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过后不久,礼部尚书送来一封折子,说是要从国库预支部分银两,以备不久之后的春狩之需。

涂灵簪和冷香伺候李扶摇起了床,刚刚午睡醒的李扶摇似乎还带着起床气,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撑着额头半眯着眼,半响才看清跪在面前的人是谁。

从国库预支银两不是小事,故而必须要皇帝亲自盖上玉玺,才能调动库银。

礼部尚书双手呈上折子,堆笑道:“陛下,丞相已经批阅过了,请您盖玺罢!”

李扶摇接过折子,随意翻开一看,见上面果然有秦宽的朱笔批阅。他点点头,起身走向内间,窸窸窣窣捣鼓一阵后,捧着个一尺来宽的铜盒出来。

李扶摇将铜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巴掌大的方形雕龙古玉,正是大殷至尊身份的象征——传国玉玺。

盖上印章,待礼部尚书离去后,李扶摇又小心地将玉玺放回铜盒内,重新锁回内间。

涂灵簪收拾好茶水,正要退下,却见一旁的冷香呆呆的望着内间出神,似乎在思索什么。

涂灵簪过去拍了拍她,问道:“冷香,怎么了?”

冷香收回视线,轻咳了两声,哑声道:“头有些晕,大概是昨夜着凉了。”

“春寒料峭,是要小心些。”说罢,涂灵簪伸手,想要去试探冷香额头的体温。

本是一番好意,却被冷香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冷香勉强笑道:“大概是有些风寒,今晚怕是不能守夜了。”

涂灵簪压下心头的疑惑,道:“今晚我来守夜,你好生歇息罢。”

冷香道了谢,便匆匆回了房。

涂灵簪看着刚才被她抓住的右手,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

子时已过,万籁俱寂,整个来仪殿陷入酣睡,唯有窗外偶尔透出几声稀疏的虫鸣。

不知何时,一抹乌云缓缓笼住了西沉的月,阴影缓缓蔓延,包裹了整座大殷宫。

忽然,一阵诡秘的疾风袭来,将寝殿的蜡烛尽数吹灭。几乎在同一刻,涂灵簪警觉地惊醒过来,视线投向窗棂上显现的阴影。

窗外那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试探半响,接着,一杆尖细的竹节刺破窗户纸,吹进来淡淡的白色烟雾。

涂灵簪赶紧闭气,佯装被迷晕的样子,一动不动地闭目躺着。

待烟雾散尽,门外的黑影轻轻推开门,潜了进来。涂灵簪几乎要竖起灵敏的双耳,才能捕捉到此人的脚步声,看来,这个不速之客的功力不低。

神秘客踢了踢涂灵簪,见她一动不动,这才轻轻朝里间摸去。

这时,涂灵簪悄无声息地睁开眼,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蒙面黑衣人略显纤细的身影。

来仪殿日夜有重兵把守,这个黑衣人却能越过重重布防潜入寝殿,若非武功极高,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内贼。

涂灵簪悄悄隐在拐角处,透过轻薄的帷幔朝里望去,只见那黑衣人在李扶摇的衣物里翻找了一阵,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然后,黑衣人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榻,拔出匕首,缓缓接近沉睡的李扶摇。

涂灵簪心下一紧,以为那黑衣人要谋杀李扶摇,正要出手相救,却见那黑衣人从李扶摇的脖子上挑出一把用细链拴着的钥匙,用匕首将链子割断后,便拿着钥匙下了床。

见黑衣人并没有伤害到李扶摇,涂灵簪松了一口气,继续躲在角落里。她倒要看看,这人到底要偷什么东西!

黑衣人在床榻边摸索了一阵,似乎摸到了一个凸起之物,按下去之后,只见床榻下的机关突然开启,横出一个带锁的屉子来。

黑衣人拿出方才从李扶摇身上偷来的钥匙,接着一阵锁孔转动的声音,屉子咔哒一声被打开,然后,黑衣人从中摸出来一个眼熟的铜盒。

涂灵簪眯了眯眼。原来,这人是奉命来偷玉玺的。

正巧她好久不曾活动筋骨了,不如就拿这黑衣人来试试手罢!

如此想着,她随手抄起身边案几上的一个香炉,朝那黑衣人扔去。

黑衣人正沉浸在得手的喜悦中,冷不防一只香炉带着呼呼风声,准确无误地砸上自己的右手,只听见当的一声,刚到手的铜盒被打落在半空中。

几乎是电石火光的一瞬,另一道身影从角落里窜出,稳稳地接住了铜盒。

涂灵簪一手稳稳地托住铜盒,一手擦燃火引,将桌上的一盏琉璃灯点燃。只见昏黄的灯光下,她侧身而立,桃花眸子一转,将视线投在黑衣人身上,笑道:

“身体好些了么,冷香?”

那黑衣人一愣,拔出匕首做出防备之态,咬牙道:“是你!”

涂灵簪但笑不语。

她早就怀疑冷香是秦宽派过来的眼线,故而留了个心眼。今天下午,冷香那直勾勾地盯着玉玺的眼睛再次让涂灵簪起了疑,况且,冷香抓住自己手腕时的力度全然不似一个普通女子。

手劲大,步履轻而稳,冷香有武功,而且武功不低。若不是自己警觉,今晚恐怕冷香就得逞了!

