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烟。”

秦弘扬咽了咽口水，默默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千万不能慌张。等到终于冷静得差不多了，他才终于有了再次开口的勇气。

顾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不说话。

秦弘扬以前觉得女儿的眼睛很好看，因为她整张脸上就这双眼睛最像自己。可是现在，也不知是心态的关系还是怎么的，竟从那眼睛里看出了一种让他胆怯或者说是畏惧的东西来。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小烟，你最近真的变了很多，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你也不会这么跟爸爸说话。”

“爸爸你也变了很多。以前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关心我跟妈妈的。”顾烟气闲若定地将问题挡了回去。

“小烟。”秦弘扬头疼了：“我没有不关心你跟妈妈。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每天这么怒的工作还不是为了你跟妈妈？要是你这么说的话，爸爸真的很伤心。”

“那爸爸你给妈妈打过电话吗？其实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妈妈到底在哪里吧？是不是妈妈不跟你联系，我不跟你说这件事，你就不会去主动联系妈妈？我怎么就不知道，原来爸爸你每天都这么忙，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呢？以前的你，也不是这样子的。”

“我没有不联系你妈妈。只是，只是，这件事是你跟你妈妈做的不对，怎么连出国这种大事都没跟我说过呢？而且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我怎么给她打电话？这件事是你们母女俩先斩后奏的，难道小烟你还觉得错的是我吗？”说起这件事，秦弘扬除了心虚之外，也很不满。

他觉得自己做为一家之主的尊严受到了挑衅。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没有一个人跟自己说过。如果不是女儿说起的话，他甚至都不知道妻子出国的事。虽然，虽然，他那段时间因为某些原因跟妻子的关系有点僵也是事实，但不管怎样，这件事也是不能直接越过他的。

“爸爸那么忙，哪有时间管这些事呢？而且以爸爸现在的能力，如果真的有心去找的话，怎么可能拿不到妈妈的联系方式？连我，你都没问过几次呢。我知道了，爸爸你日理万机的，这些小事，是不能劳烦你的。”顾烟笑着说道。语气里的嘲讽，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秦弘扬也觉得这段日子过得有些混乱。除了自身的压力外，还有一些外在压力。外来的压力就是他的父母跟林珊那边。父母到来之后，不仅跟妻子女儿关系不好，最重要的是，没有儿子这件事也一再被提起。林珊那边，除了她之外，还有小芸的事。所有事情参合在一起，让他有些防不胜防，下意识地，就忽略一直很听话很配合的妻子女儿。

正可谓是，能吃的孩子有奶吃。现在，可不就是这样么？

如果顾烟知道他心中所想的话，只怕会忍不住仰天大笑三声来表示嘲讽。

简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可笑更荒谬的了。就是因为老婆孩子脾气好善解人意，所以就活该被忽略被漠视吗？这样的思维，大概也只有秦家人才会有吧。

“小烟，爸爸最近真的很忙，不是故意忽略你跟妈妈的。你能不要用这种语气跟爸爸说话吗？爸爸会很伤心的。”也许是真的感觉到了心虚，之前还趾高气昂的秦弘扬也变得有些低声下气起来。

也是顾烟心境好，才会听到这么好才没有恶心得吐出来。

“好了，爸爸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要是没事的话，你肯定不会专程来这里的。”顾烟将话题转到正事上。要是再继续听着这些虚假做作的话，她真担心饶是自己修养再高深也忍不住露馅了。

“是这样的。”见女儿终于不再说这件事了，秦弘扬也是松了口气。他自我安慰着这个问题就先放着，等过段时间女儿就会想开的。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去真的反省过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之类的。又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这种自己做错了什么需要反省的意识。

“小烟，你奶奶生病住院。可是都这么多天了，你也没去医院看看她？这样是不对的，爸爸不是教过你要孝顺吗？”

说起这件事，秦弘扬也很生气。只是因为之前提到的事情让他心虚的关系，所以这时候还没有那个底气来发泄愤怒。

顾烟差点没笑出来，这件事之前就讨论过，没想到他居然还不放弃？而且，真不知道她这个父亲是怎么想的，他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就该去看望那个伤害自己跟妈妈的老太太呢？难道他不知道，其实自己心里面最期待的，就是看到老太太一直在医院里住下去吗？

