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了七月,还有几天就又到了乞巧节,小哥儿们皆准备了精致的绣品,就为了七日晚间对月祈祷自己心灵手巧。
上个乞巧节是林忘和吴大他们过,他不讲究,只胡乱应对的。提起吴大,林忘总算收到了他差人送来的信儿,说是他已平安上鸡爪山,又拜了个师傅,叫林忘不要担心。
其实这个信儿早就送来了,正是沈夫人住在顾府的时候,那会众人也是忙,也是都谨慎小心,不敢做出惹人注意的事,门公便将这消息压了下去,直过了一个多月,才想起将话儿递给林忘。
林忘松了口气,想吴大一个半大孩子,着实不容易,虽说已在山上安定下来,但那里不比城里,艰苦不说,还危险,林忘由衷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待到七月七日,小哥儿们一个个兴奋的跟什么似的,就是年纪小的,也为今天有果子吃而高兴。
顾子青叫林忘到跟前来,说:“你今个跟我出去一趟。”
屋中众人皆愣住,一起看向林忘。
去哪?林忘下意识要脱口而出,好在他反应过来,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舌头抵住上牙膛,换了个口气:“不知二爷有何事差遣?”
“我跟朋友说我家厨郎手艺好,比之状元楼的也不逊色,他们要见识一下。”
即便这么说了,林忘还是觉得十分奇怪,若真想让朋友尝尝自己手艺,请来府上吃饭不就可以吗?又何必非给自己带出去?
顾子青像知道他怎么想的一般,道:“本想请他们来府上的,但有一人又不服,非要让自家厨郎和你比试比试,最后我们一帮朋友便定的去他家。”
林忘应了声是。
顾子青又道:“因各自都白天有事,定的晚上,下午时候我会让吴忧来接你。”
林忘回了厨房,几人凑上前来问二爷有什么特别吩咐,小绿道:“二爷怎么总是叫你去前面问话?幸好不是叫我,二爷光是站那不说话,我就怕了。”
和小绿最要好的梅哥儿推了推他,笑着说:“你不愿意,有的是人巴不得能和二爷说上话呢。”
他这句并不是讽刺谁,只是随口一说,但说完恐林忘误会,略带歉意地看着他。
小绿毫无所察,仍问:“林小哥,二爷叫你又吩咐了什么?”
“二爷今日带我出去,去和他朋友家的厨郎比试一二。”
众人瞪了瞪眼睛,小绿道:“又是比试?林小哥你这次可不能输,上次那沈夫人再怎么说也是二爷的亲姐,输赢关系并不大,这次可是和二爷的朋友比试,若是输了,可不给二爷丢面子吗?”
林忘点点头,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件事来的突然,他也不知顾子青到底怎么想的,胡乱地想了几样菜色,又想等下午遇见吴忧的时候,再问问他。
下午申时刚到,吴忧就回来接林忘,林忘被他带着出了府,自打进了顾府,他连院子都没踏出去过,如今出了大门,林忘有点激动,有种出来放风的感觉,甚至呼吸着外面的空气都和里面的不一样。
门口停辆马车,林忘上了车,吴忧却不钻进车厢,而是坐在车夫旁边。
马车缓缓的行驶了起来,林忘在车里坐了有一会,终于忍不住挪到门边,微微撩开帘子冲外面问:“吴大哥,二爷他有什么别的吩咐吗?早上只说让我和别的厨郎比试,我这还有些糊涂了。”
吴忧可是知道自家二爷对林忘什么想法,见他探出了些身子,忙说:“林小哥,你快坐好,小心摔下来。”
他见林忘往里挪了挪,这才道:“二爷没什么别的吩咐,林小哥你别问了,待会见了二爷就知道了。”
林忘见也问不出什么,就缩回了身子,老老实实坐好。
这里毕竟是城里,又是最金贵的东边,马车根本行驶不起来,只慢悠悠地走着,从出府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一般人家这会儿也该准备晚饭了,林忘这边却还没到地方,他心中更觉得莫名其妙。
又过了一刻多钟,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待完全停下,能感觉马车晃了一下,林忘就知识吴忧率先跳了下去。林忘虽坐在马车里,却不是主子,便自己掀起了帘子探出了头,他猛地对上顾子青的视线,见他就站在一旁,已是一愣,再看马车停的也不是什么大宅门前,而是一处稍偏僻的转角。
林忘维持着猫腰的姿势看了看四周,顾子青往前走了一步,林忘见他慢悠悠伸出手臂,林忘怕他这动作是要扶人的动作,趁他抬起手臂之前,麻利儿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噗的一声踩在地上,身形晃了晃。
顾子青伸出的手臂一顿,然后掸了掸身前不存在的土,侧着头看着林忘。
“二爷,不知咱们要去何处?”
