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扶摇(一下)取得了几位肱股老将的支持后,罗艺开始着手布置回军事宜眼下第一要务不是跟敌人争一时意气,而是确保博陵军不渡过桑干河,突入幽州老巢东线兵马全军覆没后,战局主动权已经被对方牢牢掌握眼下幽州军不但要抢在李旭北进之前挡在他必经之路上,而且要随时提防吕钦从易县追上来,给大伙背上再捅一刀
为了撤退得更从容些,罗艺将拔营时间安排在了后半夜在将士们分头去做准备这段空闲时间内,他又把几位肱股老将和兵败归来的秦济召集到自己的别帐,从头咨询河间之战的具体经过“你跟我说一说战斗的详细情况,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成儿到底怎么输掉的,你下午不是说,他没犯什么重大失误么?”看着满脸忐忑的长史秦济,罗艺尽量和气地命令
“开始的时候,我等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是赵子铭……”秦济想了想,吞吞吐吐地开始这会不会让大帅觉得自己是在推卸责任?他有些害怕,心脏像小鼓一样敲个不停
“唉!你继续说,不用给老夫留颜面!”罗艺叹了口气,脾气突然变得极为柔和无论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得承认幽州军事先在战略上准备不足从一开始,大伙就坚信李旭已经阵亡,所以整个东线就没有派任何老将坐镇当李旭采用了避实就虚策略时,整个战场的薄弱环节立刻被其抓到
“李贼渡过滹沱河后,第一天便强行军六十多里,杀到了距离束城不到三十里的葫芦谷少帅和大伙商量的了一下,决定派……..”秦济看了看族兄的表情,又看了看刘义方和范恒大两位老将军,犹豫着说道
“舆图!”罗艺冲着亲信用力挥手,命令
几名文职幕僚赶紧从一大堆舆图中将有关河间郡的那张翻出来,七手八脚摆在罗艺面前专为大隋军用的地图画得很详细,但葫芦谷却依旧只用了两根蚯蚓般的曲线和三个文字表示,根本无法看清楚其具体形状
“那地方据说是个喇叭口型,越向里边越窄!”见罗艺等人眉头紧皱,秦济赶紧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合盘托出“当时李贼在谷口靠里一点的半山坡上扎营,贴近谷底的山溪!”他解下自己的束腰板带,折成山谷的两翼“少帅和大伙认为姓李的远来疲敝,就派了沈炯将军带领两千兵马去…….”
“胡闹!”范仲谋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秦济的陈述“对方是打了整整六年硬仗的将军,会不防备你们这些小伎俩么?轻敌大意,轻敌大意,死有余辜!”
说到死字,他的眼圈又开始发红饶是打了半辈子仗,见惯了血流五步,当轮到自己的亲人丧生时,没人能依旧保持心态冷静
“不是去劫营,只是去骚扰!少将军想让姓李的睡不安宁我等已经很小心了,甚至立刻派人去平舒和鲁城传令,让两地守军尽快向束城靠拢!”秦济不认为罗成和自己是因为骄傲导致了失败,提高了声音辩解当时的真正情况是,所有人都充分重视了那个姓李的到来的消息在他的记忆中,从没看到少将军罗成对任何一个敌手如此小心
“的确重视了但还心存一战成名的侥幸!”刘义方叹了口气,直言如果当时他在罗成的位置,绝对会不求取胜,但求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僵局可他的年龄已经接近半百,而罗成只是个弱冠少年
双方的年龄和阅历不同,导致应对的策略不同遇到实力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刘义方、范仲谋这些沙场老将会不求完胜,先求不败而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们则会想尽一切办法击倒对手,就此来证明自己的本领
所以,罗成的反应一点也不能算错错的只是运气,是运气让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到了即便是成名多年的老将军都未必愿意遇到的敌手是运气伤害了他的自尊,导致他兵败后不敢回头!
“我们…….”秦济被训得脸上发烧,畏缩地看着罗艺,等待对方的指示
“算了,让他继续说!”幽州大总管罗艺也叹了口气,低声命令“沈炯肯定全军覆没了,这种地形”他向摆在桌案上板带指了指“进去容易,被人从后边一堵,便成了闷锅蹄膀,再硬都能煮得烂”
“大帅明鉴!末将,末将等当时已经尽力了!”秦济非常难堪地低下头,以蚊蚋般的声音回应
“算了,你继续说!”罗艺又叹息了一声,重复命令
“是!”秦济低声答应,“第二天,外边传来沈炯被俘的消息敌军趁机兵临城下,少将军闭门不战!”