“爸爸不觉得要是我去了的话，奶奶应该会病得更严重吗？”

秦弘扬有些被噎住，回过神来后立刻语重心长地教导着：“小烟，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奶奶其实心里是很喜欢你的，她只是嘴硬。其实你奶奶一直都是刀子口豆腐心的。要是你能去看她的话，她肯定会很高兴的。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她没看到你不知道有多伤心。”

他很自然地篡改了某些事情，编造了一些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内容。

“奶奶喜欢我？”顾烟吃惊地瞪圆了眼睛，随后又叹息着反过来教育自己的爸爸：“爸爸，你肯定是看错了。奶奶从来没喜欢过我的，她讨厌我讨厌得看一眼都恨不得骂上几句。在她心里，我估计连路边的小野狗都不如。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

不等秦弘扬打断，她又继续说道：“如果真的是喜欢我的话，那爸爸你说的肯定不是咱们家的这位奶奶。像其他的那些奶奶们，确确实实是挺喜欢我的，除了我自己的亲奶奶。不然的话，哪有亲奶奶每次看到孙女都恨不得把她打死的？”

她掀开齐刘海露出额头上那暗红色有些狰狞的伤疤，认认真真地说道：“这里，还留着奶奶恨我的证据呢。爸爸，不是我不去看奶奶，是我还小，我也很怕死的。上次没被奶奶打死，我已经很幸运了。但是我不会一直这么好运的。现在妈妈不在家里，没有人能护着我，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每一句话，听着天真无邪，却都是句句珠玑地往秦弘扬的心上戳刀子。

那狰狞的伤疤，落在秦弘扬的眼里，让他那坚硬的心里也多少起了点心疼的感觉。而女儿那一句句看似烂漫天真的话，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控诉。最让他错愕的是，在女儿的话中，能保护她的人里，没有他这个做爸爸的。原来，女儿竟然已经这么不相信他了吗？

看着才十七岁的女儿用那么淡定的语气说着“怕死”“只能自己保护自己”的话时，他竟感觉到了内疚。也许他心里其实是知道老太太一直来的做饭是多不合理的，可是为了平衡两房的关系，却一直假装糊涂，甚至还期望女儿跟妻子这边能够退让。

“小烟。”秦弘扬内疚了，语气也缓和了很多：“那件事是奶奶不对，但奶奶也不是故意的，那时候她其实不是想打你的，那也是因为你突然冲出来替别人挡的啊。”

说起这件事他也有些恼火，而他一直以来希望冷处理这件事的原因也在于此。

“你说那个邰重有什么好的，居然让你在那种时候冲出来替他挡着？你难道都没看到他当时在打我吗？你这明显是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啊，所以那时候你奶奶才会一直很生气的。”

“所以，到最后还是我做错了？”

顾烟又忍不住笑了。

女儿的笑让秦弘扬有些脸红，他强忍着恼羞成怒的怒气，好声好气地解释着：“不是的，小烟你不要这么偏激，你知道爸爸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啊，我听到的就是这样的。爸爸你觉得那时候我不应该出来替邰叔叔挡着，所以我被砸到是活该，被打到医院抢救也是活该，被毁容了也是活该。甚至被打死了，也是活该自作自受。爸爸，你的意思，不就是这个吗？”

“小烟！”秦弘扬被那一声声“活该”给激怒了：“那个邰重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汤，让你事事都向着他，变得这么不可理喻的？”

“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成天想着忽悠你这种小女孩。看你，就被他骗得神魂颠倒的，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秦弘扬非常恼怒在女儿心里竟然是邰重比较重要的事情，说话也有些口不择言了。

“够了！”哪怕顾烟耐性再好，此时听到这种不堪入目的指责也是忍不住了。她怒吼一声：“你真的是做父亲的吗？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你是不是要把全天下最肮脏的事情都扔到我身上把我描绘得不堪入目才甘心？我是你女儿，不是路边的阿猫阿狗，我倒是不知道这世界上有那个做父亲的，会这样污蔑自己的没成年的女儿跟四十多岁的长辈有不伦关系的！我真是长了见识了！”

秦弘扬怔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对自己怒斥的女儿，回过神来后也是火冒三丈的：“顾烟！你不要太放肆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看你说的话，还像样吗？”

