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王子与公主(1/1)

倘若罗老在此,说不定会夸奖槐诗你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年轻时的几分风采。

但对于罗娴而言,究竟是另有原因还是槐诗可能是真正的天才其实都无所谓,并没有什么区别,反而……更加的兴奋了起来。

“这样的话,我不需要放水也没问题了吧?”

罗娴的笑意所带来的寒冷忽然窜上了槐诗的后脑,死亡预感从颅骨中疯狂地扩散开来,瞬间的恍惚几乎令槐诗的意识都慑服在那恐怖的杀意之下。

紧接着,她便突兀地来到了槐诗的面前,倒持短剑,向着槐诗的面孔刺落。

那动作太过于轻柔和顺畅,以至于会让人产生联想,感觉这是温柔的抚摸,可实际上,在行云流水的动作之中所贯穿的是不折不扣的杀意。

迅捷而快速,纵然有虚无之镜的预判,槐诗依旧险些被这一招划烂面孔——太快了,她的速度,快到自己无从预判,在预读浮上心中的第一个瞬间,她就已经近在眼前。

崩!

剑刃被格挡开来了。

没有采用任何技巧,而是使用最粗暴的方式。

以强对强。

炽热的血气从槐诗的左臂之上升起,狂乱的力量自他的躯壳中涌动着,为他带来了焚烧的痛楚和近乎雷霆一般的力量。

槐诗咆哮,踏前,竟然再度将罗娴逼退了一步。

罗娴的眉毛挑起。

未曾想到山鬼的圣痕和超限状态结合之后,竟然能够抵达如此不可思议的程度。

斧刃劈落,粗暴地掀起飓风,撕裂了脚下的大地,裂口笔直地向前延伸,瞬间数十米,一直延伸到了罗娴的脚下。

奢侈地挥洒着这一份力量,槐诗探索着自己所能够接受的上限,瞬间,破空而至!

肌肉是有其极限的,哪怕是传说中每个人使用的力量只不过是肌肉的多少分之一,只要解开束缚就能够爆发到令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但依旧是有极限的。

山鬼圣痕本身的等级就注定了这一份上限的存在。

但源质本身,是不存在所谓的极限这种说法的,忽略掉了每个人的特殊性质、位阶的转化和源质的总量之后,源质这一诞生自灵魂和意识的力量,本来就是违反了物理学和热力学基础的。

它能够达到颠覆现境三大封锁的程度,只要有足够恐怖的数量,在创造主的手中改写这个世界未必不可能。

而鼓手与禹步的突破就在于此,它是全世界数千种源质运用中,和肉体衔接最为紧密的几种之一。

它能够通过纯粹的技艺和源质应用的结合,帮助人突破本身肌力的极限,释放出远超本身的破坏力。

通过无止境地抽取着四周的生机,槐诗得以转化出大量的血气,源源不断地灌溉入虚无之镜中,凭借这开挂一样的力量提前了数年可能十数年自己才能够娴熟掌握的这一技艺。

此刻的他,能够感受到随着源质不断地消耗,自己的力量在不断的提升,一步步地摧残着这一具早已经遍布暗创的躯壳。

他会死。

在虚无之镜的辅助之下,吝啬又充分地利用每一条肌腱、每一支骨头,每一个关节,直到最后,迎来全盘崩溃。

精确地走向灭亡。

在如此疯狂的运作之下,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寿命在迅速地缩短,就好像将一辈子的力量都挥霍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内。

不,还有十几分钟么?

留给他的时间还有多久?十分钟?五分钟?还是三分钟?

在这一条虚假生命挥霍完毕之前,他还能够享受这种超越极限的力量多久呢?

他早已经抛之脑后。

“来!”

美德之剑与祭祀刀摩擦,迸射火光,照亮了山鬼破碎的笑容,少年胸前的裂隙中迸射出炽热的光芒。

他在燃烧,为自己的粉丝献上表演。

“时不待我。”他轻声呢喃,“珍惜这最后的见面会吧!”

剑刃,劈斩而来!

崩!

