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嘟嘟——”哨声在凌晨三点半响起来。黑暗中的军医大学女生宿舍一片忙乱,女孩儿们一边骂着队长一边迅速地穿衣服打背包。何小雨第一个背好背包跑出来,她的上铺刘芳芳第二个跑出来。紧接着后面陆续有女生跑出来,不时地掉下帽子什么的,背包散了抱在怀里的也不是少数。
何小雨和刘芳芳几乎同时跑到操场上:“报告!”男性队长看看她们的军容整齐背包结实,没说话。看来是大场面,今年入学的新生都来了。等队伍都到齐了,报数完毕,队长毫无表情地说:“看看你们的样子!军人?军人是这样的?——没什么说的,拉练50公里现在就走。谁背包不结实就抱着走,让你们长点儿记性。何小雨,打旗子。”
“是!”何小雨敬礼。队长整整腰带:“刘芳芳,第二旗手。我们队先走,走吧。”何小雨接过军医大学的红旗,领着队伍走了。刘芳芳背着背包走在她旁边嘟着嘴:“这次我又比你慢了。”何小雨鼓励她:“我是下铺当然比你快了。你不还得下床吗?”刘芳芳笑:“没办法,我身轻如燕!”何小雨笑着用胳膊肘顶她:“切!你看看你身上那肉,你也就骨头架子小看不出来罢了!”刘芳芳嘻嘻笑:“我这是凹凸有致!”何小雨说:“你是胸大无脑!”刘芳芳说:“哟,跟你没胸似的!”两个女孩儿笑闹的声音大了,队长在后面黑着脸:“队列里面不许说话!你们两个还是旗手呢,军队子女就这个素质?”她们都不敢说话了,互相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接着走。天亮了,长长的学员队伍走在山上。何小雨满脸是汗,刘芳芳也是呼哧带喘了。何小雨打着旗子走得越来越不坚定,刘芳芳伸手:“累了吧,把旗给我。”何小雨声音很低:“芳芳,我问你个问题。”刘芳芳看她:“说。”何小雨问得没头没脑:“你大姨妈正常吗?”刘芳芳没明白:“问这个干吗?”何小雨说:“三个月强化训练你来过大姨妈吗?”
“还没呢。”刘芳芳声音也很低,“我上军校前,我妈妈跟我说过这个——女孩儿参军以后例假都有不正常的时期,生物钟被打乱了,训练也艰苦,还没适应这个生活节奏。适应了以后就正常了。她在新兵连的时候,女兵们都是这样,有的两周就来一次烦得要命,有的干脆三个月一次都不来。”
“我的大姨妈好像来了。”何小雨脸色发白。“不是真的吧?这个时候来?”刘芳芳睁大眼睛看她。“是真来了……”何小雨脸色惨白扶着旁边的树已经站不住了。刘芳芳往下看了一眼,尖叫一声冲下面喊:“校医——”
2
“你这个小家伙啊,就让阿姨操心吧!”方子君点了何小雨鼻子一下,“自己身体不好就提前跟队长说嘛,何必搞成这样?”
“我身体好着呢!都怪妈妈!”何小雨嘟着嘴坐在病床上。正在抹泪的林秋叶纳闷儿地问:“怪我什么事儿啊?”何小雨急了:“你干吗把我生成女孩儿啊?我要不是女孩儿不就没这么麻烦了吗?”林秋叶哭笑不得,方子君和站在旁边的刘芳芳都忍俊不禁。林秋叶无奈地说:“看看这孩子,这生男生女我说了算啊?”何小雨想也不想地说:“那就怪爸爸!”林秋叶被噎住了:“这孩子多大了,怎么说话没大没小的!也不觉得害臊?”