“话是你说的，事是你们做的，到现在倒是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了是不是？”顾烟完全不退让地反呛回去：“你们说那些话做那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才十七岁！我不是你的仇人，不是你的对手，我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才十七岁甚至都还没成年的女儿！你让自己未成年的女儿遭受这些，你这个父亲，是不是很骄傲啊？都说父亲是女儿的保护伞，你呢，你倒是好，有什么好事情自己担着，遇到不好的事就把我推出来当挡箭牌，还要我理解？你自己都不觉得可笑吗？”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顾烟的第一次爆发。

秦弘扬完全被说傻了，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在女儿心里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竟然是这么不堪。从被雷劈的感觉中恢复过来后，他已经气得手都在抖了。可惜的是，不等他说什么，顾烟就直接转身就走了。

“你回去吧。我是不会去医院的，如果你想让我把她气死的话，倒是可以试试。”

站在楼梯口，她回头看着那个呆愣中的男人，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说着：“爸爸，我已经忍太久了。”

所以，不会再忍下去了。不管是对你，对那两个老的，还是对林珊母女，都不会再忍下去了。

回到房间后，顾烟先是去浴室泡了个澡。

等到从浴室出来时，她的心情也平复得差不多了。情感的爆发后，冷静下来的却不是懊恼，而是释然。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如果不是理智一直在拉扯的话，她会说出更刺耳更诛心的话来。

她不知道自己那位父亲走了没有，也懒得去关心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坐在沙发上边擦着头发边拿起手机看。

不看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竟然有了五六通未接电话，还有十几条短信，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她一条一条地看着，紧抿的嘴角不知何时起开始上扬，连眼中，都带上了醉人的笑意。

看完所有短信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拨出了那个号码。

电话通了之后才刚响一声就接通了。

“小烟，你还好吗？到家了吗？”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心。

看过短信后，顾烟知道自己没接电话这件事让男人受惊不少，轻声说道：“我到家了，刚才去洗澡了，没听到手机响。”

听到那个轻柔的声音，电话那边的男人脸默默地红了下。

“这样啊，那就好。”男人在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纠结了。他实在不是个擅长交谈跟找话题的人，特别是对着电话，脑子完全就是空白的，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好。

此时，他很佩服那个总是嘴巴不停的好友卫涵容了。印象中，不管在什么情况什么场合下，这位好友都能找到各种话题，嘴巴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以至于只要有他在场的地方，就不会出现冷场的情况。

他有点担心，这样子不会说话的自己，会不会让女孩不高兴了。

其实他真的是因为太在乎患得患失所以想多了，顾烟早就了解了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对他有意见什么的。

“刚才我那位父亲来了，居然说让我去医院看我那位奶奶。”

在男人面前，顾烟根本不需要掩饰什么的。

“那你没事吧？”楼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些担心女孩的情况。毕竟，那位秦弘扬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是很清楚的。那种性格的人，会做出什么事，还真是不好说。

“没事。相反的，我现在很好。我终于说出了很多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话，把我那位好父亲好好地骂了一顿。”顾烟笑着说道。

听了这话，楼臻倒是放心了：“那就好。”

他一直都觉得女孩把那些事情藏在心里，每天要面对那些恶心的人压力太大了。现在这样都说出来的话倒是好的。至少，以后不用那么累了。

“这样也好？”顾烟有些忍不住笑了：“这个时候楼大哥你不是应该说要我冷静点，不能冲动吗？又或者是安慰我，让我不要跟那种人斗气之类的？”

“小烟你不需要。”男人的语气，非常的笃定。

顾烟怔了怔，心里最后一点乌云都散开了。她轻声说着：“你对我这么有信心，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谁都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等到最后终于挂断电话后，顾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机居然都已经发烫了，看看通话时间，竟然都快一个小时了？

这还是有生以来她讲过的最长的电话，就连跟妈妈，都没有这么长时间过？最重要的是，明明都讲了那么长时间，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讲了这么久了。

她看看手机，回想着跟男人聊天的内容，除了一开始说的是自己那位父亲的事，到最后好像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但就是这些芝麻小事，竟然让他们两个都聊得津津有味的？什么时候，他们变得这么无聊了？

她这边在盯着手机发呆，那边挂断电话的男人则是恋恋不舍的。他也是盯着手机看了又看，最后露出了一个迷倒众生的绚烂笑容。

------题外话------

这个是今天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