轰鸣中,罗娴抬起双臂,遍布裂痕的长短双剑劈斩而出,自空中烧出了数十道银白色的钢铁辉光,残缺的弧形好像铭刻在了空气中那样,撕裂了飓风,和槐诗手中的钢铁碰撞在了一处。

火花飞迸!

长剑破碎,槐诗踏钱猛攻,可罗娴却后退了一步,好像早有计算那样,随着践踏,有时一柄铁锤自地上飞起,落入了她的手中,随着她的挥洒,自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形,再度和斧刃碰撞在一处。

刺眼的光芒,一闪而逝。

“早知道你能够这么强的话,我就不用等这么久了——”

罗娴的神情越发地愉快起来,自破碎的灵魂之中,深渊的沉淀狂舞,化作漆黑,喷涌而出,几乎将槐诗吞没了。

杀意刺骨。

“你知道么?”自刀剑的碰撞中,她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忽然说:“父亲他,本来是想让你杀死我的。”

“总有人对我寄托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槐诗劈斩,面无表情地反驳:“从一开始我好像就说过,我学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杀死任何人!”

“——笑话。”

金属碰撞,迸发尖锐的声音,却无法压下面前罗娴的笑声:“难道有人是为了天下太平来学习杀人的方法么?”

“或许你不太想相信——”槐诗忍不住叹息:“我只是那会纯粹有空而已啊。”

“我真喜欢你这种口是心非的样子,好像情话一样,总能骗到那些没有见识过的女孩儿,在你的计划中,这包括我吗?”

罗娴轻笑着,上前,手中的兵器随着她的脚步不断地轮换,甚至空手,雷霆、霹雳、天崩、地陷,凌厉地将槐诗压制在了下风。

一拳!

槐诗手中的斧头脱手而出,飞到了空中,不等它落地,就消散,再度从槐诗的手中凝结,挡住了她自地上抄起的匕首。

近乎贯穿了厚重的斧背,尖锐的锋芒距离槐诗的眼瞳只差一线。

他眯起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一点寒光。

毫无动摇。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

罗娴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好像轻声呢喃一样,随着水晶鞋的踩下,闪烁那样从槐诗的背后出现,在他耳边轻声述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们是依靠着杀死了什么东西而活到现在的,槐诗,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去杀死更多。”

她微笑着,凝视着同类的侧脸,告诉他:

“我们都一样。”

“你也有魔法长发吗?”

槐诗反问,转身,自这半步之间,向着她斩落祭祀刀。

“你有魔法双手吗!”

斧刃劈斩而下。

“有小动物会跟你说话吗!”

长枪横扫。

“——会有小姐姐像帮我一样,帮你解决麻烦吗!”

轰!

愤怒的剑刃刺出,贯穿空气,笔直的风自遥远街道的尽头留下深邃的刻痕。

槐诗喘息着,任由血液从脸上落下,凝视着退步至远处的罗娴,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们不一样!”

“我是槐诗,男,十七岁,东夏高中生兼专业大提琴手兼天文会行动干员兼乐园王子、灾厄乐师、见习除魔……一大堆有的没的的头衔。”

槐诗昂起头,告诉她:“我,有一个梦想!”

“我要保护我的家人,我要靠着自己的努力去活下去,去出人头地,我要受人尊敬的度过我的一生,在我七老八十的时候,在老婆孩子和孙子的陪伴下幸福的死掉,最好死了都能进到什么狗屁游戏的卡池里,让人为我氪金!”

“我要活着,我要活得更好,我要更多的人也能像我一样!”

“所以——”

槐诗踏前,劈斩,向着罗娴断然宣言:“我和你不同!”

