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出仕(四下)天渐渐转冷,李旭的心也一天比一天变凉在他心中,真正的官军应该是罗将军、步校尉那样叱咤风云的铁血男儿,绝对不该是身边这些混吃等死的家伙这些人非但没有马上取功名的雄心,甚至学一学怎么握刀的心思都没有
但失望的心情并不影响他每天带队巡仓,也不影响他与上司和同僚们打成一片刘弘基那天教导得好,如果你没有力量改变现实,只能强迫自己去适应怀远镇这里虽然不理想,总好过了去别的行军中做小杂兵况且身边这些同僚虽然懒了些,色了些,心肠却都不坏至少他们从来不做强买强卖,欺压良善的勾当
‘行军和虎贲铁骑不一样!’经过了近半个月的琢磨,并与王参军等老油子请教,李旭终于弄明白了大隋军制的概况依照建国以来的传统,全国兵马分为禁军、府军、边军和行军四大类其中禁军也称内府,是二到五品官员的后代才能加入的地方而府军和边军是大隋的常备兵马,加入后全家可以免除课役至于行军,则属于朝廷对外大规模作战才拉起来的临时队伍,通常由府军老兵担任队正、火长一类军官,普通士兵全是强征来的百姓,铠甲、兵器和战马都需要临时征来的士兵们自己准备
此番东征,皇帝陛下一共征召了一百三十万人,以府军为骨干组建了十二个行军,每军人马从五万到三十万不等唐公李渊负责在怀远镇替所有兵马准备粮草,不隶属于任何行军皇帝陛下专门给了他一个从五品司库督尉的职务,辖一千二百人,分为四个团十二个旅能当上火长、队正、旅率、校尉的,几乎每个人身后都有各自的背景
“实话实说,咱们这帮兄弟就是来混几天日子,顺便捞点功劳回去给父母长脸的你别那么看不开,整天没个笑模样虎贲铁骑是厉害,咱大隋倾国之力不过养活了五千来人连皇上东征高丽这么大的事儿都舍不得带上,你算算有多娇贵老弟你在这是个队正,到那里去,估计连火长都没的做,别想不开,干!”王参军一边安慰着李旭,一边劝酒他出身于淮南王家,世代簪缨的大户可惜投错了胎,庶出所以无法靠门荫当官,只好到军中先积累些功业
“人生行乐须趁早,兄弟!功名自古马上取,这话不假但万一失手,就成了帮对方取功名的那颗人头看开点儿,有唐公帮衬着,你还愁不发达么?”说这话的是掌管刀甲、仪仗、厚衣、被褥的司仓参军齐破凝,大伙都习惯称他为老齐年龄只有二十五岁,看上去却好像三十开外和刘弘基一样,此人算个官宦之后,自幼被授了左勋侍的虚职家中人丁不旺,没有兄弟姐妹,为了不出征战死,所以主动投到唐公麾下来替大军管理仓库
“至,至少咱这不愁吃穿!传递家书也方便!”录事参军秦子婴结结巴巴的插话他是垄右秦家的独苗,写得一笔好字,所以被李渊安排在军中做录事顺带着也干些帮着低级军官们写写家书,帮王元通,齐破凝这些无聊人物写写喝花酒时专门用的情诗等杂务
“谢谢诸位兄长,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之所以提起虎贲铁骑,是因为有个老朋友在那边做校尉!”李旭举起酒杯,狠狠地饮了一大口,说道
传递家书方便,这好处他深有感触唐公体贴下属,对某些假公济私的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低级军官的家书总是搭官府公文的便,由驿卒经官驿传递如此一来,从怀远镇送信到上谷郡只需要两、三天时间而易县是上谷郡治所,如今县令对李家十分客气
县令对李家客气的原因是唐公亲笔写了一封信给郡守,告诉他李旭被自己以良家子的身份征辟过去弃学从商的选择,属于军中秘密公务如今公务结束,身份也拜托郡守给改回来郡守大人觉得事情奇怪,仔细问了唐公派来的送信人,才知道上谷李家与垄右李家居然是同宗,如今唐公已经认下了李旭这个世侄,特地留他在军中历练
既然是唐公的世侄,那自然不可能是真正去经商既然已经在军中当了队正,并可能继续高升,那自然不可能是逃兵郡守和县令都是干吏,这么点推理难不倒他们所以不到半天时间,李旭的事情就统统得到圆满解决作为地方父母,县令大人还亲笔写了品学兼优四字评语,交由下书人送给唐公,算做自己对本县贤良的推荐
