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朝中贪生怕死的文臣纷纷附和,要求李平秋放弃抵抗议和。
“议和?!”李扶摇倏地起身,握拳愤然道:“诸卿可知议和的条件是什么?——割地赔款!黄河以北的土地要尽数划为北燕的势力范围,我大殷千里沃土、百万无辜的百姓,俱要变为北燕的奴隶!诸卿食君之禄,却不为君分忧,如何面对大殷百姓、天下苍生?”
“那殿下可知,若是大殷将士负隅顽抗,将要死伤多少人么?殿下又可知,打一场仗需要多少钱粮?”楼皓嗤笑道:“与其让无辜百姓和将士死于战火之中,不如退兵求和,尚能抱住大殷最后的一点实力,将来东山再起也未可知。但若是像太子殿下所说,坚持死战,伤了国之根本,民怨四起,大殷可就真的是穷途末路了!”
“这究竟是什么世道!”李扶摇怨毒地环顾着四周或仓皇、或默然的朝臣,竭力挺直稍显稚嫩的胸膛,一手指天怒斥道:“国难当前,文官贪财,武官怕死!想要保家卫国的忠良,却还要被你们这群禄蠹耻笑!”
说罢,他再次下跪,抱拳道:“父皇,儿臣请求一战!生为人,死为魂,绝不做卖国偷生的走狗!”
李平秋拧眉深思,拿不定主意。这时涂灵簪抬起头,定定的环视周围,实现最终定格在软弱的皇帝身上。
未干的发丝还滴着雨水,在大理石地砖上汇成小小的一个水洼。她扶着长刀站起身,穿堂的秋风掀起她的发丝和衣袍,衣袂飘飖间,她讽刺一笑,轻而坚定道:“陛下不出兵也行,臣女收拢六万残兵,照样能打败慕容恪!”
“小小年纪,可不要讲大话!”楼皓轻蔑冷笑:“你若执意出征,不如立下军令状!”
涂灵簪凛然而立,毫无惧意:“那便以我的性命起誓,不破北燕誓不归还!”
“你一个人的性命哪够呢?毕竟大殷可从来没有女人率兵打仗的先例!”楼皓转身,朝李平秋一抱拳,露出一个阴狠残忍的笑来:“陛下作证,若是涂灵簪作战失败,便割了她一家老小的头颅,当做议和的礼金!”
闻言,李扶摇怒喝:“楼皓,你欺人太甚!”
“臣妇答应!”
李扶摇和涂灵簪俱是一愣,纷纷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孝服的美貌妇人在霍成功和几名武将的陪同下,摇摇晃晃上了殿,朝李平秋盈盈一拜。虽然面色苍白,她却是不卑不亢道:“臣妇愿赌上一家老小性命,恳求陛下让阿簪替父出征!”
“娘!”涂灵簪咬唇,竭力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涂夫人朝女儿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轻声道:“阿簪,拜托你了!一定要将你爹的尸身……带回来呀!”
涂灵簪狠狠地抹了把湿红的眼角,倚着八尺长刀,一字一句咬牙对朝臣说:“楼将军贪生怕死,我不怕!贪生怕死者,躲在我身后即可!愿为国死者,请随我一战——!”
霍成功和几名武将俱是撩袍下跪,雄浑的声音响彻金銮殿:“属下愿战!”
……
涂灵簪戴孝出征,迫于朝堂议和的声音,李平秋拼尽全力也只能调动霍成功部下的三万人马跟随。
三万人马对抗慕容恪十余万大军,所有人都知道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涂灵簪一身银铠红袍,执着八尺长刀,与北燕大军隔着黄河遥遥相对。十月二十三,骤雨初歇,黄河水势较缓,慕容恪的大军纷纷伐木造船,准备渡过黄河直逼长安。
涂灵簪站在黄土坡上,身边的霍成功道:“怕是今晚准备渡河了,可要准备投石机?”
“不必。”涂灵簪沉思,顺着黄河的水势朝上看去,问道:“上游是何处?”
“上游地势崎岖,水势极大。下游的百姓为了不冲垮良田,便在上游峡谷处建了堤坝……”说到此处,霍成功一顿,恍然的看向涂灵簪:“你是打算炸堤?”
涂灵簪颔首:“硬拼我们是拼不过的,得想办法让慕容恪元气大伤,北燕人不会水性,这是最好的法子。”
“那下游的百姓……”霍成功欲言又止,显然是有所顾忌。
涂灵簪看出了他的想法,沉静道:“不用担心,我已让乌鸦去打探过,下游几个村落的百姓都往南逃难去了。”
夜幕很快降临,涂灵簪让大军退到山坡背面安营扎寨。为了不引起慕容恪的怀疑,晚上大军都没有生火做饭,只是啃了些冷硬的干粮。
十月底的天气已是十分寒冷,夜里更是起了浓雾,打了霜。军营中有没有生火,涂灵簪蜷缩在营帐里和衣而眠,虽是盖了棉被,却依旧冷得厉害。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进了梦乡,却隐约听到帐篷外有人走过,接着,一个稍显稚嫩的身影悄悄摸了进来。
那人的脚步虽刻意放得极轻,但涂灵簪睡得极轻,几乎立刻就惊醒了。那道黑影蹑手蹑脚的摸到她榻前,涂灵簪瞬间睁开眼,顺势抓住黑影的手腕往榻上一掀,然后扑过去扼住他的脖子,沉声喝道:“你是谁?!”
