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我九岷山,想走,可不是你说了算。”
那美人声音好似珠落玉盘,撩拨人心,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般柔音入骨。
息征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我还要去太巫山除妖……”
“小道士,”那美人似笑非笑,“你要走,也很简单,把帐结了就好。”
“帐?”息征糊里糊涂,“什么账?”
“你来的时候,吃了桃子吧。”那美人眼尾轻佻,看着息征的目光略带怜悯,“桃子是有主的。”
息征:“我在树下压了钱的。”
那美人手一招,自桃林云雾中飞出一张带着十枚铜钱的黄符,白皙纤长的手指一转,捏着铜钱感慨:“铜钱,我真的很多年未曾见过了。”
“如果不够,我身上还有,”息征挺了挺胸膛,“出门的时候,家师给我了好多钱呢!”
那美人似乎有些无奈:“小道士,你用凡间的钱来买我的桃子,是真的不知,还是故意占我便宜?”
少年两眼迷茫。
“自千年前,吾从上界得此树种,栽植数百年方长大,又过百年开花,百年结果,至今不过第四次结果,若说起来,却是人间难求,三界少有。”
那美人看了眼之前被少年扔掉的啃了一口的桃子,摇了摇头:“却被你这个不识货的小道士给如此糟践,灵桃着实有些冤。”
息征完全不知,自己刚刚囫囵吞枣般吃下去的桃子,居然大有来历,这样一看,在那美人手中的十个铜钱就太过刺眼,惹得他脸一红,颇为不自在。
“我……贫道,”少年嗫嗫,“贫道之前真的不知道,只是肚子饿了,刚好看见了,就吃了。贫道一共吃了……加上这个五个!贫道怎么赔给……阁下?”
最后,却因为息征不知那美人如何称呼,略有迟疑。
那美人嘴角一勾,清冷的面孔瞬间彩墨艳丽,色夺人眼。
“吾乃九岷山山主,白九溟。”
风拂而来,白九溟长发微动,美人尖下,眉目如画,似乎装满了深情,又似乎满是无情。
息征呼吸滞了滞,眼珠慌乱移开视线,顿了顿,又悄悄扭头去看,却见那美人视线一直投在他的身上。
少年连忙低下了头:“……贫道,褚惜禾,会把吃了的桃子,赔给白……公子。”
白九溟:“哦?小道士,你打算拿什么来赔?”
白衣美人的目光落在少年的布褡裢上:“是那个几十年岁数的罗盘?还是基础弟子所用的桃木剑?总不会是那些已经泡烂了的……符纸吧?”
息征红着脸,浑身不自在,他蚊子哼哼般道:“贫道……贫道虽然没钱,但是贫道会捉妖,会看风水,会钉棺!贫道给白公子签字画押,做工来抵。”
白九溟长长的手指揉了揉额角,语气揶揄:“小道士,吾算是知道了,你就是来占便宜的。吃了我的桃子,看了我的人,打了我的鱼,丢下十个铜钱,现在又要捉妖相抵,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个九岷山,都是吾白九溟的?”
“还有啊,小道士,”美人似有无奈,“你所谓的捉妖,是我地盘上生长的小妖;看风水,九岷山乃方圆数百里灵气最足之地,这个就不劳你了;钉棺……真是抱歉,目前九岷山还没有哪个妖怪死了之后打算进棺材的。”
息征彻彻底底羞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白九溟把这十个铜钱放进袖袂中,黄符在指尖一摇,一股火焰瞬间吞噬了符纸,消失的连灰都不剩。做完这些后,美人赤着足踩着草地上前几步,微微弯了弯腰,仔细打量了一下被定在原地躲避不得的红着脸的小道士,半响,这个妖丽的青年直起了身,用一种施舍的口吻道:“小道士,吾好像给你找到了还债的方式了。”
息征因为美人的突然靠近,不敢呼吸,别过眼,躲躲闪闪,闻言更是颇为别扭,结结巴巴:“白公子……找到什么方式了?”