得到儿子的消息后,李旭的父母也很快托人捎来了家书对儿子突然离开苏啜部以及马上到手的儿媳不翼而飞的原因,两个老人在信中没有多问只是告诉李旭,家中一切安好,两次托人带来的财物均以如数收到长房大哥听说李旭有了出息,特地邀请老李懋参与族中事务这回,父亲李懋不用再多交香火钱,而是像其他长房兄弟叔伯一样,每年都可以从晚辈们交来的香火钱中分一份奉养
“唐公于你有知遇之恩,你必倾力而报之勿以家中父母为念,切切!”信的末尾,老父李懋再次重复每当看到这几个字,李旭就想起父母去年秋天在油灯下为自己准备行囊时的身影,一遍遍将包裹捆好,又一遍遍翻开,唯恐其中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对于唐公的大恩,李旭早已铭刻于心虽然他涉世未深,却也知道唐公亲笔书信对一个乡野间的普通农家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唐公那封信,县令大人不会注意到自己的“才学”如果不是听说自己做了队正,族中长房叔叔伯伯们也不会想起自己的父亲李懋年龄已高,早应该享受晚辈奉养的事实来
“头二十年看父敬子,后二十年看子敬父!”李旭在初雪后的军营里巡视着,想着去年出塞时九叔的话这些不经意间说出的,乡愿得掉渣的话都应验了即便是为了父亲所受到的尊敬,他也要在这寒冷的军营中继续坚持下去
但是,曾经把许多人生道理用最朴实语言教给他的九叔却再没了消息李旭送出的第二封家书中曾专门问过父亲,但父亲的回信中却对孙九只字未提
“估计是麻子叔没把事情办妥当!”李旭私下预测他想找个机会跟建成说一说,看看唐公能不能过问一下孙九的事结果,这个打算刚刚跟刘弘基提出来,就被对方一言否决了
“你千万别再提孙九,也别跟人说自己师从他学过射艺,估计他遇到大麻烦了!”刘弘基谨慎地关好门窗,郑重叮嘱
“麻烦?”李旭惊诧地叫道这件事本来就是地方官员仗势欺人引起的,自己已经出钱打点,认错,又托了人,难道孙九故乡的官员们对他的恨就那般深么?
“你个傻小子,没看见当**说起师承时,唐公和建成兄脸上的表情么?”刘弘基气得给李旭头上来了一个爆凿,低声质问
“唐公曾经关注过我的师承?”李旭狐疑地想想了好一阵子后,他才醒起那是一个多月前,自己刚见到唐公的时候当时对方问及自己跟谁学的射艺,自己说了三个人唐公最后一口咬定自己的师父出自江南王家,仿佛生怕自己跟九叔扯上渊源般
“记住了,你的授业恩师是无名老人,出身于江南王家与孙安祖没半点瓜葛!”刘弘基搬着李旭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你不想毁了自己的前程,不想牵连家人,一定得这么说唐公世代为官,在朝中人脉极广,能让他皱眉的麻烦,肯定小不了!”
“嗯!”李旭点头答应对刘弘基为人处事的智慧,他非常折服对方既然这样教导,他没有理由不领情
数日后,在司库参军齐破凝口中,李旭听到了一个谣言几个月前,长白山(山东章丘)人王薄不愿意从军,带领一伙百姓起兵造反义军编了一首军歌,流传甚广“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绵背裆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这帮反贼,倒也过得快活!”齐破凝明显喝多了,大逆不道地赞叹
“这还不是绝的,几个月前,清河有个姓孙的家伙杀了县令造反……”参军王元通抱着个煮熟了的彘肩,边啃边说:“你们猜他给自己起的名号是什么,嘿嘿……”王元通得意洋洋地看看大伙,仿佛拣了五百吊钱一样高兴,“猜不到,嘿嘿,摸,摸羊公!偷羊的国公!”
“摸羊公!”众人轰地一声大笑起来,口中的酒水喷得到处都是
“唉,唉,笑,笑死我了这,这反贼真够逗的,笑,笑死我了!”录事官秦子婴趴在窗子边上,边笑边捶酒楼的墙壁
“摸羊公!”李旭偷偷地叹了口气,走到秦子婴身边,伸手推开了窗子
北风裹着雪花呼啸而入,吹得他上下牙齿不住打颤
“九叔没有偷别人的羊”李旭默默地告诉自己,“绝对没有!”
注1:孙安祖,隋末清河人(河北故城)大业七年,家乡水灾,乞免兵役官府不许,捉其妻儿迫之未己,妻儿皆饿死安祖忿而杀官造反,自号摸羊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