“应该出城一搏,即便败了,也能从容退回城里去!”秦雍恨得直拍桌子“沈炯带的即便是两千多只鸭子,他们也得抓上小半宿赶到城下时,正值筋疲力尽时候!”
“秦兄不要生气其实即便换了你我在场,听闻夜袭的部队全军尽墨,信心也必将受到打击,不再想对方会不会是虚张声势!”刘义方轻轻摇头,劝阻
“唉!”秦雍长叹一声,满脸遗憾接下来的战斗经过已经没必要听了,仅仅通过开头的两次接触,幽州将领和博陵将领之间的差距已经完全暴露他们绝对不是李仲坚的对手,即便再提起十二分小心,结局也不会相差许多罗艺想了解战争的详细过程,无非是希望东路幽州军被击败的同时,也给博陵军造成了很大的损失,那样,从易县撤下去后,虎贲铁骑还有机会对李旭所部进行一次突然打击而河间之战的最可能的结果却是,幽州兵马全军覆没,博陵兵马只伤到了皮毛!
“大伙都觉得需要谨慎,所以没有领兵出城迎战并且在城头点起了狼烟,以便撤回来的弟兄们能及时警觉,别被姓李的钻了空子结果,平舒和鲁城的守军却没有及时赶回!”秦济的脸色越来越红,几乎有血从皮肤下渗出来敌军虚张声势的伎俩,他和罗成也看出来了但当他们看出来时,敌军已经在城下修整了一天一夜
“这是攻心战!”罗艺叹息着想如果他与李旭易地而处,在渡过滹沱河的同时,肯定会派遣轻骑迂回到束城附近,将城内的信使出来一个捉一个这样,非但能有效防止分散在三地的幽州军向罗成所在位置集结,而且能同时给三个地方的守军制造慌乱
但他不想再打断秦济的叙述,只希望能心平气和地将整个战斗过程听完‘成儿的确没犯什么错,他唯一的不足便是独当一面的机会太少’想到平素自己对儿子无微不至的关怀,罗艺暗自懊悔如果他这个做父亲的更尽职一些,考虑得更长远一些,早在两年前就应该把儿子放到草原上,让他跟着步将军一道与突厥狼骑周旋老鹰羽翼下的雏鹰最安全,可是离开了父辈的视线范围,它就可能从半空中跌落
“第二天一早,敌军先后两次佯攻接着便向北而走,少将军唯恐前来驰援的弟兄们被人堵在半路上,不得不领军出城接应末将带领三千士卒于城中坚守,本以为少将军能很快赶回来,结果两个多时辰后,敌军便将束城紧紧包围!”秦济垂下头,声音中依旧带着几分恐慌他非常不愿意回想起那次战斗对所有留在束城的将士来说,那简直是场恶梦敌军从四面攻打,而自家非但没有援军,主帅也音信全无
“天刚黑,东城墙下有一队援军打着火把从敌军背后冲入战场,将他们杀退防卫那一侧城墙的崔将军已经连续两天一夜没合过眼,疲惫至极,顾不上分辩对方身份,就命人打开了城门!”
打开城门后,一切就结束了被“援军”杀“死”的敌人全从地上爬了起来,尾随着“援军”冲进了束城,他们逢将便砍,见兵就杀顷刻之间夺取了整个县城崔怀胜被俘,卢省身战死,赵全忠自杀当敌将举着罗成的帅旗走到西城望楼下的时候,秦济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
“这么说,你没亲眼看到过少帅脱离险境?”带着一些不甘和一些期待,刘义方低声追问
“姓李的和他麾下的将领都证明说少帅没有战死少帅被他们击败后,先想返回束城,发现束城被围,不得不又向南方走了!”秦济想了想,回应“我相信姓李的不会骗人他已经没有必要骗我!”
“他的确没有必要骗你!”罗艺恨得咬牙切齿“这正是李仲坚的高明之处,他故意放成儿向南去,好把他送到窦建德手中然后老夫南下找窦建德的麻烦,他刚好坐山观虎斗!”