美人意味深长一笑:“小道士,你可以……卖身还债啊!”
少年整个人僵住了,呼吸间,只见少年脸上的红晕朝着周边扩散,两只耳朵已经红得滴血,更不用提裸|露在外的脖颈,本来白皙的肌肤已经被红晕占据,完全不难想象,被衣襟遮住的身体,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你你你……”小道士话都说不清了,“邪道修法……贫道贫道要捉了你……”
白九溟嘴角一勾:“小道士,你怎么胡乱诬陷我?吾何时修过邪道了?”
息征躲闪着白九溟的视线,道:“你……你要贫道……卖……卖身……”
“对啊,这有什么错么?”那白衣美人道。
“当当当……当然有错!”息征几乎难以启齿,“你……你是修……吸食……采补的吧……”
白九溟闻言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小道士,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不过缺一个洒扫的奴仆罢了,怎么扯到采补上去了。”
“还是说……”白衣美人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小道士这是动了凡心,想要和我双修么?”
息征好不容易散去的红晕瞬间爬满全脸,他大大的眼睛肿满是恼羞,几乎气急败坏:“你你你……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但是美人的解释让少年也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生出一种荒唐的情绪,自己居然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歪了。
年仅十六岁生长环境简单的褚惜禾不禁陷入沉思中,自己怎么就这么……心有杂念呢?
白九溟揶揄道:“啧啧啧,小道士,在下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道门风采了。”
息征只恨自己不能动弹,不然绝对要掏出师叔画的遁地符把自己埋进土里。
白衣美人欣赏完了少年的窘态,这才手指一弹,解了息征身上的禁制。
蓝色道袍的少年默默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假装自己不存在。
“小道士,你这是要躲债么?”白九溟不甚满意,“速速签字画押,与吾定了契约才是。”
息征抱着头,颓然道:“白公子,你看着起草吧,贫道签就是了。”
白衣美人弯弯腰,指尖轻轻抚上少年的下颌,微微往上抬了抬。
息征视线下垂,目光落在白九溟松松垮垮的腰带上,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小道士,你今年几何?”白衣美人的声音传来。
息征老老实实:“一十有六。”
“十六……”白九溟嘴角微微挑了挑,“算得上稚儿,既如此,吾宽宏大量些,我们签下六十年就行。”
息征震惊,猛地一抬头,视线撞到白衣美人松散的领口,呼吸一滞,又猛地低下头去,嗫嗫道:“六十年……时间太久了,贫道,贫道难不成一辈子耗在你这里啊?”
“不然呢?”白九溟微叹,“五个灵仙桃,怎么也该留你五百年才是,不过你一个凡人,又是稚儿,吾好心才减为六十载,就这样,你还不满意?啧,人类啊……”
息征咽了口口水,乖乖交出了主导权:“那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好孩子,”白九溟薄唇微启,白皙的手指指向少年露出来的光滑的额头,朝眉心微微一点,“不要反抗我。”
眉心微微刺痛,一股炙热聚成一道线,顺着白九溟的指尖汇进少年的眉心,须臾,白九溟收起了手指。
而这时,闭着眼视死如归的少年,两道弯弯细眉之间,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点,过了片刻,隐入肌肤,消失不见。
白九溟看着少年紧闭的眼悄悄睁起了一道缝,语气真诚道:“小道士,你能长这么大,师门真的很厉害了。”
息征还没反应过来白九溟的话什么意思,眨巴了下眼,特别懵懂道:“是啊,师门很厉害。”
白九溟怜悯:“可怜的孩子,罢了,既为我奴仆,吾也只能多照顾些了。”
“那个……”息征道,“白公子,给你洒扫什么的都行,但是能等我去太巫山除了妖再说么?”
