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争雄(一上)刹那间,李旭的神智从迷乱中恢复清醒
他知道自己没有愤怒的理由,自己如今是官,那些被杀和被侮辱、被损害的人是贼,虽然他们长得和自己的父辈相似,虽然从对方身上能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但官兵捉贼,自古以来天经地义
他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干不了,除非造反,否则自己没权力,也没有办法救走这么多人即便不顾一切救走了这些人,自己也没有力量安置他们除非自己也学着石子河去做流寇,带着一伙无辜的人去抢、去杀更无辜的人!
望着秦叔宝关切的目光,李旭觉得自己身子发软,发困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当年在苏啜部他已经无能为力一次今天,同样的情况下,他依旧除了愤怒外,什么也做不了
“仲坚,是不是最近太累了?”秦叔宝微笑着给李旭找台阶下,刚才那一瞬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旭身上的怒气但眼前的少年定力惊人,怒气很快就被他自己控制住了这让秦叔宝更加看重对方,因为自己在同样年龄的时候,绝对做不到和对方一样老成作为过来人,秦叔宝明白,若觉得天下之事无不可为,只能说明你还没有长大人什么时候明白自己的力量有限了,他才真正地渐近成熟
“嗯!有点儿累,也有点不习惯这里的气氛!”李旭回答如此之低,仿佛从灵魂内发出的呻吟他无法跟秦叔宝解释自己因何而失态,人对事情的看法与其的切身经历息息相关,秦叔宝的父亲不是濒临赔光家底小商贩,他不会明白市井小民的生活艰难,也不会理解旭子为什么会物伤其类
“这人是太多了,乱哄哄的若不是士信家里急着用人,我也不会来!”秦叔宝非常宽厚地附和着旭子的话,脸上的笑容平静而友善
“我想先回去喝点酒,如果叔宝兄不介意,我先走一步!”愤怒过后,旭子感到的除了无力外,还有失望当年在苏啜部看着牧民们的野蛮行径时,饱读圣贤书的他坚信自己的大隋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当年,他还一厢情愿地请商队从中原带些书来,希望读了圣人之言后,那些野蛮的牧人们能受到中原儒雅之风的感化但现在,苦笑着的旭子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去除那些繁华的表象,骨子里的中原人其实和塞外民族一样残忍,一样野蛮
得到秦叔宝的肯定回答后,李旭缓缓牵着自己的坐骑,掉头向回走刚刚迈出几步,周围的人群突然一乱,更大的喧闹声从背后传来看客和买主们兴奋地叫喊着,挥舞着钱袋朝监牢门口涌
“怎么回事?”旭子惊诧地转过头,看见咫尺之遥的木台上已经又换了一批货物确切地说,这次只换上了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身体赢弱,手脚都被镣铐锁着的少女头无力地低着,身体由于害怕而不住地颤抖
“官卖通匪犯妇,年方二八黄花处女,童叟无欺!”司仓参军老徐见台下人头涌动,叫喊得愈发卖力气
“买回去为奴为妾随意啊,匪首石子河的儿媳!”仿佛为了让台下看清楚货物的模样,他用力拉了一下手中的铁链哗啦一声,少女被他拖得向前跟跄数步,险些跌倒有好心的士兵上前扶了一把,少女在稳住身体的瞬间抬头相谢,目光闪动之处,充满了凄凉与惶恐
那目光如刀,一刀刺中了旭子的心脏他猛然想起了小狼甘罗,当自己杀了母狼,将其从岩洞里带回家后甘罗睁开的,就是这样一双夹杂着惶恐、凄凉和求乞的眼睛
“多少钱,多少钱啊!”耳边,无数人在大声地叫喊
“卖到窑子里去,大伙晚上轮番去报仇!”台下的气氛瞬间沸腾,看客和买主们互相推搡着,大喊
他们不在乎台上的少女美丑,也不在乎她是否有罪他们在乎的是石子河这个名字,想一想昨夜自己睡了匪首石子河的儿媳,那不和战场上打败了匪首本人还值得骄傲?什么秦叔宝,什么罗士信,他们有这福气,有这胆量么?
