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击鼓(四下)过了阳武之后,李旭命令船队加快行进速度从此地到黄河口大约有一百里左右的水路,因为是顺流,所以船队如果以全速赶路,只需花费一整天时间便可以走完全程沿黄河口再向西行,则已经属于京畿重地,眼下那一带的水路旱路相对都比较太平,商户们不必再为自己的安全而担忧
罗士信没有听从旭子的命令留在阳武看守辎重,而是执拗地跟在了他身边“在城里等上一整天,闷也把我给闷死还不如陪你在河道两边看看风景”罗士信一边用鞭梢敲打着马镫,一边陪着笑脸说道
“大热天,你不怕晒中了暑就跟着!”李旭知道对方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全,笑着回答
“你还甭说,这天真有些闷得荒!”罗士信摘下铁盔,冲自己脖子里边扇凉风但他这样做显然是徒劳,六月的风又热又湿,抓一把空气几乎都能拧出水来
“见鬼了,河边也能这么热!”他无可奈何地带正头盔,嘟囔着抱怨
“放着坐在衙门里乘凉的福你不享,现在后悔了?”李旭笑着回了他一句抬起头四下张望,发现远处的天边有几团黑云在滚
一场暴雨正在酝酿,这的确不是个行军的好天气此刻,匆匆杀过来的瓦岗群豪也觉得苦不堪言由于要把情报在路上传递花费的时间赶回来,所以在做出截杀护船骑兵的决定后,他们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向阳武附近赶对于徐茂功一手训练出来的瓦岗内军而言,这种强度的迂回转进还不至于将他们累趴下但对于缺乏训练的外军各营,炎热的天气和崎岖的路途简直要了人的命偏偏为了掩饰己方的行迹,他们还不能过于靠近城市而在起伏不平的乡间小路上急行军,比起在笔直宽阔的官道上来,又不知道坚苦了多少倍
“奶奶的,这狗娘养的天气再这么走下去,不用跟官军厮杀,咱们自己就把自己热死了!”王当仁一边在马背上晃荡,一边将最后一件短褐向下扯此刻他身上的铠甲,头上的铁盔都扔给了马背后徒步行军的亲兵,却仍然热得顺着脑门子淌油汗
“兄弟,悠这点儿,别太丢人了!”行在王当仁身边的李公逸实在看不下去,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提醒
“怎么丢人了,反正这两万多弟兄都是爷们儿!谁还没看过……”王当仁不服气,竖起眼睛反驳话说了一半,却见浑身衣甲齐整的李公逸正扭着头向斜前方瞅王当仁顺着李公逸的目光看去,他看见自己的斜前方有三千瓦岗内军精锐正在埋头赶路无论将领还是士卒,每个人都将皮甲整齐地裹在身上,仿佛根本不觉得周围的天气炎热
三千士卒,行军时的声势却比王、李二人所部两万兵马还威武双方的差距是如此之明显,如果不是大伙肩膀上都扛着兵器,很容易令人想到人数少的一伙刚打了胜仗凯旋,人数多的一伙则是他们抓到的俘虏
“也不怕捂出痱子来!”小声嘀咕了一句后,王当仁不得不重新拉正短褐目光在亲兵背上皮甲和铁盔之间反复逡巡,他终是鼓不起将所有披挂穿戴齐整的勇气“内军就是和咱们外军不一样”片刻之后,王当仁不得不在心里哀叹,“也怪不得徐茂功老想着把大伙重新整训,人家那样子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
走到正午十分,几匹快马迎着队伍跑近从骑手矫健的身影上,大伙认出来人是哨探总统领谢映登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谢映登穿过队伍之间专门为传令兵留出来的空隙,直奔中军紧接着,李密所在的中军处便响起了号角声,命令全军停下来休息
军情发生了变化,一瞬间,每个有经验的将领都做出了正确判断他们随着号角声赶往中军,到达的时候,刚好看见房彦藻再次将羊皮地图于李密脚下展开
“赶往黄河口?难道他发现了我们的行动么?”李密盯着地图上烫出来的山川河流,话语里带着难以隐藏的遗憾
“应该不是,据咱们安插在郡兵中的细作冒死送出的消息,此刻张须陀正向阳武城赶官军的辎重也都卸在了阳武城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原来就没打算直接前往荥阳!”谢映登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和汗水,喘息着回答
官军没打算前往荥阳!这个消息吓得众人皆吸了一口冷气官军的谋划很明显,他们将辎重卸在阳武,定然是打算经由阳武、胙城直扑瓦岗一旦各路豪杰各自散回本寨,瓦岗军就必须仅凭万余内军和前来进剿的官兵做一次生死对决
“好在咱们埋伏落空后没各自散去!”李密摇了摇头,说道此番歪打正着,让他对自己的运气又多了几分信心,说话的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徐统领呢,他和王伯当所部到了什么位置?”
“徐统领和王将军二人得到消息后,已经转头直接扑向阳武,这是他给您留的信!”谢映登喘匀了气,又从贴胸的衣袋中掏出一封被汗水打软了的信封,双手捧到了李密身边
为了不让徐茂功与李旭兄弟相残,大伙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刻意让他和王伯当二人承担了阻拦张须陀的任务参照原计划,此刻二人所部兵马应该迂回前往阳武和圃田之间,将张须陀挡在运河西岸但眼下官军的动向已经变了,瓦岗群雄的行动计划也必须随之做大幅度修改
“阳武?”李密心里乱乱的,带着几分不满拆开徐茂功的信情报上虽然说明了官军的辎重都运进了阳武城,但义军缺乏攻城所必须的器械,根本不可能快速将城市攻破况且张须陀随时还会赶过去,徐茂功和王伯当二人在这当口上急着去攻城,分明是前去送死
“官军护送一批商船赶往黄河口,原武乃其所必经密公见信,可速赶往原武截杀之眼下官军辎重尽在阳武城内,我部佯攻,张须陀定不敢弃而不顾军情紧急,请恕茂功自作主张…….”
