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旷野(二上)直到晚宴开始,李旭才从眩晕状态解脱出来这倒不是因为他定力强的缘故,而是肚子里的咕噜声迫使他不得不从梦想回归现实一路上风餐露宿,每天吃得几乎都是干肉、硬胡饼和冷水,胃口都吃得缩小了一半此时,热呼呼的饭菜对旅人来说,诱惑远远比美丽少女来得真切
草原地域宽阔,所以胡人的饮食习惯也跟周边环境相衬,粗糙而大气饮酒用的是大号铜碗,盛酒用的是大个牛皮口袋,所谓的菜,更是大到需要用两个壮汉才能抬上席来那是一头首尾俱在的煮全羊,俯身在餐盘上做食草状而分布在羊身体周围的“草”和“石头”,分明是整根整根的野葱和整个整个的大白蘑菇
族中年纪最大的长老被请上了席,唱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祝辞后,老人颤抖着手拿起小刀,在羊背上肉最肥厚的地方切下长长的一条,放在一个小铜盘子里亲手端给了李旭这是霫人的用餐礼仪,源自他们的日常生活在食物匮乏的季节,年龄最小者每餐总是能分到第一块肉只有如此,才能保证整个部落生生不息
李旭含笑接过了铜盘,尽管肠胃被肉香吸引得上下翻滚,他却不肯吃第一口而是轻轻地抓起插在羊背上的短刀,切下羊头上的犄角,还有头顶上与羊角相连的薄薄一层肉,端在铜盘中敬到了座中最长者面前
这是草原少年应该做的回报,既表达了对长者的敬重,也体现了对主人的感谢北行之前,李旭和父亲多次演练过这套用餐礼仪,所以,他能做得一丝不苟
几个霫族长老都欣慰地笑了,他们觉得自己没看错人眼前这个以狼为伴的少年的确与塞上民族渊源颇深看来长生天今年特别照顾苏啜部,入冬之前不仅送来了茶叶、布匹,还送来了预示着部族兴旺的征兆
族长苏啜西尔拍拍手,两队盛装少女再次走了进来每人端起一碗马奶酒,高举到一个客人面前,齐声放歌歌声婉转嘹亮,混杂在酒香里令人迷醉
李旭再次红了脸,因为这回给他敬酒的依旧是那个蓝衫少女少女的嘴角轻抿着笑,眼神中分明露出了几分顽劣意味有了上一次被捉弄的经验,李旭不敢惹这少女发怒,接过酒碗,把里面的酒一口闷进了肚子内
少女的目光中露出几分嘉许,口中依然唱着那嘹亮的长调,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拎起与自己最近的皮袋,利落地把李旭的酒碗再次斟满
“还喝?”李旭用眼神询问,在少女的目光中却看不到任何答案好在于自己家中,他就已经喝惯了舅舅的私酿这马奶酒虽然比寻常黄酒炙烈,却远远达不到舅舅张宝生的密酿程度
端起酒碗,李旭将里边的酒再度一饮而干少女的眼神愈发欢快明亮,蓝汪汪的,就像一湖春水盈盈的波光间,照映着天空的颜色
第三碗酒又举到了李旭面前少年觉得腹内热热的,豪气直冲霄汉接过铜碗,问亦不问,迅速让碗底露出少女微微一笑,露出一排好看的编贝没等李旭欣赏完那如花般灿烂笑容,第四碗酒又端到了他面前
李旭的脸开始红了,这回不是因为腼腆,而是因为酒力所致马奶酒虽然力道不足,他却是空腹而饮此刻满肚子的酒仿佛都化成了血液,顺着经络涌遍了全身他感觉到头有些大,脚有些软却不肯在异族少女面前失去礼仪,强撑着,把第五碗又灌进肚子内
少女的歌声如黄莺出谷般明快,第六碗酒又端到了李旭面前这次,没等他干掉,一个低低的声音却传到他的耳朵内:“中原伢子,你可以慢慢喝的啊歌声未止,我就不能让你的酒碗空掉!”
