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争雄(八下)也许是因为身处战场之上的缘故,此刻旭子的六识甚为敏锐秦叔宝的目光刚扫过来,他立刻就从沉思中收回了心神“我们刚才过于轻敌,所以才损失惨重!”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向秦叔宝建议,“如果接下来的战斗中尽量不与敌军接触,未必就输于了他!”
“但也未必会胜,对面这支队伍是瓦岗精锐,没那么容易溃散掉!”秦叔宝点点头,回应他并没察觉到对方脸上的笑容不自然,也没察觉到李旭在无意间于话中强调的是“他”而不是“他们”以骑射乱敌的战术他也考虑过,骑兵的速度快,跑起来后羽箭很难将其射中如果一直在移动中对射的话,骑兵们应该能达到以一换三的战损比例按以往与流寇作战的经验,当损失超过一成半,对手就会溃败但对面是瓦岗军,通过刚才的那一轮交手所了解到的实际情况,秦叔宝不敢保证自己麾下的精骑肯定比敌人作战意志顽强
“既然如此,我等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管他对手是谁,让他进得出不得就是!”李旭又想了想,建议这才是他最想说的话,“山中无粮,他们贸然冲进去等于自蹈绝地我等只要还像原来一样牢牢扼住出山路口,即便是瓦岗军亦未必能掀得起什么风lang”
说完,他抬起头,带着几分热切看向秦叔宝的眼睛这是一种非常稳妥的战术,就是有损于主将的个人颜面采用这种战术的另一个好处是他可以暂时不面对瓦岗军那名主帅那个人的本领他见识过,佩服至极当年旭子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与他对垒,而今天,他心中绝对没有必胜的把握
“也好,我们任由他们进去!”秦叔宝又向对面的山坡扫了一眼,不甘心,但无可奈何“重木带着具装甲骑旅断后,其他各旅缓步外撤,放敌军入山!”他低声命令,然后毅然拨转了马头
“未战先退,你们两个这就叫未战先退,避敌如虎!”罗士信大声抗议,用槊柄将地面捣得咚咚做响他胯下的白马也被主人的动作调动起血性来,前蹄腾空,“唏溜溜”一通咆哮但众将士都已经打累了,不想再继续这没有任何把握的战斗罗士信一个人嚷嚷了半天,发现大伙都不肯附和自己只好地调转战马,气哼哼地跟在了具装甲骑身后
“一场小冲突而已,现在说胜负,还为时尚早!”负责领兵断后的独孤林故意拉紧缰绳,走到罗士信身边,笑着安慰
“反正,没等分出胜负来,咱们就夹着尾巴逃了!这事情要被父老们听到了,咱们还不被人家笑死!”罗士信不断回头,恨不得敌军赶快追过来,大伙好能找到返身接战的借口令他失望的是,瓦岗军显然也失去了继续缠斗下去的兴致,任由官兵在自己眼前溜走,从头到尾不做任何阻拦
“敌军人数是咱们四倍,战斗力又强,硬拦他们,咱们得不偿失!”独孤林顺着罗士信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补充
他看见瓦岗军中那名银甲白袍的主将正向自己这一边凝望,仿佛那些战马踏起的烟尘中藏着无数玄机烟尘缓缓升起,隔断了敌我双方的视线,独孤林将头扭回来,心中好生迷惑
“他们与山上的流寇汇合了,数量就会增加两倍!”罗士信不停地挥舞着长槊,槊锋山路边的野草荡得四下飞溅
“他们如果真的和山上的流寇混在一起作战,才是找死!”独孤林笑着摇头,一语道破李旭和秦叔宝二人心中的玄机瓦岗军是可与齐郡官兵一较雌雄的精锐之师,但山上的其他流寇可是惊弓之鸟两伙人走到一起,战斗力却未必加倍相反,流寇们低迷的士气反而会影响瓦岗军的斗志但敌军的主将会那么傻么?从对手方才的表现上来看,独孤林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确定瓦岗军不会让自己一方如愿
瓦岗军的行为的确不可以常礼揣度第二天一大早,齐郡和北海联军刚刚将出山的唯一道路堵死,瓦岗军的使者就来到大营门口同来的还有二十名壮士,押着二十多名昨天在战场上救下的郡兵轻伤号,还抬着十几名因为伤重无法走路的郡兵
使者在中军大帐见到秦叔宝后,上前半步,拱手为礼“瓦岗军使者谢映登拜见秦督尉昨天打扫战场,我军救出了十几个身负重伤和二十几个伤势不太重的齐郡兄弟,因为当时天色已晚,所以不得不留他们在军中住了一晚上今天听说贵军移师父于山口,所以一并给秦督尉送了回来!”(注1)“多谢你家将军美意,今日之恩,我齐郡子弟必将有所回报!”秦叔宝从座位上站起身,拱手还了一个平揖他的脸有些红,昨日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他没有检视战场就下令大伙撤离今天对手却将所有伤号救下后给礼送而还,这种行为与其说是大度,不如说是在示威
