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渭常这一去几日让蒋凤璎心里更是舒坦了,老嬷嬷却越加的担心起来了,她以前伺候过别的姨太太,刚开始也是很受宠,后来也是这样几天不来不当回事,最后干脆就被冷落了下去,被许渭常忘到角落里了。
老嬷嬷跟蒋凤璎又嘟囔了几次,说让她好好伺候许渭常这样的话,蒋凤璎全都当成耳边风,还带他们又出去逛街,她买了几份时事的报纸,报纸上写着:“全城搜捕纪亚夫,却让他插翅飞走。”
蒋凤璎正在看报纸,老嬷嬷通报:“太太,老爷的副官来看您了。”
许渭常这样官职的军官自然是有自己副官,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只见副官先生穿着黄绿呢军装,军衔少校,三七分的头发,带着一副金丝近视眼镜,整个人又高又瘦,但是看起来这人就是有文化的,跟许渭常那种虽然相貌出众但是没有文化底蕴的人不一样。
副官进来先向蒋凤璎行了礼,他看见蒋凤璎手边放着几本洋文书籍,桌上还摆放着写完的毛笔字,这位小太太的毛笔字娟秀整齐,是个书香门第的女孩的字迹。
副官叫做许言山,是许渭常的族弟,当年许渭常进山当了土匪之后多次招揽这位有文化的族弟,许言山都以要考秀才为理由给拒绝了,结果没多久前朝灭亡,科举考试自然也不存在了,再加上他们老家经常有小股的流民和不断自立的土匪骚扰,许言山一气之下也就跟着许渭常干了起来。
因为许言山在前朝是一位童生,又是他们之间最有文化的,便做了许渭常的参谋,被北方政府招安了之后,许言山自然而言的就成为了许渭常的副官。
许言山早就听说许渭常得到了一位新姨太太,用许渭常的话来说就是:“跟我之前的那些女人不一样,是一位有才有貌的女学生。”
许言山以为许渭常在夸大其实,没想到见了蒋凤璎的面之后发现她竟然真的很漂亮,少女穿着一身文明新装,半身的小袄掐着她的纤腰,两根辫子垂在肩膀上,面容如娇花一般柔嫩美丽,因她娇妍的相貌仿佛照亮了这略显昏暗的屋子。
许言山听见自己的心脏多跳了几下的声音,但随即就压了下去,他跟蒋凤璎说:“太太,奉旅座的命令接您去邹公馆,老爷说一会儿有个牌局想让您去作陪。”
蒋凤璎一听,邹公馆莫不是许渭常正在效力的邹司令公馆?她对许言山说:“我换身衣服就跟你去。”许言山退在门外等蒋凤璎梳洗打扮。
正巧前些日子新作的衣裳和首饰,也不知道许渭常是不是早有准备,蒋凤璎穿了一件浅粉色织暗纹倒大袖的立领小袄,下面配了一条压百褶的草绿色裙子,这娇嫩的颜色一般人都压不住,黑一点或者胖一点甚至年纪大一点都穿不了这种颜色,蒋凤璎还戴了配套的珍珠首饰,珍珠项链配小立领袄裙正是时下流行的打扮,她还别了两只珍珠发卡,衬得少女莹莹生光。
她一走出来,就能看见许言山眼里的惊艳,她冲他微微一笑,如春花绽放,许言山在那一刻能听见自己胸膛里躁动的心跳声,压都压不下去,蒋凤璎柔柔的声音响在他身边:“我准备好了,副官先生。”
许言山回了身,视线落在她如娇花般美好的脸庞上,他说:“我叫做许言山,说起来我也是督军的族弟,您可以叫我言山,我表字默峰,叫我默峰也可以。”
蒋凤璎对他说:“我叫做蒋凤璎,我没有表字。”少女调皮一笑,瞬间满室生光。
许言山显然为蒋凤璎的容颜所心动,目眩了一会儿,他眼里的欣赏之意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没多一会儿,许言山就将他的状态控制得很好,他对自己说不该有的心思绝对不会多有,本分才是他身上最难得的品质,所以才能在许渭常身边做这么久。
蒋凤璎向他询问:“今天牌局都还有谁啊?”
许言山对这些倒是知无不言的,“在邹公馆组的牌局,邹太太很喜欢打马吊,不过能和她组牌局的人倒是不多。”
蒋凤璎道:“为什么啊?因为邹司令的官职太高吗?”