奋尽全力,踏破了风,踩碎了脚下的大地,追逐着罗娴变幻不定的影子,全力斩落了手中的长剑、短刀与斧刃……

这是拼尽了一切的和弦。

这是未曾抵达的高峰,燃烧的源质附着在铁的锋刃之上,迸射出双目不能直视的辉光,好像随着钢铁一同呼吸那样,圈禁之手的力量施加在了每一寸钢铁之上,令铁迸发出了与槐诗呼应的轰鸣。

罗娴后退,再退,那一瞬间,槐诗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在虚无之镜的映照中,竟然看不见她的踪迹了。

只能够看到她近乎飞翔那样地辗转在燃烧的铁光之间,回旋,起落,轻盈地不可思议,自空中落地,脚尖轻点着地面,双手优雅地展开。

自龙骧的进攻中,毫发无损。

那不是什么出乎预料的技艺,甚至没有动用凌驾与槐诗之上的速度,倒不如说,更像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宛如应和舞伴的呼应那样,迈动轻巧地步伐,同热情地追求者保持了最矜持的距离,又若即若离地留给他一亲芳泽的机会。

槐诗错愕地看着她,不可置信,几乎忽略了四肢上传来的痛苦。

“嗯?”

罗娴疑惑地歪头看着他,笑容似是促狭:“‘芭蕾’,没有见过么?”

她再度踮起脚尖,自原地完美地向着槐诗展示了基础的动作,眼神飘忽又专注:“刚刚你选择演奏的曲子,我听过……是圣桑的《天鹅》,对吧?”

槐诗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回应。

自己的节奏,完全被她看破了。

不,或许从一开始,就像是戏耍那样地没有当回事儿吧?

“我很喜欢芭蕾。”罗娴认真地说,“可惜,我只学过两天,老师就把我赶走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就学会《天鹅湖》。”

说着,她带着轻柔地微笑,踩着无声地节拍,自血泊中跳跃,回旋,娴静的背影转身,舒展修长的双足和手臂,轻巧地回旋。

好像随着无声的旋律起舞那样,美得不可方物。

最后,她转过身,看向槐诗,轻声问:

“怎么样?”

“很美。”

槐诗颔首,“真的像天鹅那样美。”

没错,好像自血色的湖畔起舞的天鹅一样,明明是令人害怕的颜色,明明是令人恐惧的景象,可有她在,一切好像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红天鹅。

“不止是芭蕾,绘画也好,歌唱也好,哪怕是小提琴我也学过。”

罗娴忽然说:“我都很努力的学过,哪怕学得不好……看电影、听音乐、做菜、织毛衣、帮助老人和小孩,向需要帮助的人捐款、追星、谈恋爱。所有能够让人快乐起来的东西,我几乎都已经尝试过了。”

她看着前方的少年,不知何时,笑容已经消失了。

“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你们说的那种快乐,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槐诗?”

她踏前一步,郑重地凝视着槐诗的眼瞳:“究竟怎么样才可以像你这么快乐呢?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我应该,怎么样才能变得幸福起来呢?”

“求求你告诉我。”

她说,“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近乎祈求的那样,她期冀地看着槐诗的双眼,恳请着他的慈悲:“请你告诉我吧!”

“……”

槐诗沉默,怜悯地看着她,看着她千疮百孔的灵魂,还有已经将她吞没了的黑暗。

嘴唇开阖,却无从诉说。

只能无力地沉默。

于是,罗娴了然地垂下眼眸,就好像早有预料的那样。

“你也没有办法,对吧?”

从生下来开始,她就一直期待着,能够体会到那些别人口中的东西,学前故事中所说的快乐、童话里说的爱,和存在于每一个故事结尾中的幸福……

可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什么又是所谓的爱呢?

“这些东西,都是骗人的,对吧?”

就好像终于领悟了那样,罗娴恍然地呢喃。

那些都是骗人的东西。

都是……谎言!

是所有人用来欺骗她一个人的谎话。

那是只有别人可以拿来跟自己炫耀的宝物,而她,什么都没有。

“……”

自漫长的沉默中,槐诗不敢在去看她的眼睛,无力地叹息:“对不起。”

“是这样么?”

罗娴的眼神渐渐地冰冷了下去,不复刚刚的热诚与期待,渐渐地,变得好像深渊一样,空空荡荡。

“你为什么不走呢?槐诗,游戏不是已经结束吗?”

她漠然地问:“从来没有冲着名次而来的你,只要愿意的话,随手可以从这里离开,对不对?为什么要陪一个女疯子留下来做游戏呢?”