“小雨,你醒了我就回去了!”刘芳芳忍住笑,把水果和牛奶放在桌子上,“队长说让你多休息几天,你的军事成绩是全队最好的,不在乎这几天!好了,阿姨、子君姐,我回去了!”刘芳芳敬礼,笑着出了病房。林秋叶着急地问:“子君,小雨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她没什么大事儿,痛经是她的老毛病了。强化军事训练又造成她月经不调,注意休息安心调养就好了。”方子君说。何小雨嘟着嘴:“我说了吧,我没病!”林秋叶擦着眼泪:“那就好!那就好!谢谢你了子君!”方子君笑着看向小雨:“我的工作嘛!你个小家伙可别那么不注意了!知道自己痛经,就要注意调养!记住了!我再给你开几服药,回头给你拿点儿营养品。”何小雨甜甜地笑着说:“谢谢姐姐!”方子君摸摸何小雨的脸:“做女人一个不慎重,可能就会影响一辈子!傻小雨,回头我得专门给你上一课!”何小雨嘟起来嘴:“我说了吧,做女孩儿不好!”方子君笑着说:“我走了。还有几个孕妇需要我去看看,阿姨,你和小雨聊。”
方子君出去把门关上,何小雨哼了一声,坐在床上瞪着林秋叶:“都是你们,把我生成女孩儿!”林秋叶突然放声哭起来,哭得好不伤心。何小雨急忙安慰母亲:“哎哟!妈,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哭啊,我这不好好的吗?做女孩儿挺好的,我喜欢做女孩儿,你别哭了啊……”
“小雨,”林秋叶压抑着,还不断地抽泣,“你是不是不要妈妈了?”何小雨纳闷儿地问:“妈,你说什么啊!你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了呢?”林秋叶伤心地哭出声来:“可是你昏迷的时候一声妈都没喊,你喊的是刘晓飞的名字……”何小雨一下子呆住了。林秋叶哭得更伤心:“女大不中留,可这也太快了吧……”
3
“杀——”刘晓飞在倾盆大雨中浑身都是雨水和泥水,右手准确地锁住对面张雷的喉咙,脚下一绊,张雷仰面栽倒,刘晓飞举掌高喊劈下去,动作在张雷喉咙上方戛然而止。张雷笑着看着脸红脖子粗呼哧喘气的刘晓飞:“动作不够果断。”
“起立!”站在队列尽头冷眼看着他们的队长高喊。学员们敏捷地从泥潭子里起身,重新站成面对面的两排。张雷看着面前的刘晓飞,脸上带着笑意,刘晓飞则怒视他。
“开始!”“杀——”张雷从嗓子眼儿里爆发出来,与此同时,右手已经跟风一样锁住刘晓飞的脖子,脚下一个绊子,刘晓飞猝然倒地,真的被摔着了。张雷的右掌带着风声,在他的喉咙上面也是戛然而止。刘晓飞脸上浮现笑意:“你是比我狠。”
“稳、准、狠!——格斗的要诀!”张雷笑着说。“报告!”一个战士跑过来敬礼,“队长,17队刘晓飞电话!是军区总机转来的,说是他的亲戚。”队长还礼转向队列:“知道了!刘晓飞!”“到!”刘晓飞从泥地爬起来,满脸都是冤枉。队长怒吼:“我不管你亲戚在军区什么位置,以后训练时间不许来电话!滚过去接电话,然后滚回来做100个俯卧撑!”“是!”刘晓飞郁闷地回答,心想:我什么时候在军区有亲戚了?他也不敢多说,急忙跟着警通连的战士跑步过去接电话。泥手在屋檐下的雨水中呼啦啦涮了涮,他就进了办公室拿起电话:“喂,我是刘晓飞,请问哪位?”
“晓飞啊,是你林阿姨……”林秋叶抽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刘晓飞一蒙:“阿,阿姨?您找我?”林秋叶压抑着哭声:“对,我找你。小雨病了!”刘晓飞马上急了:“啊?什么病?严重吗?她怎么样了?”林秋叶说:“阿姨没法儿跟你说,不严重,你别担心。她现在在军区总医院,妇产科病房103。明天周末,你能来看看她吗?她一直惦记着你。”刘晓飞头大了:“妇产科?”林秋叶哭着挂了电话:“对,103。”
刘晓飞跑回训练场,队列已经散了,都在屋檐下避雨,脱下衣服拧。他也没犹豫,就在泥潭子里前扑,开始做俯卧撑。“87……”刘晓飞脸红脖子粗起来,看见有人蹲在旁边。张雷看他:“我说,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你这么卖命,队长早找地方抽烟去了!歇会儿!歇会儿!”刘晓飞一下子栽在泥潭子里,脸周围的泥水开始冒泡。好一会儿他才疲惫地转过身,让雨水冲刷自己的脸,抹了一把。张雷问:“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张雷,我问你个问题——亲嘴能怀孕吗?”刘晓飞突然问。张雷一愣,扑哧喷了:“看你小子挺老实的,怎么问这个?”刘晓飞很纳闷儿:“我女朋友住院了,妇产科。我跟她没那什么啊……”张雷起身踢他一脚“没哪什么啊?买点儿红枣去看看她吧,女人住妇产科不一定都是怀孕,这你都不懂?”刘晓飞看他:“那是怎么回事?”张雷卡着腰:“我说你真不懂假不懂啊?你女朋友不是在军医大学吗?军校所有专业入学都有三个月强化军事训练,她肯定是不适应。没事,我们空降军女子跳伞队跟我们侦察大队是隔壁,每年来新兵都有这种情况。”刘晓飞不明白:“什么情况啊?”
“操!还得我给你上课!”张雷无奈了,蹲下在刘晓飞耳边低语了几句。刘晓飞看他:“什么是月经不调啊?”张雷痛心疾首:“我操!”他在想怎么解释,偏头一看,就指着走过来的队长,“队长来了,你问他吧,他什么都懂!”刘晓飞爬起来跑向队长,张雷急了:“我操!你真去啊?回来!回来……哎哟!我的妈呀!真去了?没我什么事儿啊,我冤枉!”他起身兔子一样跑进在屋檐下拧衣服的学员中间。
“报告队长!”刘晓飞敬礼声音掷地有声,“我有问题想请教您!”“讲。”队长在雨中背着手很严肃。刘晓飞还是那么大的声音:“请问队长,什么是月经不调?”队长一愣,学员们也都傻了。张雷一脸苦笑,恨不得撞墙,躲到人群后面不敢露头。队长仔细看着刘晓飞,看他很严肃,一脸求知欲望。队长傻了半天,背着手咳嗽两声:“哦,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啊!月经不调,我得先告诉你什么是月经,才能告诉你什么是不调……”
4
军用救护车停在军区总医院门口,刘晓飞和张雷下来。陆院医务所长在车上冲他们挥挥手:“张雷,我回家看看啊!下午5点我在门口等你们,别给误了!”
