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钟文谨还好奇,听完崔九怀的解释之后,才发现半点出奇的地儿都没有,不过是皇上正骑虎难下,若要治周为安的罪,没有确凿的证据,福宁大长公主必不会善罢甘休,若要放了周为安,又恐他是真凶,让惠安公主死不瞑目,左右为难的当口,崔九怀突然提了让她验尸的事儿,可谓是雪中送炭。
至于说开颅开腹令尸身受损什么的,与这些个比起来,反倒是其次了,崔九怀将前朝景平帝为证实其生母端敏皇贵妃被嫡母孝慈太后谋害,三蒸端敏皇贵妃尸骨的例子搬出来,皇上得了台阶,就再没有不肯的了。
两人一路说至东华门,崔九怀将她送到等候在门外的崔府马车上,然后往大理寺去了,钟文谨一人返回了永定侯府。
才刚进二门,就有婆子上前来传信:“老太太说了,让二奶奶一回府,就往松鹤园去。”
钟文谨身上还穿着验尸的衣裳呢,汗味跟尸臭味交加,哪里是能见人的?她对那婆子:“麻烦妈妈帮我回老太太,我回去换身衣裳,就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那妈妈领命去了,钟文谨回到静园,沐浴更衣后,这才急匆匆的赶去松鹤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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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申时,众人午憩之后,除了有差事的、上学的以及定了亲的大姑娘崔九敏、三姑娘崔九芳,这会子都在刘氏跟前凑趣,见钟文谨进来,五奶奶小王氏立时站了起来,笑道:“二嫂可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大嫂的嗓子可就要不成了。”
钟文谨上前跟老太太并大太太王氏、二太太小刘氏、三太太马氏以及大奶奶宋氏行了礼,这才问小王氏:“五弟妹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我回不回来的,与大嫂的嗓子有何干系?”
小王氏笑道:“老太太每隔一刻钟就要问起二嫂一次,她老人家问了,大嫂能不回答?问一次答一次,问一次答一次,嗓子可不就要不成了?”
刘氏指着小王氏,笑骂道:“你们妯娌情深倒罢了,偏拿我来打趣,仔细我脸上挂不住,罚你去祠堂醒神。”
小王氏才不怕,只笑嘻嘻道:“我是再不信这个的,您老可不是那样小气的人儿。”
刘氏扶额,故作无奈的摇头叹气了好一会子,这才收敛起神色,对小王氏道:“正事都被你搅的混忘了,快别闹我了,一边老实坐着去。”
说完,抬头看向钟文谨,她问道:“皇后娘娘招你进宫所为何事?”
钟文谨立时作委屈状,帕子往脸上一蒙,抽抽噎噎的哭道:“快别说这个了,一说起这个我就浑身发抖,都是我们那位好二爷给我揽的事儿,说让我替了他给惠安公主验尸……我的天爷啊,我自小胆子是比旁人略大些,可胆子再大,不代表我就敢给死人验尸啊!可气的是二爷半点口风都没露,直接来了个先斩后奏……”
“什么?叫你给惠安公主验尸?”刘氏闻言惊的一下站了起来,“你验了?”
钟文谨抽噎的声音更大了几分:“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儿,我能说自个不成么?二爷已是在皇上、皇后跟前打了包票的,我若这样说,可不就陷二爷一个欺君罔上的罪过了?说不得只要现学现卖,硬着头皮上了……所幸还有个太医院的汪女医在,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呢。”
“这个怀哥儿,平素再稳重不过的,这会子怎地这样胡闹?你一个闺阁女儿家,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懂什么验尸?就是现学现卖,还能比的过那些打小就在太医院学艺的女医?叫那汪女医自个来便是了,偏把你扯进去做什么?简直是不知所谓!”刘氏闻言气的拿手直拍桌子,心疼钟文谨是一方面,更怕她把事情给搞砸了,帝后怪罪到永定侯府头上。
想到这里,忙又追问道:“验出什么结果来?周三公子是有罪还是无罪?”
这个问题也正是屋内众人所关心的,闻言立时都竖起了耳朵。
钟文谨回道:“按照二爷从古书上学来的法子验出来的结果,公主确是被人害死的,至于凶手是不是周三公子,却是不好说的,毕竟惠安公主府里头有几百口子人呢,有嫌疑的不光他一个,究竟如何,还是要靠二爷去查了。”
“古书上看来的法子?可不可靠啊?”刘氏听的直皱眉,若可靠倒还罢了,若不可靠,回头查明惠安公主是病死的,可不就把福宁大长公主以及宁国公府一家子全得罪了?
