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不到秦宽竟突然发难,涂灵簪还未反应过来,那箭已经带着咻咻的风响刺了过来。她条件反射的往后一仰,几乎同时,李扶摇长臂一伸,情急之下竟是徒手抓住了箭矢!

锐利的箭尖在离涂灵簪的胸口只有一寸之差的地方堪堪停住,李扶摇紧紧地握住箭矢,手掌被割破,淅淅沥沥地淌下殷红的血来,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愣愣的望着涂灵簪,脸上呈现出极度的害怕神色。

下一刻,羽箭被他徒手捏断。他狠狠地转过头与秦宽对视,眸中蕴藏着骇然的风暴,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秦相,你惹怒朕了!”

“装了三年的傻兔子,皇上可算露出獠牙了。只可惜狼崽子将牙磨得再锋利,也斗不过虎豹啊!”秦宽不以为意,冷哼着再次举手示意:“放箭!”

然而,来仪殿的三万禁军却并没有反应。

没有得到回应,秦宽扭头望着埋伏在墙头的霍成功,不可置信道:“霍成功,你要造反么!霍府一家老小的性命你不管了?”

霍成功拔剑的手一顿,他垂下眼,浑厚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忠孝不能两全,为君而死,气节犹在!秦贼,我奉陛下之命诈降三载,如今来取你狗命!”

说罢,他扬剑一挥,埋伏在屋檐下的三万禁军纷纷弯弓搭箭,指向秦宽及其私兵。

秦宽似乎早已料到这局面,竟然抚掌大笑起来。片刻,他才对李扶摇摇了摇头,用浑浊的声音道:“妙哉,妙哉!也难为你小子了!当年为了将霍成功安插到老夫身边,你不惜饮下了我让他亲手送去的鸩酒,让我以为霍成功是真的背叛你了!你们一君一臣,倒是陪老夫演了三年的好戏啊!”

涂灵簪这才恍然:原来如此,霍成功是诈降的么。当初秦宽为了试探霍成功,让他亲自给李扶摇送去鸩酒时,被老母赶出家门,被世人唾骂成走狗时,他是何种苦闷心情呢?

而李扶摇为了打消秦宽对霍成功的疑虑,当着霍成功的面饮下那杯鸩酒时,他又是怎样的痛苦呢?

涂灵簪突然发现,无论是师弟也好,部将也罢,她都不曾真正的了解过他们。自己一叶障目,看不到真相,当李扶摇他们忍辱负重、孤军奋战,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为她复仇时,她却像一个傻瓜一样徘徊在原地。

她愣愣的望着李扶摇被箭矢割破,流血不止的右手,一股酸涩漫上鼻腔,湿热了眼眶。

而那边,秦宽依旧不慌不忙,仰天大笑道:“霍成功,你以为我真会放心将三万禁军交到你手里?”说罢,他再次挥手,三万禁军中至少有一半纷纷倒戈,将箭矢对准了霍成功。

局势反转,以秦宽和霍成功为首的三万禁军顿时分成两派,两派俱是搭箭对峙,势均力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秦宽这只老狐狸,霍成功跟在他身边三年,也不过只得了禁军的一半兵权。如今两军对垒,霍成功明显占下风,是不可能再有精力来帮助李扶摇了,而李扶摇的身边,却还埋伏着五百秦府私兵。

文焕之心急如焚,正要开口训斥,结果刚开口喊了句“舅舅”,便见一箭飞来,直直的钉入文焕之的胸膛。

文焕之捂着流血不止的胸膛瞪大眼,看了看弯弓搭箭的秦宽,又看了眼胸口的箭矢,悲戚的惨笑一声,缓缓倒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秦宽扫视一眼四周,心惊肉跳的百官忙纷纷躲开,不敢再言语,留下不知死活的文焕之孤零零文焕之躺在冰冷的地上,任凭鲜血浸透朱袍。

“这六亲不认的老贼,连自己亲外甥都不放过!”涂灵簪咬唇,正想要挺身而出,却见李扶摇轻轻拉住她胳膊,朝她摇摇头。

见牵制住了霍成功,秦宽再无后顾之忧,扬手示意五百私兵:“杀了涂氏余孽,不留活口!”