“误不了,马叔叔!”张雷摆摆手,“伞兵的时间观念是最强的,你比我清楚!”“臭小子,别忘了在电话里替我向你爸爸问好啊!”所长笑笑,司机开车走了。刘晓飞看着远去的救护车还没反应过来:“你这么有本事啊,医务所长听你调遣?”“我老子的老部下,当年是我老子把他从连队卫生员送到军医大学进修的,不然早回农村当赤脚医生了。这点儿面子他是肯定给的。”张雷说着从兜儿里拿出墨镜戴上,“怎么样,帅不帅?”刘晓飞纳闷儿:“你戴墨镜干吗啊?”张雷一脸坏笑:“来女兵成灾的军区总医院,怎么能不戴墨镜呢?咱就得特别点儿才能引起女兵注意!”
“你小子花花肠子真不少。”刘晓飞苦笑进去,“要不我能被你给整了?”“我没故意整你啊,是你非要去找队长问的!”张雷追着他走,“我让你丢丑一次,现在让你来看女朋友,扯平了吧?以后这事儿别提了!”两个红牌学员就这么一路打听晃进了妇产科的住院区。进了妇产科住院区才觉得傻眼了,来来往往的都是女干部和女兵,病人也都是女性,年龄就不一定了。换谁谁都傻眼,何况是两个军校一年级的毛孩子?他们黝黑消瘦的脸、绿色的军装和红色的肩章,再加上张雷戴着一副大墨镜,在这里很打眼,一进走廊就被很多双眼睛注意到了。妇产科的住院区走进两个20还没出头的男学员,是一种比较少见的风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手足无措。正在巡视病房的方子君看见了,走过来没好气地说:“找谁啊?走错了吧?”刘晓飞都有点儿结巴了:“没,没错。我来看人。”方子君插着兜儿说:“看谁啊?登记了没有就进来?这儿是妇产科!出去,看清楚再进来!”刘晓飞和张雷给噎在那儿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病房里面,何小雨正在跟一个女兵病人学打毛线手套,听见楼道里面的声音下意识地站起来。毛线球子骨碌碌地滚到地下。那个年纪比她大些的女兵问:“怎么了?小雨?”“他来了!”何小雨拔腿出去,毛线缠在她的腿上,她也顾不上了,径直往外跑。女兵在后面喊:“小雨!小雨!线!”这时候何小雨哪儿还顾得上什么线不线的啊?带着线就往外跑啊,红色的细细的毛线就那么一直拖在她的脚下。于是楼道里出现这样一个场景,一个穿着宽松病号服的短发女孩儿在跑,她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红色的毛线——红红的细细的毛线。一直到她跑到变傻了的刘晓飞面前,那条毛线还拖在她的身后。刘晓飞看着脸红扑扑的小雨,张大嘴说不出话了。小雨看了他半天,然后伸手掐刘晓飞:“死人!你还知道来看我啊!”刘晓飞哎哟叫了一声。张雷乐了,对方子君说:“同志,我们没走错地方吧?”
方子君也乐了:“早说你们是来找我们小雨的啊!你们哪个是刘晓飞?”“我不是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张雷开玩笑说,“看还看不出来吗?”“就你那样也不能是我们小雨的男朋友啊!在楼道里还戴墨镜,跟流氓似的!”方子君就笑,转向刘晓飞,“你是刘晓飞吧?”被掐得龇牙咧嘴的刘晓飞赶紧点头:“对,是我。”“我是小雨的姐姐——我受阿姨之命专门来审查你!”她调皮地眨眨眼。刘晓飞紧张了,姐姐?小雨什么时候有了个姐姐呢?何小雨抱住方子君:“这是我亲姐姐!还不赶紧叫姐?”刘晓飞硬着头皮喊:“姐……”方子君乐不可支:“得了,不难为你了——我叫方子君,你叫我子君姐就可以了。小雨的父母是我的干爹干妈。”
“我是张雷。陆院侦察系学员,晓飞的同学,也是他的下铺。”张雷笑着伸出手。方子君笑着白他一眼:“切!一个红牌,人不大,倒惦记着跟军医院多认识几个人了?”张雷就笑,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人之常情吗,我在部队的时候就惦记着往军医院跑。不过,这次我可是陪晓飞来的啊!”方子君大方地伸出手,调侃着说:“看出来了!老油子了!方子君,军区总医院妇产科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