“当然不行,”白九溟道,“你现在已经是九岷山的私有物了,帮人除妖,也要问问我的意见。”
息征:“可是……”
“没有可是,”白九溟手指一摇,息征只觉浑身一震,就被一股气浪推起,在白衣美人淡淡的声音中越飘越远,“九岷山,吾说了算。”
-
云雾浩渺,空山青翠,九岷山山主所居之地,在九岷山巅。
此处一片雪白,却是飘着反季节的雪花,地上树丫积雪皑皑,空气中都弥漫着渗骨的冷意。
息征湿衣未干,在脚刚刚挨到松软的积雪时,狠狠打了个冷战,不过短短数息,少年已经冻得脸色发白,唇色泛青了。
迟来一步悠闲漫步的白九溟,差点就要给刚刚收获的奴仆收尸。
发现自己的疏漏后,白九溟叹气,上前几步,捏着少年已经冰冷的手腕,靠近眼珠都不会转的息征,薄唇微启,朝着少年轻轻吐了一口气。
饱含着白九溟千年修为的气息,消除了息征来自冰雪中的寒意,过了片刻,他已经感觉不到外界的冷,僵硬的身体渐渐灵活起来。
“这里……积雪?”少年特别好奇蹲在地上,用手指戳了几个洞洞,“明明山中还是盛夏,山顶居然积雪?你这里可真不一样!”
“那是自然。”白九溟赤着足走在积雪中不留痕迹,身姿轻盈,衣袂飘飘,黑黑的长发上落下几片雪花,天地一片白皑中,白衣美人似乎也与天地同色。
息征戳着雪玩了一会儿,还是个孩子的他少年心性,眼珠一转,从地上攥起一捧雪,伸出舌尖舔了舔。
少年被冰的歪了歪头:“啊,不是甜的。”
白九溟哑然失笑,不知道自己这一时兴起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少年在雪里打了几个滚,又堆了两个雪人,玩得脸上红扑扑的时候,这才反应过来,此处似乎不是师门中,自己,是卖身还债来了。
想清楚的少年立即拍拍手,把雪拍掉后,朝着悬崖旁粗壮大树下站着的青年走去。
“白公子,你要贫道做什么?”息征指了指地上被他玩得一团乱的雪,“是扫雪么?”
白九溟回眸:“若是扫雪,你卖身六百年也是无益。”
少年讪笑。
白九溟手一挥,空荡荡的山顶出现了一处被隐藏的房屋,简单的木屋结构,斜顶飞檐,原木色支柱,无庭五院,依然是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稍一晃神,就会看不见。
“此处是吾住宅,你可自便。”
息征好奇地跑过去围着房子转了一圈,然后又跑到白九溟面前:“那贫道要做什么?”
白九溟思索了下,慢慢道:“吾生性喜洁,每日入浴,然而无人侍奉,只能去数里之外的白丘潭,如今有了奴仆,你且为我服侍入浴吧。”
息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红晕久久不散,喃喃道:“服侍你沐浴啊……”
“或者说……”白九溟面露暧昧,压低了声,“小道士是想,和我一起呢?”
息征一撸袖子转身就跑:“贫道去烧水!”
九岷山山顶的日子很简单,木屋中白九溟给他辟了一处地来休息,每天一睁眼,外间已经摆上了凡人食物,等息征吃饱喝足了,在平地修习半个时辰,之后玩玩雪,再偷窥偷窥白衣美人的修行。
白九溟似乎是个很强大的妖怪,仅仅是他站在那里时,强大的妖气扑面而来,几乎能把息征压得喘不过气来,好在他似乎是修仙之道,妖气中含有金色,气息温吞,并未有何煞气,也因此,息征愿意留在这。
“小道士,”身着白色纱衣广袖衣袂的白九溟懒洋洋喊道,“水好了吗?”
撸着袖子拼命扇火的息征连声道:“好了好了,马上就好!”