“啊!”李旭楞了一下,发现少女笑着望向自己,好像又看到了一个怪物那双娇艳樱唇没有随着其他女子一同唱歌,显然,善意的提醒是来自这个少女
李旭尴尬地笑了笑,抬头张望这时才发现其他商贩正端着酒碗慢品,没有任何人像自己一样碗到即干而部族中的几个长者,正笑呵呵交头接耳,显然自己鲁莽的举动早已再次成为了人家的趣谈
李旭用酒碗挡住了自己涨红的脸,这次,他终于坚持到了长歌结束一曲唱罢,酒席上立刻热闹起来宾主之间开始把盏互劝,其乐融融敬完了客人的少女们则分批次退出大帐族中乐师调整好琴弦,拉出欢快而热闹的曲调
商贩们素来节俭,一路上除了李旭和徐大眼外,其他人的干粮中少有荤腥好不容易熬到所有用餐礼仪结束,谁还再肯客气刀切手抓,转眼间让一整头羊见了雪白的骨头架主人家见客人喜欢自己的食物,心情大乐拍拍手,立刻有壮汉走进来,抬走剩下的残骨然后,又一只完整的煮羊被奉到餐桌之上
随着天色变暗,商贩们吃肉的速度渐渐慢了下去草原上的羊肉味道虽然佳,肥膘却远比中原人养的羊厚实这样肥厚的肉,胃口再好的人也无法吃得太多王麻子、杜疤瘌等人端着酒碗左顾右盼,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般,一脸惶急
霫人素有白霫之称,部落中女子皮肤白若凝ru,双目碧若晴空头发或白或金,如流瀑般闪着光泽在旅人们的传言中,霫族女子最为大方她们属于这片草原,可以邀请你钻入她们的毡帐,却从未曾想过从此与你纠缠不休
在失去奚人部落踪影后最绝望的那一刻,传说中的艳遇曾经是王麻子、杜疤瘌等人继续前进的动力
“饱暖思yin欲!”徐大眼的双目中再次露出了几分不屑整个座上,以他的吃相最为斯文既没有像李旭那样大碗大碗的喝酒,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饿狼般啃肉,而是用手指把肉撕成细条,一小条一小条地就着酒水慢品
家族中饭菜食不厌精,这让徐大眼可以轻松地分辩出食物的优劣水煮全羊里除了野葱、蘑菇和盐巴之外,没放其他任何调料,正合了他的胃口他喜欢这种淳厚自然的滋味,却非常不喜欢与自己共饮的同伴在徐大眼看来,这些粗俗、市侩、心胸狭窄又容易满足的商贩们根本配不起主人家的热情款待无论你给他吃了什么山珍海味,等到双方开始交易的时候,休想让他们在价格上稍稍松动半分相反,他们还会根据部落的富裕程度和对茶叶、绸缎、陶器等中原物资的渴求程度,毫不犹豫地提高商品的价格
苏啜部的族长却丝毫不觉得客人的举动有失礼仪,在他看来,喝酒之后的任何行为都可以认做是人的本性流露男人如果对女人没需求,就失去了变得更强大的动力所以,就在徐大眼为同伴的举止感到汗颜的时候,苏啜西尔又拍了拍手
欢快的音乐嘎然而止乐师喝了碗酒,调了调琴弦,换上了另一支舒缓缠绵的曲子一队霫族美女缓缓走了进来,在席前偏偏起舞双臂和脚腕上银铃晃动,每一次举手投足,都勾去无数魂魄
天色已黑,部落中的青壮端上巨大的铜火盆火盆里边,上好的木炭跳动着幽蓝的光李旭被火烤得很热,身体内外仿佛都有热气在向上涌献舞的女子中没有那两个捉弄他和徐大眼的少女,她们年龄比敬酒的少女大,也更有魅力伴着乐声的舞姿仿佛带有一种符咒般,让人的目光难以在她们身上离开
而她们身上的衣服实在穿得有些少,脚上没穿鞋袜,双臂上也未着寸缕雪白的手臂合**的小腿在乐曲中慢慢抒展,就像午夜里的昙花在慢慢绽放开花瓣李旭不知道自己这样形容对不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目不转睛地观赏歌舞,是不是违背了读书人的本分古圣先贤们与女子交往的示例李旭知道的实在不多醉眼朦胧中,他只听见众霫人的轻歌
“哥哥骑着白马而来,一手持着弯刀,一手捧着兰草……”接下来的句子他就听不清楚了,在突厥语方面的造诣,他距孙九等人实在差得太远
“愿为一束野花,只为君而零落!”醉倒之前,李旭依稀听到了这样几句是真是幻,很多年后他都没弄清楚
霫人对远道而来的商队非常重视,破例给每名商贩预备了一个毡帐迷迷糊糊中,李旭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进了一个很温暖的帐篷脚边有人替他放了一个火盆,烤得他又热又渴睁开眼睛,李旭想出毡帐找些井水来醒酒却惊诧地发现,自己身边睡着一个人,一个碰上去与自己完全相异身体
登时,李旭心中的酒意清醒了大半瞪大眼睛,借着炭火发出的微弱光芒再次细看,他发现自己身边卧着一名少女螓首蛾眉,肤若凝脂,相比之下,古人那句“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施朱则太赤,傅粉则太白”显得实在苍白而模糊
这正是白天曾经捉弄过他,最后关头又放了他一马那名少女李旭感觉到自己头皮发炸,浑身上下都开始难受起来
“有些部落,会让族中女子为贵客侍寝”北行前,父亲曾经开玩笑般说过具体怎么应对,却未曾指导过他也许父亲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仅仅把它当作一个好笑的传言而已父子两个却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事情刚好发生在李旭身上
李旭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胳膊,不敢闭眼,也不敢挪动,双腿绷得像木头般,僵硬笔直帐篷里的木炭火却愈发强劲,一波波热lang从脚边袭上来,越过大腿,越过小腹,越过胸口、头顶
就在此时,那睡梦中少女突然翻了个身手臂上的银铃“叮铃”一声,轻轻垂在了李旭的胸膛上
酒徒注:关于突厥族祖先的传说,参见《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