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外, 紫霄宫。

鸿钧闻得紫霄宫外雷云阵阵,心头一阵烦乱, 习惯性想要唤昊天来问话,忽又想起昊天已到天庭掌事去了,张了张口便又顿住。

他皱眉闭目一探,便觉出不对来,猛然从蒲团之上惊起。

小太玑。

他飞快感应着太玑和陆压的方位,却察觉到这等紧要关头,陆压这臭小子居然没同太玑在一起?!

这混蛋小兔崽子!!

好脾气留他在小太玑身边,就是帮太玑化灾解难的, 哪知关键时刻这不靠谱的家伙竟把太玑一个人扔下不管了?!

鸿钧许久都没有生气发怒过了, 有天道盯着,他不会表现太过明显,但此时但凡有半个人在紫霄宫内,都能瞧得出道祖心情已然差极。

鸿钧心中焦急,本欲出宫, 又将步子收了回来——身为天道化身,除非有能引起世界崩塌的大灾意外,否则决不可离开紫霄宫半步。

太玑遇劫之事,和上次不周山倒不同,要是现在就按捺不住, 天道必会设下更多磨难。

早知小太玑命中有劫数, 却不想来得这般快!

这世上劫数繁多, 妄境, 杀劫,缘劫,造化劫……应在太玑身上的究竟会是哪种,却无从知晓。

这其中,雷法已算是最小打小闹的了,更让人放心不下的是,天罚过后,还不知会有什么在等着——天雷仅是劫数开始的信号罢了。

他的小徒弟已随他修行了七百余年,要渡劫了。

鸿钧压抑住焦心,出口唤道:“太清何在——”

绵长浑厚的声音直直传入玄都天八景宫中,八景宫里打盹儿的两个小不点儿和老牛一齐被惊醒,玄都条件反射打了个激灵,连忙起身,虚对空中稽首拜道:“回师祖,师尊闭关多日,尚未出关。”

鸿钧眼睛眯了起来,也不多将神识停留,就转向昆仑玉虚宫:“玉清——”

元始天尊刚督促弟子们结束了一日的修行,竟听到鸿钧传音,惊得眼皮都跳了起来。

他有条不紊起身,恭敬拜道:“师父有何吩咐?”

鸿钧暗道果然三清之中还是元始一向最为靠谱,强作淡定道:“你小师弟正在人间历劫,我察觉他修为尽失,恐怕挡不住那天雷,你速去助他一臂之力。”

元始的心脏猛地揪了起来。

小师弟历劫?怎么从未听师父提过此事??

修为尽失……师弟该不会又挖了什么“本不该出世之物”出来罢?

这节骨眼赶得也太不巧了,师弟平日里攒了不少功德,怎得到了渡劫的时候都派不上用场的……

噫,慢着!

那岂非是说,小师弟如今一颗没有修为的绒球团子在挨雷劈?!

元始冷汗都下来了,难怪师父急成这样!!

他立刻领命,对鸿钧应道:“师父放心!我这便去救师弟!”

鸿钧却阻了他:“……不妥,你师弟身上如今还带着太清确立天皇圣位的诏书。”

元始何其聪明,当即明悟了个中关节,转头对大弟子吩咐道:“广成,速去人间寻你小师叔,务必将他平安带回!”

人教要册立天皇圣人,元始若此刻在伏羲面前露了面,恐有抢老君机缘的嫌疑。且圣人怎能轻易在凡人面前抛头露面……弄不好会干扰他们的信仰。

广成子虽得师命,却茫然至极:“谨遵师尊吩咐!只是……人间这么大,弟子该去哪儿寻小师叔啊?”

元始恨铁不成钢拂袖道:“哪儿的天雷劈得最凶就是哪儿了!跟了我这么多年,看云头还不会吗!再晚上片刻,你小师叔就熟透可以上桌了!”

“是!!”广成子觉出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应道。

元始天尊将一团法宝扔进他怀中,快语道:“此乃戊己杏黄旗,一旦祭出无物可破,万法不侵,或能抵挡天劫。”

广成子见师父把这等极品先天灵宝都拿了出来,也不再废话,收起法宝就向人间赶去。

与此同时,娲皇宫内,陆压莫名其妙的心头焦躁不安。

他听着下界雷声滚滚,皱眉对女娲道:“娘娘别再同我卖关子了,您当真没有耍我?我都将缚妖索白送给您,您怎还用假红线来糊弄我?”

女娲同红娘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笑地打颠儿:“谁糊弄你了,那红线明明就好好地系在你身上。”

陆压没好气道:“我眼睛又不瞎,系没系在身上我瞧不出来吗?”

女娲笑眯眯道:“嗯,确是瞧不出来的。”

“……”陆压不想同她贫嘴,捏着眉心道:“先前说好的,您教我讨小少爷欢喜,予我红线,我将缚妖索交给您,怎得得了东西就不认账?”