顾子青却不理他,而是看向吴忧,吩咐道:“你们走吧,戌时正来这等我。”
吴忧一应,重新跳上马车,晃晃悠悠走了。
到这会儿,林忘心中已猜顾子青说的比试应是假的,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顾子青笑着道:“今日乞巧节,晚上热闹非凡,想带你出来玩一玩。”
林忘猛地瞪大了眼睛,用惊恐的表情看着他,声音徒然拔高几度:“你带我出来玩?”
顾子青真被他那表情逗乐了,点了点头,欲要迈步,见林忘没有动的意思,不由挑了挑眉。
林忘十分为难:“这不太好吧,二爷您贵人事多,还特意带我出来,我受之不起。”
“今天是节日,不要扫兴,只是陪我走一走。”顾子青脸上带了些不愉。
林忘也不可能真违背他,见他表情有些不好,只能点了点头,慢吞吞跟在他身侧。
走了没一会,到一酒楼前,装修的十分气派,上面挂着巨大的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状元楼”三字。
酒楼门口的小二穿得紧趁利落,还未说话,先挂起大大的笑脸,一弯腰,虽做着迎客的动作,却丝毫不卑微,眼睛也亮闪闪的。
林忘早听过这酒楼大名,今日终得见,并没有欢喜,总感觉十分尴尬。
那小二显然认识顾子青,一口一个二爷地叫着,问也不问,直接给人往楼上带,一看他就是这里的常客。
俩人进了包间,阻隔了外人打探的眼神,林忘总算松了口气,顾子青径自坐在桌边,林忘没坐,而是垂手站在他身旁,顾子青努了努旁边的位置:“坐吧,在这随便吃点,一会跟我去街上走一走。”
林忘也知拗不过他,已懒得再矫情争执,嘴上告了谢,僵硬地坐在了凳子上,双手放在膝上,十分呆板。
顾子青自个儿点了菜,不一会,从果子、蜜饯、咸酸、看盘、正菜,一应上了桌。
桌上两幅碗筷,林忘却没立刻拿起来,非要顾子青说一遍,他才敢动。
“这个羊舌签是状元楼的招牌。”
一开始,顾子青还说几句话,后来见林忘实在有些拘束,也就不再开口,顾子青没吃多少,林忘更是吃的索然无味。
吃过饭,俩人离了状元楼,虽还是跟顾子青单独相处,但不知怎地,林忘却不如刚刚那么拘谨,可能是因为周围全是人,热闹冲散了紧张。
俩人走在街上,因今日是乞巧节,街上多是卖“摩喉罗”的,那摩喉罗其实就是手捏小泥人,花样却繁多,有罩着纱的、装着珠儿的,还有带着玉的。
这个夜市不是城北的夜市,却比之更为热闹,能看出贩卖的东西档次也高些,各色摊位,奇人巧匠,歌舞百戏,令人目不暇接。
即便是林忘,也渐渐被两旁的景象吸引,以前去过这么多次夜市摆摊,也没好好看过。
忽然耳听一处传来呱呱呱蛤蟆的声音,林忘顺势望去,见那处设了一个一人高的高台,台子上坐着一只油亮的碧绿大蛤蟆,它的周围有六只小蛤蟆环对着它,高台后面站着一半百老人,四周寂然无声,只听那老人开口喝道:“教书!”