五百甲兵一拥而上,挥着刀剑砍向来仪殿内的四人。李扶摇等人势单力薄,只好且战且退,一路退到寝殿内,碰的关上大门。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撞门声传来,涂灵簪抹了把脸上沾染的鲜血,蹙起眉头:大门撑不了多久,也不知援兵何时到……

正想着,却见李扶摇忽的变了脸色,一把将涂灵簪扯到自己身后护住:“师姐小心!”

说罢,大门被砰地一声撞飞,炸开的木块飞满了整座屋子。李扶摇转身蹲下,紧紧将涂灵簪压在自己怀里,自己的后背却暴露了出来。

殿内的蜡烛顿时被疾风吹灭,一片黑暗中,五百府兵嘶喊着冲了进来,被张武和黄敬怀用蛮力阻挡了大部分。

涂灵簪赶紧拉着李扶摇往内室走,中途李扶摇踉跄了一步,差点跌倒在地上。

“扶摇!”涂灵簪赶紧转身去扶他,手搭上他后背的时候,她听见李扶摇闷哼一声,然后她摸到了满手湿热黏腻的触感。黑暗中,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涂灵簪惊道:“你受伤了!”

大概是门被炸开时的木块击中了他的背,殿内的蜡烛全灭了,她看不清李扶摇的伤势具体如何,只觉得李扶摇的呼吸颤抖,估计内伤和外伤都很严重。

涂灵簪心急若焚,愧疚万分,觉得自己太无用了,害得师弟为她受伤流血。

“别怕,师姐。只流了一点血,都不疼的。”李扶摇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自责,摩挲着抚上她的脸颊。黑暗中,他晶亮的眸子微微黯了黯:“好黑呀,师姐……”

或是碰到了伤处,他微微抽了口气,却固执的伸长了一只手,颤抖着往下,轻轻摩挲着涂灵簪细嫩的脖颈。良久,黑暗中的李扶摇轻笑一声,满足道:“太好了,师姐的头还在……以前天黑后我总会做噩梦,梦见没有头的师姐,在黑暗中孤零零的飘荡……”

李扶摇的声音越来越弱,涂灵簪一口咬住自己的下唇,免得自己会没有骨气地痛哭出声。

李扶摇缓缓倚着柱子坐下,一手牵着涂灵簪,垂头喃喃:“师姐还活着,太好了。”

涂灵簪一边含着热泪,一边匆匆撕下衣服下摆,将布条连接成长串,一圈一圈的缠在李扶摇的后背和胳臂上,草草的为他包扎止血,这才摸了摸他微凉的脸颊,轻声道:“扶摇,你在这休息一会儿,待师姐解决了屋外的那群人就来陪你。”

话还没说完,涂灵簪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李扶摇紧紧攥住。似是十分害怕般,李扶摇不顾才包扎好的伤口,狠狠的抱住了涂灵簪,怎么也不肯撒手。

师弟在受伤后似乎会变得十分的脆弱粘人,涂灵簪眼见张武和黄敬怀身负重伤,就很快支撑不住了,只好安抚的拍了拍李扶摇的后背:“放心,师姐命大,死不了。”

良久,李扶摇在她的肩头闷闷道:“那我数到一百,师姐就要回来。”

“好。”涂灵簪摸了摸他的发顶,然后轻而坚决的从他怀里起身,拔出长剑便冲入了混战。

怀中的温暖转瞬即逝,李扶摇虚弱地坐在内室的阴影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涂灵簪的背影,似乎要将她的身影刻入骨髓般,直到纷杂的刀光剑影将她的身形埋没,他这才抬起手臂覆在眼上,任由泪水滚滚而下……

……三年前,他亦是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安城外的大雪中。等来的,却是一别两宽,生死永隔。

这一次,请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

殿内血气横飞,残肢遍地,涂灵簪只觉得精疲力竭,甲兵好像杀也杀不完似的涌上来。

她和两个部将俱是受了伤,且战且退,一路退到了内室,剩余的百来个私兵战战兢兢的握着刀剑,对着面前那三个浑身浴血修罗。

张武抹了把满脸的鲜血,对累得剧烈喘息的涂灵簪道:“小主公,你先歇会,这里交给我和黄敬怀!”