许言山道:“邹太太是司令的原配,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年纪上能和她玩到一起的不太多,那些留过洋的、读过书的太太们跟她聊不到一起去,虽然都捧着她聊天,但是终究还是得不到她的欢心。”
许言山是说得委婉,意思就是邹太太没受过什么教育,邹司令也是个穷人出身,所以邹太太就是个普通农妇的出身,一般有文化的太太虽然有心跟她交际,但邹太太的层次到底跟她们差了几层,说话干巴巴的不投机,而没文化的跟她一起玩她又看不上。
许言山又说:“邹太太尤其看不上那些不三不四的堂子里出身的女人,因为邹司令有一位最得宠的桃红姨太太是堂子出身的书寓先生,这些年在邹司令那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邹太太生气也无可奈何,所以邹太太最讨厌堂子出身的女人。”
蒋凤璎道:“那旅座的大太太呢?”
许言山道:“大太太在交际方面不太擅长……”许渭常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苦出身,他的原配太太也是个农妇,但是却跟邹太太处不到一起去,连拍马屁都那么做作,邹太太也不爱搭理她。
许言山又说:“陪着邹太太打马吊的还有她的大女儿邹凤美小姐,她的先生也在邹司令手下,另外还有一些邹司令手下的军官太太们,最近那位最受邹太太喜欢的李太太随丈夫调到了望京,邹太太的牌局就总缺人。”
听了许言山的分析,蒋凤璎大致明白自己的定位了,不管怎样,这对她而言这都是一个很重要的机会。
要下车的时候,许言山对她说:“若是入得了邹太太的眼,旅座会很高兴的。”
蒋凤璎心里想:他的高兴又能怎样?
邹公馆在金陵路上,这是平城地段最贵的一条街,邹司令作为五省联军司令,他的宅子占地不小,是一栋意大利风格的洋房,从大门进去,就看见了公馆客厅里高大的落地窗,房子周围花木掩映,不时的有佣人走来走去,显然很是有气派的。
佣人将她引到房间里,门一开,许渭常就站了起来,他的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显然很是满意她的打扮,他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向屋里坐着的三个人介绍道:“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
他将蒋凤璎领到一位年纪五十上下的老妇人面前,这位夫人穿着前朝的大袄,下面穿着一条黑色的马面裙,衣服上绣着繁复的花纹,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太太,蒋凤璎一看她坐着的位置和穿着就知道这是邹太太,因为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妇女才喜欢穿前朝的大袄衫,果然许渭常介绍道:“这位是邹太太。”
蒋凤璎乖乖叫了一声:“邹太太好。”声音娇娇孺孺的,样子又好看,梳着两根大辫子垂在肩膀上,人又有规矩,一看就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女郎。
邹太太将蒋凤璎通身打量了一番,对许渭常道:“这回嘛还算像个样子。”又对佣人说:“把我准备给许太太的见面礼端上来。”
佣人很快将礼物端了上来,是一串十八子的碧玺手串,晶莹的七彩色,十分剔透漂亮。
蒋凤璎抬头看了一眼许渭常,许渭常道:“邹太太给你的就收下吧。”
邹太太道:“我最喜欢漂亮的小姑娘了。”她话音刚落下,门口又进来一位女郎,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卷发,穿着宝蓝色的洋装,风风火火的冲进来,说:“您最喜欢漂亮的小姑娘,那喜不喜欢我啊?”
邹太太一见她就笑,说她:“你这个猴儿,一上午都找不到你人,又去哪里了?”来人正是邹太太的二女儿邹仁美。
邹仁美道:“上午跟人约好了去骑马,下午要跟令昔去喝咖啡。”
邹太太道:“哦?何二小姐从美国回来了吗?”
邹仁美道:“是啊,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可得跟她好好聊聊不可。”
邹太太交待她:“跟何二小姐好好相处,不要耍小姐脾气。”
邹仁美吐吐舌头:“人家跟令昔好着呢!”说完又风风火火的跑了。
这时坐在旁边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妇人说话了:“二妹总是在这样,姆妈也太娇惯她了,要结婚的年纪了,还纵着她这么胡闹。”这位显然就是邹太太的大女儿邹凤美。
邹太太道:“你嫁出去了,我就想让她多留在我身边几年,再说现在的读书人结婚时间也都不太早,我还得替你妹妹物色物色呢。”
邹氏母女说完了家常话,许渭常才继续给蒋凤璎介绍邹凤美和另一位马太太,马太太的先生是一位参谋,也是邹司令的心腹,是一位能说会道的太太。
马太太还附和道:“这女儿啊都是为娘心头的宝,替女儿操持婚事可是亲娘的大事啊。”显然就说到了邹太太心坎上,邹太太还问马太太有没有合适的青年才俊给邹仁美留意一下。
马太太笑眯眯的说:“若是有合适的我一定不客气的跟您张嘴,谁不知道仁美小姐有多么优秀啊。”其实马太太也不敢轻易给邹仁美介绍。
邹仁美自从中学毕业之后,就已经在平城的交际场上很有名了,在舞池里总能看见她飞扬的身姿,据说大家送她一个美名“舞池皇后”,很是受推崇的。
但是这种女孩不符合马太太心里的好女孩标准,而且邹仁美眼高于顶,一般二般的人物都入不了她的眼,若是马太太贸然提出来,兴许还得不到好,反倒落得一身骚。
马太太问蒋凤璎:“许太太会不会打马吊?”