钟文谨点头道:“可靠,刑部跟大理寺拿死囚验证过的,不然皇上、皇后也不能同意给公主验尸。”
大太太王氏听钟文谨左一句验尸又一句死人的,只觉十分刺耳,手里快速捻动着佛珠,嘴上哼道:“法子可靠,人却未必可靠。”
刘氏却不这么想,虽则也担心会出岔子,但也知道即便真出岔子,都不该怪到钟文谨头上。再者,虽她嘴里说的是被叫去替怀哥儿验尸,但刘氏却并不相信,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想在长辈跟前邀功罢了,钟文谨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在把她说给怀哥儿之前,刘氏就打听的一清二楚了,她能善言辩懂得看眉高眼低,担个主检的名头,当个怀哥儿的应声虫罢了,动真格的时候有汪女医呢,不然她也不会说人家帮了她大忙。
“法子是怀哥儿提出来的,验尸是怀哥儿媳妇验的,旁人还没质疑呢,自家人倒先拆起家自家台来了,若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这个老大媳妇一把年纪了还这样不知所谓,若旁的时候,看在她儿子孙子都有了的份儿,也懒得理会,这当口却顾不得了,劈头盖脸的就训了她一顿。
多少年没被婆婆寻趁了,且还当着一干小辈的面,王氏羞窘万分,脸蛋脖子胀的通红。
刘氏点到即止,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反而岔开了话题,对钟文谨道:“汪女医帮了你的大忙,得好生谢谢人家,不然岂不显得咱们永定侯府不知礼?”
钟文谨笑道:“说起这个,正想讨老太太、太太的示下呢,我想从嫁妆银里拿二百两出来当作给汪女医的谢礼,不知老太太、太太觉得可妥当?”
刘氏不赞同的皱起了眉头:“走官中的帐就是了,怎好叫你自个掏腰包?”
虽事涉皇家,但终究是崔九怀的公事,且验尸这事儿,做好了便罢,做不好,还会牵连到永定侯府,府里诸人面上虽不说,私底下必是有意见的,若连给汪女医的谢礼都走公帐的话,可不就是火上浇油了?横竖不过二百两银子,钟文谨又不是拿不出来,何苦占这点子便宜?
她忙分辨道:“汪女医帮的是我,与府里并不相干,哪能走公帐呢,我自个出便成。”
刘氏才刚要开口,那厢三太太马氏倒先笑起来:“哎呀喂,我的老太太哟,快别为这点子鸡零狗碎的跟怀哥儿媳妇磨嘴皮子了,您是不知道,怀哥儿媳妇腰包鼓着呢,前些日子才买了四五千亩地,几万两银子都洒出去了,不过二百两银子罢了,在她眼里怕还不比芝麻大,且叫她自个出又如何?”
庄子买在京郊,原就没想过能瞒了人,被马氏叫嚷出来,钟文谨也不以为意,只笑道:“三婶消息倒是灵通。”
崔九怀油水丰厚,手里银钱不知有几多,新娶了钟文谨这个比自个小十几岁的娇-妻,想要讨她的欢心,替她这个原没什么嫁妆的小庶女置办些天产地亩充门面,倒也甚可奇怪的,故而众人听了马氏这话俱都平常,只一个王氏不自在起来。
自个这个做母亲的都还没得着他什么大的孝敬呢,倒先给才进门没几个月的填房置办起庄子来了,置她于何地?王氏才刚恢复正常色泽的脸蛋脖子立时又胀-红了,只不过方才是羞的,这会子却是气的。
马氏语气含酸,刘氏虽不甚在意她一个庶子媳妇如何,但顾虑着兴许有旁人也这般想,便也没再强求,只笑道:“怀哥儿媳妇要给官中省钱,我又怎好驳你的意?且由着你罢,横竖花的也是你自个的嫁妆银,咱们这些婆家人可管不着。”
笑完,又补充了一句:“你是替怀哥儿还人情,回头我说与怀哥儿,叫他补给你。”
小王氏笑着打趣道:“人家小夫妻之间的帐,该怎么算人家还没本谱?要您老巴巴的去提醒?”
“你说的也是。”刘氏一本正经的点头,然后转头看向雨竹,骂道:“午膳那会子,我说不吃那萝卜吧,你非叫我吃,吃了倒好,可不就操心起来了?”
这等玩笑话,雨竹素日没少配合刘氏,闻言笑道:“是是是,都是奴婢的错,不该叫老太太咸着吃,合该先拿清水冲洗一遍的。”
这说的是一句俚语——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众人闻言,立时都笑起来。
这当口,突然有小丫鬟进来禀报道:“醉仙楼的人送了桌席面来给二奶奶,说是二爷叫送的。”
大奶奶宋氏转头看向钟文谨,诧异道:“二弟妹还未用午膳?”
钟文谨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胃部,回道:“谁还顾得上这个呢?”
宋氏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也是的,既没用膳,好歹说与我知道,我叫大厨房立时替你做了来就是了,偏你又跟我客气起来,宁可饿着也不说,得亏二弟细心,替你想着,不然岂不饿坏了你?”
钟文谨哪会跟她客气,再说也客气不上,想吃东西,自个拿银钱出来叫大厨房给做便是了,只不过才一回府就被叫来了松鹤园,还没腾出空来罢了。
嘴上却不是这么说的:“我想着挨上个把时辰,也就到了晚膳的时辰了,何苦再劳动她们呢,所以就没说……想是二爷自个用膳的时候,记起了这茬吧。”
刘氏心疼的不行,生怕她作践坏了身子,自个还等着抱重孙子呢,忙摆手将她往外赶:“行了,既然席面送来了,你就赶紧回去用吧,用完也不必过来了,好生歇一歇罢。”
钟文谨福身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