歌林伸手摸了摸,“石头也不能开刃,这剑是装饰吧?”
“不是。”百里唱月摇头,这柄剑分明半旧了,不是摆旧的,手柄与剑鞘明显是被摩挲出的白痕,想必是以前书院中弟子常用的东西,只是猜不到究竟做什么用。
叶烨思索片刻,道:“说不定,是拿来做御剑飞行的?”
“要飞也不是只有御剑吧。”百里唱月将剑挂回墙上。
“剑乃百兵之君,御剑是最基本的修行,那些运用各种法宝在天上飞的仙人,最先要学的都是御剑。我听说星正馆的长老与弟子从不用法宝,每个人都御剑而飞,越是真正的仙人宝剑,越容易收纳灵气,驾驭起来浑然一体。”
叶烨正说到兴头上,忽见百里唱月眉头一皱,转头望向窗外,下一刻外面院子便传来一阵喧嚣,有个男孩在嚣张地嚷嚷:“你这狗叫花!竟敢擅闯郡主的香闺!非把你狗腿打断不可!”
有个耳熟的声音不知低声咕哝了什么,纪桐周暴怒的声音立时炸开:“你好大的胆子!快上!把他给我打出去!”
狗腿子们立即狗仗人势地跟着嘶吼:“揍他!”
“别以为进了书院就能成龙成凤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雷修远的声音惊慌失措地响起,听起来孤立无援,好像还带着哭声:“这、这里明明是我的房间……为什么不能进?”
“还敢顶嘴!”
哗啦一阵泼水声,还夹杂着雷修远的惊叫,屋里几个人再也忍不住冲出去,却见纪桐周和兰雅郡主抱着胳膊冷脸站在门外,他那几个狗腿子一个揪着雷修远猛揍,另几个正从井里打水朝他身上泼。
看见有人出来了,纪桐周故意大声道:“用力点洗!臭叫花味道太臭了!”
真是让人火大。
黎非面无表情甩上门,把手指捏得喀拉喀拉响,先将那个揪着雷修远不放的男孩撂倒在地,上前一拳正中他鼻梁,打得他鼻血长流,半天直不起来。
孩子们一看见血了,都有些慌,狗腿子们都尝过她的厉害,眼见她这么生猛地一拳撂倒一个,吓得纷纷朝后缩,纪桐周气得一人踢一脚:“没用的东西!遇到事跑得比我快!”
黎非懒得理他,先把雷修远扶了起来,他方才被那几个狗腿子按住揍,好在没破皮,就是脸肿了,身上湿漉漉的,一面还在哭,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没事吧?”黎非用袖子替他擦了擦脸,“好了,来我这边吧。”
雷修远哭得哽咽难言:“大姐头……他们……他们抢我的屋子!我真没用……老是要你帮我……”
纪桐周正因为要跟两个叫花子住一个院子里而恼火,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听了他的话当即冷笑:“知道你没用还敢惹我!我告诉你,你敢来这里一天,我就打你一天!打得你不敢来为止!”
黎非冷冷瞪他:“这话我还给你,你敢动他,我就揍得你住不下去!”
纪桐周觉得自己都快炸了,他气,他怒,可他又打不过她,要是能用咒符烧她个半死多好!可弟子守则又规定不许用仙法玄术私斗,他总不能第一天就破戒吧?
“大姐头,我的屋子……”雷修远拽着她的袖子还在哭,抽抽搭搭,一旁百里唱月忽然皱眉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黎非冷冷望向兰雅郡主,郡主很有些怵她,加上旁边那个被打得鼻血长流的孩子还躺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哭,叫人心惊胆战地,她只能含泪去静玄之间把包袱拿出来,望着纪桐周委屈地唤一声:“王爷,兰雅……兰雅无法陪您住在院中了,请您原谅。”
纪桐周一把抓住她,厉声道:“不许走!今天我非要你住在这里!那个臭叫花!你敢不让?!”
身后那些狗腿子见王爷发飙了,也立即簇拥上来,给他增加点气势,百里歌林他们毫不示弱也围上去,大叫:“你以为在这里还是王爷,可以仗势欺人?!人家的屋子,凭什么给你!”
一时间两拨人在院中互相对峙,谁也不让谁,纪桐周死死盯着黎非,他心里恨透这不男不女的家伙,却又极为顾忌她,那天她一碰就把狐妖打碎的场景时常浮现在自己脑海,多么恐怖的天赋!
他从生下来便顺风顺水,谁不让着他?连皇帝都要护他三分,结果却被这小叫花三番两次地当众羞辱,越想越气,他忽然推开兰雅郡主,从袖中抽出咒符,作势要抛出。
众人见他居然用上了咒符,都大吃一惊,这小王爷也太骄横了!这里可是书院!对同僚用咒符,他想被赶出去么?
院中忽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女声:“你们在闹什么?”
纪桐周只觉一只冰冷的手搭在自己腕上,他不由自主把手指松开,咒符尽数被那人夺走。
是黑纱女,她神出鬼没地,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了。
低头看看咒符,黑纱女的声音更冷了:“书院禁止仙法玄术私斗,违者立即赶出去,你不知道么?”
纪桐周又怒又有些尴尬还有些后怕,耳朵都挣红了:“我又没用!拿、拿出来看看不行吗?!”
黑纱女环视四周,院子地上湿漉漉的,还倒了好几个水桶,一个孩子正在地上打滚大哭,还有个浑身湿淋淋地也在哭,检查一遍,倒确实没有用咒符的痕迹,她冷哼一声,将咒符收进自己袖中,又道:“再有恣意喧哗者,立即赶出去!都回自己屋!”
纪桐周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又受到无法挽回的折辱,气得腿肚子都打颤,此时再说什么都多余,他一言不发,掉头进屋,门被他用力甩上,将一众人甩在了门外,纪桐周的狗腿子们见势不妙,架着那鼻血长流的可怜孩子迅速撤退,兰雅郡主在纪桐周房前敲了好久的门,里面似乎也没回应,她含着泪水森然瞪了黎非一眼,也走了。
闹剧终于散场,百里歌林他们也告辞去找自己的院落,雷修远哭哭啼啼地被黎非推进屋子,本来想问他刚才跑哪儿去了,可她最见不得他这无能样,更想不出什么安慰话,只丢下一句“快洗把脸”就回去了。
庭院回复了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静玄之间的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敲响,门一开,却是百里唱月站在门前。
“唱月?”雷修远怯怯地看着她,“大姐头在东边那间屋……你、你有事吗?”
百里唱月静静看着他,低声道:“你过分了。”
“……你说什么?”他有些惶恐,很是不知所措。
“小棒槌是女孩子。”她一直管黎非叫小棒槌,始终也没改过来,“她人很好,你不该这样。为什么故意挑衅?为什么自己不还手?”
雷修远缩着肩膀,似乎在微微发抖:“你在说什么……我……我哪里敢……”
百里唱月似乎叹了一声,再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