“刘将军和范将军都战死了姓李的收敛了他们两个的遗体,以将军之礼葬于束城外的山坡上!”不敢看范、刘两位老将军那失望的目光,秦济低声补充
这倒是一个出乎人预料的答案像刘德馨和范仲谋这样的中级军官战死后,人头刚好可以拿来四下传递,一方面借此打击幽州军的士气,另一方面可以增长博陵军的声威
尊重你的敌人,哪怕是恨之入骨这是古之名将才有的胸怀,李旭这样做,更充分证明了他为人光明磊落当然,不排除此举有沽名钓誉的可能,但是,至少这样做不会让幽州和博陵两家之间的仇恨变得更深
“大将军,咱们还是和李贼言和!”刘义方红着眼睛看了看和自己一样强忍悲伤的范恒大,重新提起下午时他曾经在众人面前提出的建议
“你们两个的心思,罗某都懂!”罗艺叹息着推开河间地图,将涿郡的地图摆在了众人面前“子义,恒大,你们两个今天为了幽州所做的一切,罗某永远不会忘记但眼下战局的主动权已经不在咱们手里即便言和,咱们手里也没多少筹码和李旭交换!”
他将手指向涞水、桑干水与矩马河围起来的数百里平原上,“这一带是咱们幽州南下的门户,好不容易才夺下来,如果言和,李旭必然会将其要回去归还了固安、涿县和良乡,咱们下次南进,就只能绕走璐水以东不将这几个地方归还给他,姓李已经占了上风,岂肯割地求和!”
“如果再打一仗,咱们未必能扳回局面!”刘义方沉吟了片刻,低声分析“东线战败的消息传开后,定然会给我方士气造成巨大打击而我等转头去攻李旭,后路便卖给了吕钦若是分兵两路作战,除了大帅您本人之外,末将不知道谁还是李某人的敌手!”
“子义,莫非你也不敢与李旭一战?”罗艺动容,目光直直地盯在心腹爱将的脸上
“不是不敢,而是不堪此重任!末将眼下已经乱了方寸即便方寸不乱之时,也未必能对付得了姓李的”刘子义点点头,两眼坦然地与主帅相对“如果将军想让末将领兵断后,顶住吕钦和刘弘基,您亲自率领虎贲铁骑去和李旭交手,末将或许能支撑一段时间可万一他把窦建德再引到幽州去,咱们还有机会翻身么?”
“的确,李旭只要把河间的肥肉割一两块丢给窦建德,足够让他动心!”范仲谋的话听起了令人的心直向下坠
眼下正是其他势力介入战局的最佳时机而任何力量加入进来,都会帮助“道义”上有着天然优势,军力上也暂时占据了上风的博陵军这倒不是因为李旭的人脉有多么广,而是因为付最小代价收获最大利益是人的本能
“卑职也认为,咱们应该与博陵军议和!”大部分时间都在旁听的老长史秦雍走到舆图前,低声附和刘、范两位的意见“但卑职不认为咱们手中没筹码跟李旭交换,他那个人一向没什么野心!”
“不是没有野心,是没有实力人只有实力到达一定程度,野心才会显现出来!”罗艺摇头,苦笑
他自认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曾经有一刻,中原就像一颗被剥了壳的鸡蛋……
“他应该知道自己没有将幽州生吞下去的实力,否则也不会放少将军南下!”秦雍摇了摇头,否认了罗艺的悲观看法“卑职以为,他放少将军南下,就是在窦建德和幽州之间制造麻烦而如果他有实力吞并幽州,自然也不愿意再多个人前来分羹至于窦建德,此人也未必愿意跟咱们把仇结得太死,即便不对少将军以礼相待,至少也不会让少将军在自家地盘上出了差错!”
“是么?”罗艺皱紧眉头,追问这也许是他一天来听到最令人欣慰的话,虽然有些一厢情愿
“应该如此卑职见过一种胡凳,只有三条腿,却和四条腿的一样稳当对于整个河北而言,咱们幽州是一条腿、博陵是第二条,窦建德是第三条任何一条太强了,都会打破局势的平衡先前窦建德帮助李旭对付咱们,是因为咱们实力最强眼下强弱之势互转,咱们怕窦建德进入幽州,窦建德未必不怕李旭攻破了幽州后,转头攻击他!只要咱们幽州的使节能抢先一步与窦建德达成和解,李旭自然不敢逼人太甚!”秦雍越说思路越流畅,转眼功夫已经把三方之间的互相提防,互相牵制的关系分析得明明白白
“想不到我罗艺打了半辈子仗,到头来居然需要求一伙蟊贼帮忙!”罗艺大声长叹,声音听上去无比落寞
“大将军欲成非常之事,必忍非常之辱!”刘义方正色劝谏
“你们说,我手里有什么东西能让窦建德看得上眼?”虽然不情愿,罗艺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名分!还有土地!”秦雍快速给出答案“窦建德现在急需要摆脱强盗身份您以幽州大总管身份推举他掌管河间,想必他非常乐意接受!至于河间的土地,他能抢到多少算多少反正那些家伙也不肯支持咱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