涂灵簪退到内室,手中卷了刃的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因脱力而颤抖不止的双手,自嘲一笑:“我果然不擅长用剑啊!”

身后,李扶摇虚弱的声音传来:“师姐,你受伤了?”

“没有,就是太累了。我用惯了长刀,剑法不精,有些吃力。”涂灵簪闭上眼,轻声道:“一百数完了么?”

何止是一百,都数到一千三百八十九了。李扶摇笑笑,却是轻声道:“数到了五十,师姐还有时间。”

涂灵簪一怔,也没有拆穿他,视线却是投向窗外。今夜似乎格外漫长,等熬到天亮,救兵就来了……

“师姐,”李扶摇打断她的思绪,气若游丝道:“内室的花鸟图后有个机关,里面或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涂灵簪依言起身,一脸疑惑地走到内室墙壁上的花鸟图面前。将图画掀开,里头有一个巴掌大的凹槽,涂灵簪将手掌覆在凹槽上用力按上去,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过后,墙壁旁的柜子向两边打开,现出一间幽黑的密室来。

涂灵簪走进密室,只见里头摆放的物件十分熟悉:匕首,弓箭,衣物,钗饰,甚至是她曾经惯用的茶杯,全都整整齐齐地摆满了整座密室。

她顺手拿起架子上的一只鞠:鹿皮为元囊,米糠为内里,正是她曾经送给李扶疏的那一只。似是经常摩挲把玩的缘故,鞠表皮的红漆都掉了大半……

涂灵簪红着眼眶继续朝里走去,然后,她愣住了。

只见密室最里端的兵器架上,放着一柄长约八尺的大刀。刀柄是青铜龙纹状,刀身用白布一圈一圈的缠着,不见一丝灰尘。涂灵簪颤抖着扯下刀身上的白布,锃亮如新的玄黑刀刃映入眼帘,在她眸中折射出清冷的光芒。

没想到李扶摇竟将她的秋溟刀藏在了这里,不知暗自花了多少心血保养,长刀这么多年了,依旧锃亮如新。

指腹触上冰冷入骨的刀刃,一时间,烽火狼烟,刀光剑影在她脑海交叠出现,浑身热血都仿佛被点燃,叫嚣着要厮杀战斗!

她下意识单手握住刀柄,想要像曾经那般不费吹灰之力舞起大刀,结果八十斤的秋溟刀只是微微被抬起一寸,又无力的落回架子上。

涂灵簪蹙了蹙眉,换上双手握住刀柄,使尽全身力气咬牙一台,玄铁打造的大刀终于被抬起,涂灵簪扛着刀走了两步,便无力的跌倒在地上,大刀铮的一声落在地上,扬起一地灰尘。

涂灵簪拧眉看着剧烈颤抖的双手,又颤巍巍地握住青龙纹的刀柄,深吸一口气,用尽吃奶的力气扶起大刀……

刹那间,前世今生的种种恍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交叠而过,画面翻转,最终停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身白色武袍,玄黑护腕,浓眉大眼,笑得明艳万分……

涂灵簪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在问:“你是谁?”

“你连你自己都不认得了么?”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朝她展开一个模糊而温暖的笑容,“我是前世的你,你是今生的我,我能做到的事,你也能做到!”

她爱怜的摸了摸秋溟刀,这才吟吟一笑,对涂灵簪道:“扶摇就交给你了,要保护好他呀!”

一阵阴风袭来,画面如烟般消散。

不知是不是错觉,涂灵簪只觉得前世今生融为一体,浑身充满了陌生而熟悉的力气,她一声暴喝,八尺长刀拔地而起,威风凛凛在她手中一转,又铮的顿在地上。

涂灵簪双目赤红,目光阴冷,浑身衣袍无风自动,宛如女战神临世。她缓缓拖着长刀走出密室,刀尖在地上划出一路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