“至少,至少五吊不,谁,谁出得多,我,我就卖给谁!”负责处理俘虏的老徐也没想到人们居然如此热情,先本能地报了个高价,然后迅速改口,争取最大的收益
在官府的默许下,周围郡县都有人市存在未经人事的及笈少女顶多卖到两吊钱,纵使长相清丽可人些的,充其量也不过被卖到三吊钱老徐给一个匪属报出的五吊身价,已经远远超过了市场上的行情因此,人群中立刻涌起了很多不满的声音
“呸,又不是绝代佳人居然卖这个价钱!”有人捏了捏自己的荷包,转身离去
“就是,不就一个女犯么!那里又不是金子打的!”有人用极其粗俗的语言附和
同时,却有更多的人被老徐说出的新鲜玩法吸引,开口报出了更好的价钱“我加三百文!”“我加五百!”“六吊!”“六吊一百文!”转眼之间,少女的身价已经涨到七吊之上
“十吊,老徐,把人给我留下”旭子忍无可忍,大声喊道台上的少女和甘罗一样,是从命运之河中飘来的他无法拒绝,无论伴之而来的是幸福还是祸患如果今天他什么不做就转身走开,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无法安宁
哗,无数双目光回了过去十吊钱,即便在历城这个粮价昂贵的地方,也够五口之家花上七、八年!哪来的财主如此阔气?难道是大户人家的败家子么?带着满腹的怀疑,众人看到一名牵着黑马的少年,虬髯、阔背,大踏着步分开人群,一步步走到木台之下
“是李将军啊您真的要买这女子?”老徐点头哈腰的举止,让台下的看客明白了来人的身份是十八岁就做了虎牙郎将的李仲坚,怪不得敢出这个价但他没必要买啊,如果他喜欢这个女子,战后直接向张郡丞讨回家去即可,何必等到现在,多花这份冤枉钱呢?
“老徐,把锁开了这人我带走钱,随后你派人到我家里取!”旭子不理睬周围迷惑的目光,沉声命令
“唉,唉!”老徐连声答应着,把目光看向了秦叔宝十吊钱为一万个,够推个小车来搬了,谁也不会带那么多在身上,所以他也没打算立刻收到现钱但手中这个女子身份蹊跷,别人都可以买,唯独李郎将买了去是个祸害
此女子秦叔宝俘虏来的,战场上,她曾经自称是石子河抢来的儿媳,并亲自手刃了奄奄一息的石子河但事后经其他俘虏举报,此女子就是石子河的女儿石二丫石子河去裴长才那里赴宴时中了剧毒,在官军攻破许家窝铺祠堂时,早已经气绝
识破了对方伎俩的郡丞张须驼大人不能放了匪首的嫡亲女儿,却又不忍心将其问斩所以才揣着明白装糊涂,命令老徐将其卖给大户人家为奴这样做,等于给对方留了一条生路,同时也替秦叔宝等人免去一些麻烦
“老徐,既然李郎将要买,你就卖给他好了你也别要他十吊,还按五吊算!”秦叔宝向老徐笑了笑,命令
“唉,唉!”老徐伸手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奶奶的,这大冬天的,日头还挺毒”他一边自我解嘲地嘟囔着,一边解去女子脚上的铁链手上的铁链却不解,将钥匙、铁链一端和官府打了印记的卖身契一并递到李旭手中
“李将军,您拿好了这女子凶得狠,你既然买了,可得好好管教管教!”
