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绵绵的细雨已经持续了三天了,时间长了,这所久经风霜的木质老宅也难免散发出一些霉味,那些陈旧的味道混了阴湿的水汽,和成了一层层粘稠的淤泥,伸出了了千万条柔软的触子,沉沉地盘在屋内人的脚腕上,又循着活气,湿哒哒地沿着裤腿往上爬。
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切都显得无精打采,显得灰暗无趣,连待在卧室里的老人的脸上少见的失去了笑容,她刚挂下了一通来自医生的电话,正百无聊赖地在窗前发呆。
老人望着阴郁的天空,看那灰蒙蒙的天空像是一位沧桑的妇人,整日哀哀戚戚地以泪洗面,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慢慢与她记忆里另一张忧郁的脸重合在一起——
那是属于她所诞双胞胎之一,贤智母亲的脸庞,记忆里那个小女孩似乎永远都是童年时稚嫩而温顺的模样,白软的脸庞,漆黑水润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傲慢而张扬的嘴角。
不像泥地里打滚过得肆意又自由,仿佛是草地里飞跑的小狗那样的弟弟,年幼的女儿是乖巧地俯身在母亲膝头一只猫咪,早早便占据了老人所有的宠爱与目光,以依恋而憧憬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威严高大的饲主,也无条件接受来自楚瑶的所有期望。
女孩从小沐浴在家族长辈的目光之下,享受着母亲带来的荣华富贵,也自觉地以下任继承人的身份严格要求自己,她那么骄傲那么要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要活出一副成功者的模样,打造出一个事业强人的金身。
可也只有生养她的母亲楚瑶知道,破开那层骗人的伪装,她不过是个按家长要求生活行动,被溺爱到软弱且毫无性格的蠢货罢了,不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也不会做出自己的选择,老人那么听话那么乖巧的大女儿,活成了待在她掌心被随意揉捏的泥人,让她早早失去了兴致。
不过也就是这样一个以女强人著称的继承人,在面临龙神的请求时,给自己带来了一点乐子,她惊慌失措地首先推出了自己一无所知的胞弟,让他的女儿代替自己的孩子做了新娘,还腆着脸以随意捡来的弃儿充当怪物的养子以示心意。
多可笑多自私呀,女孩的丑态暴露无遗,楚瑶本猜想这可能也是她溺爱纵容出的一个坏毛病,属于人性之恶的一部分,算是个难得的个人特点,意外惊喜,她要是能一直这么以自我为中心,利用养子处身置外,发展下去应该也是挺有意思的。
可人毕竟是有感情的生物,平日里养着可爱的小狗,养熟了都有人把它当孩子,更何况是个病弱白净的男孩。她尽可能的逃避了作为贤智监护人的责任,能不看见少年阴郁的面孔,却不能忽视自己的良心,于是无法逃离的愧疚心埋在她心底深处,久而久之尽随时间的推移长出了致命的毒瘤,硬生生将那个外强中干的女人逼成了现在这种神经叨叨的模样。
尤其是在养子走向人类末路的现在,她精神情况降到了一个可怕的水准,怕节外生枝,楚瑶早作打算在暑假刚开始就把她塞到了手下的一个疗养所治疗,但没想道还是给她找了机会偷偷给秋芷传了暗示。
【哦,我可怜的儿子就快成为怪物了,虽然我这么多年都没爱过他,但最后我却良心发现受不了了,特别期望你能满足他的愿望,别选怪鱼了,赶紧和他在一起。】
这都是什么鬼话?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给准新娘提出这种荒诞的要求?
楚瑶当然是联系了护工加紧对女儿的看护,顺道呵斥了她一顿,本想着等事定之后再安慰女儿一番,却不想秋芷在今日因恶疾陷入昏迷,被送到别墅生死不明的时候的时候,会再次打电话,对女儿的请求表示赞同。
“好吧,我答应你,秋芷不用做龙神的新娘了。”
不过她快死了,也当不成贤智的新娘了。
“但你的女儿可以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出差是为了见谁。你在美国不是又留了一个种么?”