“秦督尉莫要客气,这回我瓦岗军受人之托前来救援同伴,得罪之处,实属于不得以!”谢映登笑了笑,回答他身穿一袭蓝衫,头顶一个儒冠,比起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山贼,这身打扮看上去更像一个四处游学的书生特别是在笑起来之后,阳光一下子写了满脸,连大帐中的紧张气氛都被瞬间冲淡了三分
“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望着对方那幅洒脱的笑脸,旭子心中暗道翻遍记忆所有角落,他知道自己不曾遇到这么年青的一个朋友对方看上去太年青,甚至比自己还小许多但那笑容却似曾相识,特别是偶尔之间流露出来的自信,仿佛很久以前就曾在自己身边一样
“谢将军哪里话来,久闻瓦岗军乃天下至锐,我等能当面讨教,实乃人生大幸!”秦叔宝微笑着落座,仿佛堂下站得是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交瓦岗军是他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强劲敌手,昨天在沙场上双方难分胜负,今天在口舌之争上,他亦不想落后别人半分
“秦督尉客气了瓦岗军不过是一伙没了活路的苦人,情急拼命而已,怎称得起精锐二字倒是督尉麾下的骑兵,真可谓无坚不摧,当者披靡”谢映登又拱了拱手,脸上的表情、肢体动作和口中的话语都透着一股子谦虚
“谢将军过谦了昨日之战,我齐郡子弟未占丝毫上风贵军进退有度,秦某甚是佩服!”秦叔宝摆了摆手,举止大度,沉稳,宛如一个好客的主人对方来自己军营的目的决不是为了说几句没味道的客气话,只是来人不肯直奔主题,他也不得不以静制动
“真是无聊至极!”罗士信心中暗骂他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些没滋味的废话要战便战,两军身为仇敌,却婆婆妈妈,罗罗嗦嗦个没完,如果仗都这么打,还不如回家去抱女人
好在谢映登也不想lang费太多时间,语音一转后,他的话听起来便不再像先前那般入耳特别是在罗士信等人的耳朵里,那些话简直可用“恬不知耻”四个字来形容
“既然你我两家胜负难分,秦督尉何不让开一条道路,放我等下山远遁?”谢映登微笑着提议,仿佛在跟对方做一笔微不足道的买卖
“将军好意我等心领但职责所在,我等不敢因私而废公”秦叔宝坐直身体,冷冰冰地回答这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大笑话,一伙山贼居然前来和官军谈判,并且摆出一幅施舍的姿态
“秦将军不爱惜家乡子弟性命么?山上之人早已被你逐出了齐郡,将军威名已立,又何必赶尽杀绝?”谢映登仿佛早料到秦叔宝会给自己一个否定的回答,不慌不忙地又补充了一句
“来人,取五百吊钱,用车装了给谢将军带回去,算作给弟兄们的赎命之资”秦叔宝挥挥手,命令他知道谢映登在说什么,谁叫自己刚才说过要给予对方回报来!但回报的方式有很多种,绝不意味着出卖手中职责
“秦督尉且慢!”谢映登伸手,拦住了领命出门的亲兵“我瓦岗军不是绑票求财的山贼,既然把被俘的齐郡豪杰送回,本来就没想要什么赎金今日之言,是对你我双方都有好处的建议,还望将军三思!”
“我看不出好处在哪里,你等是贼,我们是官兵贼绑人求赎,顺理成章官兵上山捉贼,天经地义!”独孤林越众而出,傲然喝道
“那可未必这世道,所谓官和贼,只不过一个抢劫时拿的是大印,一个抢劫时拿的是刀枪罢了!”使者看了看独孤林的脸色,笑嘻嘻一句回应,将其噎了一哆嗦
“贼子无礼,你等真有本事,咱们刀枪上见高低罢了,休要在此卖嘴!”罗士信见独孤林一句话就被对方顶了回来,再也按耐不住,冲上前欲揪对方脖领子痛打使者谢映登虽然穿了一身书生衣冠,手脚上动作却非常利落身体向后退了半步,微微打了个转,已经脱离了罗士信的掌握
“能领教罗将军武艺,当然是好”他双拳身前紧抱,看上去在施礼,实际上却用双手的动作将罗士信继续抓过来的手臂推歪到一边,“但两军交战,杀敌三千,自损至少八百即便这回诸位将我等赶尽杀绝了,不出半年,齐郡周边又是四处烽烟!”