“麻烦老徐了麻烦叔宝兄!”李旭接过老徐递来的一干杂物,先向秦叔宝打了个招呼,然后轻轻牵着女子走下木台
仔细看清楚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的石二丫不再反抗,低下头,跟在李旭的身后慢慢地走围观的百姓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对于朝廷派下来的将军,大伙心中永远存着一丝敬畏
不过数百步路,旭子走得满头大汗离开人市后,他转身替石二丫打开了手铐虽然那女子的哥哥不是他所杀,把她卖为奴婢也不是他的主意,但旭子依旧觉得心虚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何如促冲动,在人群中看到对方无助的目光时,他已经有些方寸大乱
“你走!”他低声说道没等对方做出感谢的表示,他已经飞快地跳上了坐骑,双腿一磕马镫,就向城门奔去
背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虚浮,但十分清晰李旭知道石二丫在追自己,不得不拉住黑风
“将军大人是不要我做奴婢了么?”追上来的人气喘吁吁地问
“你本来也不该是奴婢!”李旭跳下马,回头说道“走,别再去做流寇,打家劫舍没什么前途”
“可我的卖身契还在将军手里!”仿佛感受到了李旭身上的窘迫,石二丫轻轻笑了笑,提醒脸上的笑容,很快随着呼吸进入她的心底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笑了起来,刀一样扎在灵魂深处
“噢!”李旭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找出卖身契,塞回了石二丫之手做完了这些,他又从马鞍后的荷包里找出了二百余个钱,连同荷包一古脑也递给了石二丫,“钱,你也拿着,路上,路上买点吃的!”
“将军贵姓?”石二丫仰首问道
“免贵姓李!我是新来的!”旭子语无伦次地回答他不想被对方当作恩人记一辈子,恍惚中,他总觉得是诸神假自己之手而为,就像当初自己留下了甘罗至于冥冥中的诸神还想假他的手做些什么,旭子不想弄得太清楚自己是官,对方是贼,双方都记住这一点,已经足够
“小女子石岚,谢李将军活命之恩!”石二丫捧着荷包,屈身跪了下去她的双眼亮亮的,火辣辣的目光扫过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少年每一寸肌肤高耸的鼻梁,浓密的双眉,初生不久刚刚开始密集起来的胡须,坚硬的唇角,结实的臂膀……与自己平素见过的每个男人都不同,虽然青涩,却令人觉得十分安全可靠
“姑娘快快请起!”李旭见对方向自己跪拜,连忙伸手搀扶二人肌肤相接的一刹那,有股异样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温润、细腻,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未曾品尝,旭子已经慢慢忘记了其中滋味
鬼使神差,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低声又叮嘱了一句:“别再想着报仇,战场之上,要么被杀,要么将敌人杀死过后,谁也不是谁的仇家况且,秦叔宝武艺很高,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我从来没恨过秦将军!”对面的女人永远比旭子想象得冷静从他说出第一句话时已经预备好了所有说辞,当好心的叮嘱结束,她立刻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至于这个说辞是否为真,谁也无法判断
“那好!”旭子点点头,如释重负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他想了想,发觉这次没有什么遗漏,再度跳上了马背
“将军就这样走了么?”石岚抬起头,目光中,依稀有一丝期待
“我,我在城中还有点事儿!”李旭觉得自己的心脏又不争气地狂跳了一下,赶紧快速拨转马头“城门口可以雇到车,姑娘慢走!”丢下一句颇为得体的告别话后,他终于风一样逃远
“原来是个不通世事的莽撞小子!”石岚捧着荷包,目送着黑风的背影消失于城门内这样的少年人可不多见,她默默核计着,眼神慢慢变得凄凉
她没恨过秦叔宝,一点也没恨过但她却在一夜间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哥哥,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一颗泪从她的眼角落下,滑过肮脏的脸,露出灰尘下白皙的肌肤然后与嘴角边流出的血混在一道,慢慢滚过下颏,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石岚用力抹了把脸,仰首走向了城门
酒徒注:推荐新人作品,今汉朝风云录,书号,26188虽然稚嫩了些,但小苗长成大树,总需要有人浇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