徐茂功在信中,以非常谦虚的口吻向李密建议“传令三军,全速赶奔阳武!”放下信后,李密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报仇的机会近在咫尺,他觉得浑身的血都开始沸腾,声音也随着开始发颤
“呜――呜――呜”催命般的号角声在群山间响起,刚刚喘过一口气来的喽啰兵们听到角声,不得不拔腿向西北方狂奔“奶奶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又跑了半个时辰后,训练有素的瓦岗内军中也有人开始不满了,一边赶路,一边小声抱怨,“明明狗屁不通,却非跟咱们徐当家抢军师位置,抢过去了,他又不懂怎么指挥,还得让徐军师帮他拿主意!”
“就是,当官的动动嘴,咱们跑断腿!”有人气喘吁吁地附和当年在徐茂功的指挥下,众人也经常急行军但目的性和节奏性都很清晰,从来不会发生这种半途中改弦易辙的行为
“留着些力气等着打仗!”策马往来巡视的程知节听见了队伍中的不满声,竖起眼睛来呵斥弟兄们吐了吐舌头,努力迈动双腿跟上大队人马的速度程知节则待麾下所有弟兄的情绪重新安稳后,才打马跑向了队伍最前方
队伍最前方是年青将领们的喜欢扎堆的位置,除了瓦岗军嫡系之外,还有许多前来投奔的豪杰也聚集在那一边策马急行一边聊天是他们的最爱,这样做可以让人轻易地忘记天气的炎热
见程知节赶过来,众人赶紧给他空出一个空档在军旅中,武艺高的人总是能轻易地博得人们的尊敬况且程知节生来性子随和,说起笑话来也妙语如珠但今天,他显然没有太多跟大伙扯皮聊天的兴趣随便向众人点了点头后,即开始沉默不语
“程将军好像不太高兴?”有人发现了程咬金神态不对,关切地问
“我在想咱们正要做的事儿?官兵保护商船,咱们冲上去截杀这回官是官,贼是贼,倒也各尽其职!”程知节叹了口气,苦笑着回答
“咱们不是为了长远打算么?百姓们虽然…..”游骑将军项钊好言开解,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汗颜,回头看了看中军方向,低声说道:“反正咱们这回主要目的不是打劫,交战时,你命令大伙别乱杀无辜便是!”
“仗打起来,还由得着咱们么?”程知节冷笑几声,继续摇头
“倒也是!“项钊讪讪地说了一句,把目光转向了远方杀红了眼的人不会分辩官兵与百姓的差别,况且有那么大一批财物在面前,瓦岗军没理由不取
“唉!”单雄信叹了口气,也是满脸郁闷眼下的瓦岗军与原来的那支瓦岗军已经大相径庭原来那支瓦岗军没有正规的旗号官制,看起来像贼,却很少骚扰普通百姓现在的瓦岗军编制比官军还齐整,行为也和军纪也迅速向官军靠拢对王当仁、郝孝德、李公逸等新加入者而言,此刻他们麾下部属的行为已经比原来收敛了太多但与当年那支瓦岗军相比,这支兵马的军纪在整体上却是急转之下
“这事儿大伙不能怪密公,林子大了,肯定什么鸟都出密公得一点点劝着大伙改,不能一下子把所有人逼走!”另一个豪杰张迁笑着凑上前,低声说道
“老程我怎么敢怪无密公,老程只是觉得这样跟李仲坚打,比较没面子而已!”程知节笑着摇头
“密公为人很大度,财宝都给大家分,自己一点都不留不像咱们翟大当家,喜欢守着财宝过日子!”见程知节说得言不由衷,张迁想了想,又道瓦岗军原班将领中有一半人不喜欢李密,但也有一半人相信李密是童谣里的真命天子,希望能跟在他身后建立一番基业所以私底下,大伙对李密的议论很多,争执得也一直比较激烈
“咱翟大当家可是连大权都舍得交给别人,又何况是些身外之物!”单雄信与程知节的观点大同小异,也对李密不是很有好感
“但密公能容人啊,那天程将军当面奚落他,他都非但没有生气,而且知错能改!”张迁也很固执,对自己的看法坚持到底
“是啊,这点比俺老程强老程小时候跟人打架,只有打不过人家时,才会好汉不吃眼前亏”程知节又笑,拿不相干的事情来岔开话题,“只是老程这种谦虚不长久,等哪天打得赢了,立刻跟他翻脸!”
众人拿这满嘴跑舌头的家伙显然没办法,只好不再继续争论“想不到有人还能打得过程将军?不知道他是哪位英雄?”说笑了一会儿,濮阳营头领杜才干追问
“我也记不得了,我从小跟人打架打到大输得没一百次也有九十次!”程知节回答仔细想了想,他又换了个颇为正式的口气跟众人打招呼,“待会儿两军交手时,若遇到李仲坚,你们谁也别跟他硬碰交给我和雄信,这个点子有些扎手”
他和单雄信二人的武艺在瓦岗军中数一数二,此刻叮嘱其他将领别急于立功,已经是很明显地对敌将心存忌惮了众将领纷纷感谢他的好心,同时也有人不甚服气“那个姓李的不又不是什么名师之徒,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么?”项钊从远方的天际间转回头来,追问
“此人的武艺的确没受过什么高人指点”程知节难得认真了一回,郑重地回答,“我听徐军师说,此人十四岁之前没练过武但从十四岁后就被逼着拿刀跟人拼命,这么多年来,从辽东一直打到河南,大小百余战,无数好手名将战死了,他却好端端地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