“师姐……”一个熟悉的嗓音艰难的响起。
涂灵簪瞪大眸子,忙松了手,就着稀薄的月光看了看摔在榻上的少年,不可置信道:“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
做小兵打扮的李扶摇翻身起来,摸着脖颈轻咳几声,这才将一张柔软的狐狸毛毯子盖在她单薄的身躯上,清亮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我偷溜出来的,跟了你一路了。”
“你!”涂灵簪简直气结:“你起来,我这就找人送你回去!”
“我不走!”见涂灵簪隐隐发怒,李扶摇又放缓了语调,轻声道:“这里离长安那么远,又那么乱,将我交给其他人,你放心么?”
涂灵簪抱臂,冷冷的看着他。
李扶摇抽了抽鼻子,可怜兮兮道:“师姐别赶我走,我冷……”
涂灵簪正要反驳,却见营帐外霍成功的声音响起:“涂将军,慕容恪开始渡河了!”
涂灵簪只好将柔软温暖的狐狸毯子盖在李扶摇身上,立刻翻身下床,还不忘叮嘱他:“呆在里面,不准出来!”
毛毯下,李扶摇眨了眨晶亮的狐狸眼,表示让她安心。
涂灵簪和霍成功的人隐在岩石后,看着浑浊的黄河水上飘来了十来只木筏,载着百来名北燕士兵缓缓靠近。
“他们上岸了。”霍成功压低声音道:“要不要杀?”
“且慢。”涂灵簪沉着的望着那百来名北燕士兵,思忖片刻道:“来的人太少了,大约是慕容恪派来试探的,我们若在此时冲上去,无异于打草惊蛇……再等等。”
果然,那百来名北燕士兵四处查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埋伏在山地背面的大殷军马。见没有可疑踪迹,北燕探子们在岸这边晃了晃火把,打出了安全的信号。
不到两刻钟,岸那边的大军纷纷下水,乌压压的木筏子几乎飘满了整个水面。
时机已到,涂灵簪打了个手势,示意道:“放信号,通知乌鸦炸堤!”
火红的烟火在夜色中炸裂,恍如利刃划破黑暗。渡河渡到一半的北燕士兵懵了,慕容恪意识到不对,忙抽刀下令撤兵。
但是已经晚了。
一声巨响过后,地动山摇,滔天巨浪卷集着泥沙石块冲击而下,几乎瞬间便将成百上千的木筏冲得七零八落。慕容恪虽及时下令撤退,但仍有半数士兵落水,一瞬间轰鸣的流水声,北燕人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涂灵簪一扬手,带着霍成功率先冲了出去,先将上岸的那百余名敌军尽数斩杀。此时黄河水势上涨,三四万名落水敌军不是被淹死,就是被巨浪拍在暗礁上撞死,霍成功命人等在岸边,将少数侥幸爬上岸的敌军刺死。
短短一夜,慕容恪损失兵马四万余人,只好放弃渡河,匆匆北退。
首战告捷,待黄河水势稳定,涂灵簪率军渡河北上,到达沧州。在这里她遇到了涂侯爷曾经的部将,涂家十三骑中的陈闵生、张武等人,收拢残兵两万余人。
回忆那段日子,几乎是整日整夜的杀、杀、杀。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满身血气,和衣而眠,打盹的时候不敢卸甲,以至于被血浸透的内衫和皮肉紧紧的黏在一起,脱衣服时几乎要撕掉一整层皮。
一路收复三州十县,军中士气大涨。谁知刚过了幽州,慕容恪搬来了五万援军,以压倒性的人数紧逼幽州,涂灵簪吃了人生中的第一场败仗,匆匆退回幽州境内。
颓圮的城墙下,她与李扶摇背靠背坐着,浑身浴血,满身伤痕。周围狼烟滚滚,李扶摇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哑声道:“师姐,怎么办?”
涂灵簪愣愣的望着灰暗的天空,碎雪飘零,雁声凄厉,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冷,也觉察不了痛,眼神空洞而迷茫。
良久,她哑声道:“扶摇,我会让乌鸦送你回长安。”
李扶摇怔怔的望着她,脸上浮现出害怕的神色:“我不走,我得陪着你!师姐,你别放弃,想想莲姨,想想阿缨,想想我……”
说罢,他猛地抱住涂灵簪,双臂微微颤抖:“师姐,算我求你,别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