只不过,秦宽要她来偷玉玺做什么?

正想着,那冷香拔出匕首对着涂灵簪刺了过来,压低嗓音恨声道:“萧尔雅,你是过来同我抢功劳的吗?”

抢功劳?莫非,冷香将她认成自己人了?

涂灵簪眼睛一转,侧身躲开她的攻击,随即手肘一顶,狠狠地撞在冷香手臂的麻筋上。冷香吃痛,震得匕首从她手中飞了出去。

闪着寒光的匕首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准确无误地落到涂灵簪手中。

涂灵簪把玩着匕首,接上她的话题,道:“是啊!这般好事,我岂能不分一杯羹?”

冷香丝毫没有意识到涂灵簪在套她的话,只捂着发麻的手臂道:“你别意气用事!若是坏了秦相的计划,你我都得死!”

涂灵簪歪头,笑道:“什么计划?”

冷香以为她在装傻,急道:“登基之事万事俱备,只差这一枚传国玉玺,你……”

涂灵簪一怔:登基?谁?

莫非秦宽想取而代之,自己做皇帝?

正要再问,冷香却突然起了疑心,上下打量涂灵簪良久,惊愕道:“难道你……你不是秦相的人?可你明明,明明是他安排过来的!”

见冷香起疑,涂灵簪也不多废话,将铜盒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手执匕首飞扑上去,瞄准了冷香的喉咙。

她这具身体力量不足,功力尚浅,只能依靠灵敏的招式取胜。若是一击不成,便极易被对方看出破绽。

‘铮’的一声,火光四溅,冷香不知何时拔出一把弯刀,格挡住涂灵簪的刺杀。

一击不中,涂灵簪已失去了先机,忙抽身后退。

冷香举着森寒的弯刀,冷然笑道:“还以为你多厉害!却原来是绣花功夫,有气无力!”

涂灵簪看了眼她手中的弯刀,沉声道:“你不是中原人。”

“没错。”冷香抬刀,猛地朝她冲过去:“你呢,你又是谁派过来的人?楼皓么!”

涂灵簪躲开刀刃,旋身绕到冷香身后,一手锁住冷香的手臂,一手将匕首狠狠朝她刺去,同时大喊道:“有刺客——”

冷香拧身挣开她,力气十分大,她桀桀冷笑道:“你尽管叫吧!我既是丞相派来的人,这四周又是丞相部下的兵,你以为会有谁来救你?”

涂灵簪心下一沉:她倒忘了这一点了!

冷香俯身一冲,欺身向前,喝道:“待我先解决了你,再杀了那狗皇帝!”

涂灵簪迎面一掌,与她对上。两人俱是被内力一震,连连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冷香用的蛮力,看招式倒像是鲜卑人。涂灵簪不动声色的将被震得发麻的左手藏到身后,冷静道:“你若杀了皇上,秦相到哪里去找一个这么听话的傀儡?”

闻言,冷香笑道:“待玉玺到手,自有真龙天子上位,何须傀儡?”

涂灵簪从冷香口中的只言片语可以推断:秦宽或许并不满足居于幕后,他想要得到玉玺,取而代之。一旦秦宽顺利拿到玉玺,李扶摇这个傀儡皇帝便没了用处,只能成为一枚弃子。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地过了二十招,涂灵簪体力不支,落了下风,冷香逼杀上来,招招致命。渐渐的,涂灵簪被逼至角落,接着,冷香一刀砍在她的肩上,鲜血几乎立即就淌湿了半只手臂。

涂灵簪受伤吃痛,却不避不闪,左手死死地抓住冷香持刀的手腕,不让她有机会逃脱,右手趁机将匕首狠狠朝冷香刺去。

冷香被涂灵簪用身体禁锢住,逃脱不能,只能仓皇侧头避让,‘嗤’的一声,匕首扎进了她的肩膀,差一寸就会割断她的颈动脉。

冷香吃痛,变得更加狂躁起来,她握刀的手再次用力,涂灵簪顿时痛的两眼发黑。

涂灵簪颤抖着拔出匕首,正想要拼死再刺上一刀,却忽的听见冷香一声惨叫,手上顿时脱力,跌跌撞撞的朝后倒去。

涂灵簪捂住深可见骨的肩膀,费力睁开眼一看,模糊的视野中,只见冷香的后背上被利刃刺出了一个血窟窿,而李扶摇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手中握着一把漂亮的象牙骨雕匕首,匕首上,猩红的鲜血正蜿蜒淌下……

他看着她,如同在审视一只蝼蚁,眼神比万年积雪还要阴冷。

也许,今晚他如同蛰伏的猎人般,躺在床上看了一场好戏。

他听着她们的谈话,看着她们厮杀,看着她在挣扎……然后在最后关头出手,给这段可笑的阴谋来了个漂亮的结尾。

涂灵簪失神地望着面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男人,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视线越来越模糊,最终,坠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