“士信莫伤了客人!”秦叔宝低声喝了一句与昨天两军交战时一样,今天的文斗,自己一方依旧没占据上风这让他感觉到懊恼异常只是瓦岗军里怎么出了这么多少年英豪,昨日的那名主将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而今天这名说客顶多十六、七岁!
“哼!”罗士信鼻孔里发出了声冷哼,悻悻退到一旁如果对方不是打着使者的旗号,他恨不得将其一拳打扁不过这恐怕要费一番功夫,此人进退之间步伐轻灵洒脱,三招五式之间很难将其拿下
“谢将军请回我等既拿朝廷一份俸禄,自当尽力而为至于半年后如何,实非我等武夫所能预料!”秦叔宝喝退了罗士信后,起身向使者拱手
“在下不妨坦诚地说一句,朝廷照这样玩下去,四野的流寇只会越来越多,而你齐郡精锐打一次便少一次!”谢映登摇头,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齐郡精锐越打越少,但天下盗贼却只会更多!”这句话如惊雷般一直劈到众将的心底特别是秦叔宝,最近几年匪越剿越多的事实是他亲眼所见当初,自己如罗士信这般年青的时候,整天闲在衙门百无聊赖现在一年时间有大半年在打仗,临到年根底下想休息,害得看贼寇们开不开心想到这,他身体没来由地一软,差点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你瓦岗军能保证这些人再不来齐郡周边?”秦叔宝茫然地问,话出口后,他立刻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将目光转向李旭,改口说道:“你保证不了,况且这些人在北海郡犯下的罪孽百死莫赎,我今天放他们走,将朝廷的法度置于何处?”
“请秦督尉三思!”谢映登向秦叔宝抱拳,然后很自然地将身体转向了李旭,“也请李郎将三思,我家徐军师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与齐郡英豪再交手!”
“我也不想和茂功兄再交手,但老天如此弄人,我又有什么选择!”李旭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狂喊他觉得嘴巴苦苦的,仿佛吃了黄莲般难受昨天在两军对阵时,他就认出了对方主将是自己的生死兄弟徐大眼今天谢映登看似不经意,实际上刻意提起的徐军师,更使得他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可那又如何,秦叔宝顾忌自己的朝廷将军身份,所以不敢轻易与瓦岗军交易难道自己就不在乎周围汹汹目光么?所谓造化弄人,一致于厮大眼当日志愿是成为士族,自己的志愿不过是平安作个小贩结果,想做小贩的做了朝廷的二等伯,如假保换的士族而想做士族的,却做了聚啸山林的大王!
“瓦岗郡在齐鲁并无劣行,看在今天送弟兄们归来的情面上,如果他们自己走,我建议秦督尉放他们一条生路!”旭子向秦叔宝抱了抱拳,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建议没有人能看出他眼中的绝望,他把一切都藏进了心底“如果齐国远的牛山盗也想浑水摸鱼,烦劳谢将军回去转告你家军师一句”他转过头,向谢映登深施一礼,“李某和众弟兄身负保境安民之责,不得不舍命相拦”
“这个李仲坚,何必把话说死!”秦叔宝没想到李旭居然开口就拒绝了对方的建议如果是罗士信和独孤林说出这样的话还很好理解因为二人一个是狠,一个傲,都不是懂得权衡轻重的主儿但李仲坚平素给人的感觉分明是个心慈手软的,怎么此刻偏偏又狠辣了起来!
正懊恼间,又听那使者愕然惊问:“李将军真的一点不念,不念今日之情么?”
“公义私恩不可两全,望谢将军见谅!”李旭叹息着回答,仿佛跟谢映登神交以久
“凭你齐郡兵马,拦我瓦岗军肯定是拦不住的!”谢映登四下看了看,连连摇头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李旭也跟着摇头,笑容突然变得很轻松,仿佛甩开了千斤重担
发觉是跟徐大眼交手,未战,他早已经怯了三分但那是昨天的事,压抑了一夜后,现在他突然想明白了,既然命中注定二人要以这种方式重逢,与其一味地逃避,不如放手去博一博无论输赢,都不负昔日一道论兵之谊
“对,要打就打了,哆嗦那么多作甚!”罗士信发觉李旭越来越对自己胃口,迫不急待地在一边帮腔
“谢头领还是把钱推回去,否则,岂不是空手而归!”独孤林不开口便罢,开口便是一句嘲讽
“回去转告山上各位豪杰,我等在此山出口恭候各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