紧接着,大蛤蟆“呱呱”叫了起来,它叫完,周围的小蛤蟆也跟着叫,大蛤蟆叫几声,小蛤蟆叫几声,丝毫不错不乱,真就如同教书先生在教小孩背书。
叫了一会,那老人又忽地说“止。”
这些蛤蟆当即收了声。
林忘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却止不住地看向那几个蛤蟆,他以前在电视里也看过马戏团表演,什么驯兽、驯熊、驯猴子、驯鸟,这些都不新鲜,还真没看过驯蛤蟆的。
顾子青见林忘总算有些放松,心中也跟着松快起来,又见他对那个感兴趣,于是带头往那边走,站在圈子外面看。
不一会,那蛤蟆教书又来了一轮,林忘再看一遍,仍旧觉得很新奇。
顾子青笑着打赏了那艺人些钱,林忘才反应过来,顾子青冲他道:“这蛤蟆教书虽也新奇,却不及蚂蚁打架,我带你去看那个。”
林忘囫囵唔了一声,顾子青就带他往另一处走,走了一刻钟,来到了另一个卖艺处,这次人围得更多,只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叫好声,却根本看不见是什么。
挤了一会,总算挤了进去,同样是有个大台子,有两个人站在后面,台上左右各放着两个竹管,竹管前面则分别竖着红、白两色纸旗。那俩人取下堵着竹管的塞子,又在管口弹了数下,之后,就见有蚂蚁各自从竹管里爬出,自行爬到纸旗前,密密麻麻列好队阵,然后就不动了。
看到这里,就已经够惊奇的了,接着,一人挥了挥手里的小黄旗,只见原本停住不动的蚂蚁像是得到了命令,纷纷前进,两队蚂蚁相接,顿时举足相扑,角斗了起来,斗了一会,一队不敌,溃不成军,则开始四散着后退,另一队蚂蚁乘胜追击,将败的蚂蚁撵得四处乱窜,执黄旗的人再次挥了挥,那群战胜的蚂蚁便退了回来,按次序爬入竹管,另一群也从四处爬了回来。
林忘简直看傻了,若说蛤蟆可能还有脑容量的话,那蚂蚁呢?竟然也能这么听话?
林忘忍不住说:“这蚂蚁怎么这么听话?它们能看得见黄旗子?”
顾子青见他发傻的表情,低低笑了,说:“这里的玄机哪能对外人道出?听说并不是旗子的关系,而是气味的关系。”
即便是气味,训练两队蚂蚁打架也够不可思议的,顾子青又打赏了百钱给这个艺人,就带着林忘去别处了。
俩人一路走走停停,并不买什么东西,只是看杂耍,但凡看了,顾子青就要打赏一二。
这会没有表,林忘对时间观念又有点模糊,其实已经过了戌时了,顾子青见林忘有些放松之姿,且现下天黑了,彩灯连亘,锦绣交辉,气氛正浓,便没提,仍旧带着他到处走。
又逛了一会,即便林忘再对时间没观念,也知时候不早了,他冲顾子青道:“二爷,时间不早了。”
顾子青看着林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就带着他往回走,回去的时候,却是一路无话。
回到府上,林忘跟在顾子青身后,进了院落,他也没什么别的吩咐,只淡淡的让林忘回去。
众人都以为林忘真的是和别的厨郎去比试,如今见回来了,忍不住看俩人表情,企图知道结果。
林忘回到了后罩房,想不到众人都坐在厨房外等着了,见林忘回来,拦下他,小绿迫不及待地问:“如何如何,林小哥,这次是赢了输了?”
因他问的突然,林忘愣了一下才想起顾子青当时叫他出去找的借口,偏偏当时他说的有板有眼,跟真事似的。
小绿见他吞吞吐吐,还以为输了,当下露出失望的表情,可还抱着一丝期待,眼巴巴看着林忘。
林忘咳了一声,道:“算是平手。”
见不是输了,小绿松了口气,一个劲地说还好,众人又缠着他问细节,林忘也说不出,只得编了几个菜色胡诌,大家见林忘蔫蔫的,只当他累了。
林忘回到屋里,有这么一会脑子完全是空白的,然后顿觉自己处境不妙,心慌意乱也不知如何是好,暴躁地踢了踢床腿,又抓了抓头发,最后只能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