反正她和她弟是双胞胎,生的孩子长得都像,死一个借脸想回忆,日久生情都没差。
结果也就是这么两句话让另一头女人发出一半的笑声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她寂静了整整三秒,接下来发出的凄厉尖叫几乎要震破楚瑶的耳膜,那种绝望的哭声真是让人反胃急了。
只要一谈起自己的亲骨肉,那个多愁善感的女儿就立刻收回了突发奇想的善心,歇斯底里地跟她说什么“已经说好弟弟的女儿才是新娘”“秋芷千万不能死,一定救活她”之类的蠢话。
蠢话,都是蠢话,秋芷要真死了,哪轮得到她说话呀。她已经答应过龙神要给他新娘了,无论哪个都是一样的,但应诺最终都要实现,绝对容不得这个被□□的女人阻拦。
听到这里楚瑶已经觉得有点没趣了,本来就没什么特色女儿在她的眼里,就像是窗外的迟迟不肯放晴的天空一样令人心生厌倦,完全背离了她幼时乖张傲慢的可爱模样,这种多年养育落空的心情一言难尽。
而无聊恰是杀人的慢性□□,老人不过伤感了片刻,便决定收拾收拾决定做点别的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情,像是去祠堂安慰一下倍受打击的怪物。
找到龙神并没有花费楚瑶太多的时间,怪物正躲藏在一堆少女的衣物里,他明显受了很大的打击,不安的情绪转变成了行动,让他像是个脆弱的孩子,将身子一缩再缩,想完全将自己包进恋人换洗的衣服里。
但是在吸收了秋芷吐出来的那口黑血之后,怪物的体内也跟着发生变化,那些分裂出来的肉触无法好好的收进体内,只能张牙舞爪的在外挥动,所以现在的龙神完全失去了诱人的外貌,他连拢回基本鱼形都做不到,只能散在地上滩成一片,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可怖的肉山,让人想忽视都难。
老人绕着他走了一圈一看也就明白了他现在的状态,想到今天见到的一个两个都是这种郁郁寡欢的模样,她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气,伸手以袖掩住了口鼻,楚瑶清了清嗓子还是和龙神汇报了下现在的情况。
“我想现在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的,你也知道医生的能力,秋芷在那里不会遭太多罪,至少不会太疼。”
“你也歇歇气,别太怪贤智了,他毕竟还是个不太会用力量的孩子不是么?”
“我不会做什么的,我答应过秋芷要实现他的愿望。”
秋芷的一口血已经能让他分析出不少东西了,怪物第一时间收回了自己的气味,之后也明白了另一股异样的来源,盛怒之下散发出来的气场让楚瑶都忍不住感到身体发凉,他像是想要冲过去撕开少年的身体,但最后在千钧一发的那刻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是他弟弟,回来看到出了意外还是会伤心的,但秋芷要是不在了,我就不知道他还算什么了。”怪物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得极低,他心中翻滚的感情无法抑制,一时不小心甚至扯掉了自己的一根触手。
楚瑶瞥了眼便觉得那可能就是自己孙子的下场了,她伸手扇了扇飘到身边的血腥味,到底是心疼自己养了多年的小怪物,想着万万不可折在他手上,赶紧开口转移话题打圆场。
“别那么激动呀,就算秋芷真有什么万一,你新娘的位置也不会空下来的。”
“你看我还有个女儿,她在美国也偷偷留了一个小姑娘,只比秋芷小两岁,脸是……”
她这是把怪物当成一个丢失了玩具而苦恼的孩子了,想着反正取新娘的目的都是为了生个孩子当【】伴侣,身体素质没差,脸也相似,坏了一个就换没什么大不了,说得风轻云淡,却没想到怪物反应却会如此激烈,立刻嘶声打断了自己的发言。
“闭嘴,楚瑶!不许说她会有万一!”
“收起你那些无聊的安排,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给那个医生,她绝对不会有事的……”
……
“我只有这一个新娘,再也不会其他人了。”
“这次我当你是年纪大糊涂了才会说出这种话,不跟你计较,你这几天好好静静吧,后面的事我自己处理。”
本来是要安慰孩子的老娘反被当成孙子狠狠训斥一遍,楚瑶在当上家长之后就再没经历过这种“特别”的对待了,一时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怪鱼对待族人向来宽厚,比起管理他人琐事,它更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间久了,楚瑶都快忘记这也是个百岁以上的长辈了。
哈!她老爹老娘都死得太久太久了,他们都成了一堆黄土,而兄弟姐妹个个都是软蛋,现在她楚瑶才是楚家的家长,给它提供新娘也不过是看它有趣一时兴起,哪里轮得到这个被圈养的怪物来管教自己?被当成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来骂?
还说我年纪大糊涂?让我静静,它来管家?
老人今天遇到的个个都是“有主见”,“不识好歹”的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她垂眼看着这个一谈感情就犯晕,天真到可怕的老骨头,虽心中不耐但眉眼仍旧是恭顺的。
“那是我不对了,我老了,不懂年轻人的恋爱,不该擅自揣测你对新娘的感情。”
“联系医生就交给你了,我去领罚喽,关禁闭。”
家主不得违逆怪物的意思,现在因为这么突然的一出,她竟然轮到了和孙子一样被防备的地位了,不过也好,阶下囚们刚好趁这个机会多交流交流感情。
对家里的怪物不满意的话,换掉就好了!反正养狗的话,父母辈继承来的已经是个迂腐而无趣的老骨头了,她本来就想自己重新再养一只,养那种只属于自己的,阅历少又没什么亲人所以格外好控制的小可怜——
他便宜的老娘抛弃他,他冷漠的养父不喜欢他,他可爱的姐姐又即将远离他……
楚瑶想现在正是他孤立无援,急需同盟的好时间。
就在这场连绵阴雨结束之时,将所有错乱的关系重新分布,让这个家迎来一次大洗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