红娘上前一步道:“先前说好的是在小少爷回来之前,我教你追求道侣的诀窍。这都回到娲皇宫了,早就过了期限了。”

陆压不满嘟囔着:“……照着你教的做了一次,还被骂了一通臭流氓,谁知有没有用……”

女娲听罢又抱着肚子笑了起来,好半晌都直不起腰:“小道君果是个活宝!哎呦,这么可爱的两个小人儿,要是能捏成小泥人时时逗弄该有多好……”

陆压立刻变了脸色:“娘娘!我好歹也是个准圣,您也尊、尊重一下!”

女娲闻言便兴趣缺缺撇了撇嘴:“这么千百年了,我也就捏过两个大人物,其中一个还是我兄长,真是无趣至极……”

她随手在陆压身上一点,懒趴趴卧在玉座上,慵懒道:“喏,自己看。”

陆压半天没瞧出门道,狐疑看向女娲,却见对方勾了勾下巴,示意他看自己手掌。

陆压将手放到眼前,瞧见他小指根节处一截儿系得小巧可爱的红线,线头那段不知连在了什么地方,消失在虚空里。

“这……”

“红线有灵,若遇到了有缘人,它自己会拴上的。”

陆压脸上终于浮起笑容,还未来得及感谢女娲,就又看到指上那红线明明灭灭闪烁起来,几次都要消失似的。

陆压皱起了眉头,问道:“娘娘,这红线系上了可还会断么?”

“自然会的,”女娲懒懒答道,“要么生了变故两人恩断义绝,红线会自行脱落;要么其中一方陨落了,红线则会自行消散。”

陆压顿时心里凉了半截儿,如坠冰窟。

他好端端的在这里自是无碍,这红线要散未散……必是线那头的叽叽出了事!

此时再听宫外雷声滚滚,陆压当即惊出一身冷汗,急问道:“今日下界是哪位道友在渡劫?”

女娲古怪道:“我怎会晓得?我捏泥巴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功夫去关心谁渡不渡——”

她的话骤然收住。

女娲飞快坐直了身子,稍一测算,脸色也变了:“……兄长?不对……这……”

陆压着实坐不住了,连个道别的话也顾不上说,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女娲自觉这事儿办的有些不妙,匆匆在他身后喊道:“帮我也瞧瞧我兄长!别给劈傻了!!”

*

人界,陈都。

天色渐渐昏暗,电闪雷鸣却一颗不曾停歇。下界凡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纷纷跪倒在画卦台数里之外,既不敢接近,又生怕身处其中的领袖伏羲出什么意外。

而他们所担心的伏羲正呆愣在原地,盯着面前紫衣银冠、人首蛇尾的少年,语气中隐隐激动道:“我当爹了!我当爹了!儿砸——!”

“……??”呱太刚从沉睡中醒来,对身边这一地焦黑很是懵逼,他警惕看着伏羲,又看了看伏羲身边那团黑不溜丢的煤球,困惑道:“你是谁……这是哪儿?”

他尚未得到回答,天边的雷云就已经又一次凝聚起来,雪亮的雷电坠落,呱太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一把捞起了地上那颗煤球,小心护在怀中。

伏羲看到那雷即将劈到自己儿子头上,哪能站得住,当即将他用力扑倒就地一滚,惊险躲过了那雷。

伏羲紧张地将他看上看下,嘴里不住道:“儿子你没事吧?”

呱太茫然看着他:“你是我爹?那我娘呢?”

伏羲理所当然道:“当年我母亲就是在雷泽踩了雷神的脚印生下的我,算来我是没爹的;我如今应卦而感生出你,你没娘也不甚稀奇。”

呱太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自己很多事都想不起来,眼下伏羲说什么他便信什么了。

雷法酝酿一番后又要落下,伏羲已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又窥得无上天机,立即祭出河图洛书,将那雷法尽数挡住,在呱太面前云淡风轻似的:“儿子别怕,爹护着你!”

呱太“哇”地赞叹起来,眼睛亮了几分,觉得自己老爹好像很牛逼。

这念头刚兴起,那雷法忽而就涨大了数倍,对着伏羲的脑壳结结实实来了一下。伏羲云淡风轻的笑容还没维持多久,就直挺挺冒着烟趴在了地上。

呱太:“……”爹,你行不行啊?

那雷法终于劈倒了人,犹豫了一会儿便自行散去了。

呱太接连戳了伏羲几下都没有动静,只好将煤球团吧团吧塞进裤.裆里头。

并非他不想塞在别的地方,而是他上半身实在没有布料,也就裤.裆能装点东西。

他双手拖着伏羲一条胳膊,艰难往有人的气味的方向爬去。

待陆压惊慌失措赶到画卦台,看到的就是空无一人的狼藉景象。

破碎的觅宝铲静静躺在黑漆漆的焦土里,陆压翻遍了整个画卦台,也没能找到半点生灵存活的痕迹。

完了……

他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

他的小少爷……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