蒋凤璎道:“在家的时候经常陪姆妈一起玩,出来了还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呢。”
马太太道:“会就好,我们几个的水平也是马马虎虎,邹司令常说让我们别出去跟外人玩,怕给他丢脸啊!”逗得他们都笑了起来。
邹太太说:“就是消磨消磨时间嘛,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搞舞会喝咖啡,我这老太太可不兴那一套,年纪大了,打打马吊动动手指,也是有好处的。”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支起了麻局,许渭常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蒋凤璎刚上手还不习惯,打了一圈之后就顺手了,不过她确实如她所说的水平一般,但跟邹太太半斤八两,马太太是真会玩而在放水,邹凤美玩得也游刃有余,蒋凤璎就是跟邹太太棋逢对手,她在邹太太上家,经常被邹太太吃牌,吃到后来连邹太太都说:“哎呀,不吃了不吃了,一吃起牌来这牌面就小了。”蒋凤璎就做出气愤的表情,小女郎气得腮帮子气鼓鼓的,逗得大家直笑。
蒋凤璎虽然水平一般,但是打得很认真,马太太每次都是赢一点点或者输一点点,时间久了,邹太太其实也能猜出来点,但是马太太的先生得邹司令喜欢,所以邹太太每次打牌也都爱叫上马太太,马太太很会做人,邹太太和她倒是有些真感情的。
两圈打下来,蒋凤璎在牌局上出了好多笑料,一会儿把凑成对的牌不小心扔了出去,一会儿不小心让别人碰了牌,每一次都悔恨万分的小模样别提给这三位太太增加多少笑料了。
牌局上四人若都是严肃型的还没什么意思,若都是认真打牌也不太好玩,只有一边玩一边聊着笑话这才真正打起来,这也才是牌局的精髓,尤其那些走太太外交路线的,真正能在麻局上吃得开的往往都能在这上得到很多小道消息,更能打开人际,在平城的官场很是搞麻局人际的。
四人渐入状态,蒋凤璎还放下豪言说:“刚才我是试试手气,这会儿我要发力了,你们都小心点!”
逗得邹太太直笑,还问她:“许太太以前读过书吗?”
蒋凤璎道:“嗯,以前在平城中学里读书。”
马太太道:“看许太太的谈吐就知道家里有读书人。”
蒋凤璎道:“家父以前是前朝的秀才。”
邹太太扔了一张牌,道:“怪不得呢,前朝的秀才可不好考啊,也是有才气的。”
邹凤美笑呵呵的问:“你跟许先生怎么认识的啊?”
蒋凤璎心里想,被许渭常给抢来的,算是什么认识的开头?只能说:“他有个妹妹是我的同学,他经常来接送她上下学……”
邹太太道:“是了,渭常是有个妹妹在读中学的。”
邹凤美道:“那你和他还是真有缘分。”
邹太太道:“渭常这次眼光很好啊。”
邹太太因为家里有位强劲的姨太太,不仅对堂子出身的女人有成见,而且也不喜欢姨太太们,但是她出来交际就不能死叫这个理儿,因为现在但凡有钱有权的男人就没有不是好几个姨太太的,许渭常还算好的,起码把原配太太带到城里来享福,还有那些把原配仍在乡下不管的,而且许渭常在邹司令手下很久了,在邹太太这里也算是能上牌面的人物,起码没有像那些不开眼的去走邹司令得宠姨太太的路线,这才让邹太太能跟蒋凤璎玩一玩。
这时佣人走进来跟邹太太说:“太太,何二小姐来拜访您。”
邹太太一听,脸上立刻笑了,牌都不打了,说:“快请她进来。”
马太太道:“是哪位何二小姐啊?”
邹凤美道:“就是那位有一位兄长在南方那边当官,一位姨母嫁给了南方某位军长的何家二小姐啊!”
话音落下,蒋凤璎只见走进来一位高挑的梳着贴耳短发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哔叽呢的浅灰色格子女式西装,脚上还踩着一双棕色的牛津鞋,走起路来英姿飒爽,很是潇洒的样子。
等何二小姐走进来,蒋凤璎才看见她不仅穿着打扮时髦前卫,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一般女子穿这种男式改良西装都会有种不协调的感觉,但她穿起来却觉得那么合身,最近几本女性杂志《闺阁》《玲珑》介绍“穿裤装的名媛”,她们穿起来都没有何二小姐这般风流潇洒,而且她的长相也漂亮,长了一双剑眉,眼睛明亮至极,一笑起来让人觉得满室生光,看见她就知道她是一位极有主意的潇洒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