“我本来是想跑的,但没跑掉,后来不想跑了。”

槐诗说:“我想救你。”

罗娴愣住了。

在沉默中,好像听到了一个绝佳的笑话那样,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震动肺腑,拉扯着声带,发出了嘲弄又促狭地笑声。

大笑。

“原来如此吗?”

好像终于明白了他一直以来徒劳的努力究竟想要做什么,可是却因此而更加的不可置信,更加的感觉……荒唐!

“你真的是王子殿下啊,槐诗。”

她轻声呢喃着,自低语中抬起眼眸,向着面前的少年,展露出宛如深渊本质一般的狰狞和死寂。

无数的血水动荡着,因为远方有雷鸣的声音响起。

破碎长街之上的寂静被撕裂了,堆积成山的尸骸在冲撞之下分崩离析,血雨的幕布被撼动,卷向四方。

有尖锐的阴影自血雨的尽头浮现,呼啸而来,自虚无中凝聚了自己的形体,在水晶鞋的践踏之下应召而来。

墨绿色的烛火映照之下,枯朽干瘪的庞大南瓜饱蘸血水,在骸骨之马的拉扯之下,六个巨大的车轮碾压着大地,迸发雷鸣。

在灰姑娘的祈祷之下,来自噩梦的南瓜马车重新浮现在这一片地狱之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地气息。

“那就请与我起舞吧,王子殿下。”

罗娴伸手,抚摸着骷髅巨马的面孔,回头向着远处的槐诗发出邀请:“就像那个时候站在舞台上的你一样,闪闪发光的,好像能拯救每一个人一样。

请和我跳舞吧。”

如此,登上了死亡的马车,向着槐诗投来最后的冷酷一瞥:

“——我可是深深的……爱着你的啊。”

于是,骷髅战马嘶鸣,马车之上有血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形成如有实质的凶戾和狂暴。在不顾忌自身的力量和疯狂,乐园之路的奇迹被唤醒了,狰狞地向着槐诗吐出了死亡的气息。

深渊之爱,寄托其上!

在寂静中,槐诗叹息,拔出美德之剑,劈斩。

铁蹄践踏在破碎的马路之上,白马再度从虚空中归来,嘶鸣了一声,看到远处的马车上的灰姑娘,便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不快地朝着槐诗打了个响鼻。

一双眼睛瞪着槐诗。

为什么你总能惹到这么麻烦的对手?

“是啊。”

槐诗挠头,“为什么总是会碰到这么棘手的敌人呢?”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原因。

大概这个世界对自己不好吧。

可相比其他人而言,他难道不是幸运的吗?

他还没有倒下,没有迎来自己所无法承受的苦难、折磨和蹂躏,没有被不讲道理、突如其来的死亡所带走,也没有被这个世界所磨灭。

他还活着,还能够爬起来,还能继续向前走。

所以哪里还有什么借口可以抱怨呢?

现在,苦水已经倒完了,他还未曾死去,所以,还不能在这里放弃。

“我要去履行王子的职责了。”

槐诗望着白马,微笑着问:“能不能帮个忙?”

白马瞪着他,不知是恼怒还是沮丧,很快,打了个响鼻,哼了两声之后,骄傲地挺起胸膛,示意他搞快点,不要磨蹭。

自是神骏非常。

槐诗咧嘴笑了起来,翻身上马,望向马车之上那个黑暗中的身影。

“准备好了?公主殿下。”

乐园的王子手握着缰绳与剑,轻声宣告:

“——我要上了!”

血色的马车之前,两匹骷髅战马不快地嘶鸣了起来,无声咆哮。

马车之上的黑暗中,似是有愉快地笑容浮现。

“只有你能给我带来这样的快乐了,槐诗。”

罗娴抬起手,灰烬之中有痛苦的火焰浮现,覆盖了整个马车,乐园之路的力量在此行驶,与她的手中展现,将庞大的力量寄托在这一辆战车之上。

她凝视着槐诗的面孔,等待着他最后的表演,自己所能寻求到的最后一丝稀薄的快乐。

来吧,王子殿下。

请为我带来最后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