什么毛病,身为一个妖怪,一个道士,不让要任何术法,只能靠人力去点火生火烧水,让息征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过因为他是签了卖身契的,这点活也是该干的,只能任劳任怨,苦哈哈烧水。
小小的灶火间中,热气腾腾的水煮沸了,息征这才舀进木桶里,帕子搭在肩上,拎着大半桶的热水,往白九溟的房间一晃一晃走去。
那里窗扉前坐着一个白衣青年,黑色长发束起,簪帽垂流苏,额头上绑着一条窄窄的抹额,眉心处镶着一颗小巧滚圆的石头,青年目光端正,一身凛然正气,却只能稍稍压着天生媚姿,看起来不是那么淫邪罢了。
白九溟目送着少年来来回回拎着水倒入浴桶中,丝毫没有欺负孩子的意识,甚至还会在息征走慢了的时候,默默说上一句:“小道士,你腿真短。”
被鄙视了的息征没好气瞥了白衣美人一眼,哼哼唧唧:“是,没你腿长。”
最后一桶水倒进浴桶后,挽着袖子的息征摸摸额头,舒了口气:“好了,白公子,请吧。”
白九溟走过来,轻轻解开腰带,丝滑柔顺的衣衫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在地,蜜色的肌肤在水雾中似乎泛着一层诱人的光泽,一丝不着的青年修长的腿慢悠悠踩着小凳,一点点把身躯泡进水中,慢慢长舒了一口气。
息征早已经蹲在地上捂着耳朵满脸通红了。
“小道士,”白九溟趴在浴桶边沿,舀起一捧水浇在少年背上,“来给我擦身。”
息征闭着眼默念着心经,眼观鼻鼻观心,用帕子沾着水,小心翼翼在不接触到青年的肌肤前提下,给白九溟擦拭。
看起来软弱无骨的手臂,摸上去却能感觉到来自肌肤下的力量,肩胛骨也是,形状十分好看,沾着水的背脊,白色的帕子从上到下慢慢擦过,息征屏住呼吸,手指发颤,努力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不去想水中这个妖怪他的脊背多好看,不去想他蝴蝶骨形状,不去想他肌肤摸上去有多滑,什么都不想……
大脑一片发白的息征无意识地进行着自己的动作,来来回回从白九溟的肩胛骨到脊背不停擦拭。
“小道士。”
水中美人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感慨:“你摸够了没有?”
“嗯?”息征模模糊糊好像听见了这人的声音,下意识应了一声。
“我说……”白九溟反手抓住在他背上不断擦拭的手,使劲一扭,把少年身形的息征整个人带到面前来,他一双上挑的眼中看不出喜怒,“我的背,好摸么?”
息征一手抓着桶沿,这回听清了白九溟的话,有些不解,然后发现,被对方捏着手腕的手中,空无一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水里的帕子早已经转了一个弯,飘在了白九溟的腰腹前。
空……空着的手!
少年脸腾地一下烧红了,连眼睛中都是湿漉漉的,他慌慌张张从白九溟手中挣脱出来,什么话也顾不上说,一扭头就跑了出去。
憋着一股气的少年像一阵风一样,冲出了山顶,慌不择路顺着有坡度的地方就往下跑,两边树木飞快向后倒去,息征顾不及自己在哪里,只埋着头飞冲。
“哎呀!”
息征发现自己踩到什么的时候已经迟了,脚一绊,整个人咕噜咕噜顺着下坡滚了下去!
“哎呀!小心!”
还是刚刚出现的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声音,然后息征就发现自己向下滚的身体被定住了。
“你没事吧?”
头朝下的身体被一股气托了起来,慢慢调整了身体的角度后,被控制的那股子气才散去。
息征扭过头去,站在前面不远的,是一只雪白的兔子,长长的耳朵竖起,短小的身体一蹦一蹦,白兔子口中吐着人语:“吓死我了,你跑的好快。”
息征这才发现,兔子雪白的身体上,有一个灰扑扑的脚印。他心生歉意:“抱歉,是我没有注意,你没有事吧?”
大约是一只开了灵智的兔子,尚且修行中,这种小动物成精的几率太低了,息征也是第一次见。
“我没有事,倒是你,差点摔了,没伤着吧。”
息征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踩了兔子,兔子帮了他不说,还担心他受伤。
“没事没事,”少年摇了摇头,“是贫道的错,我帮你看看?”
兔子却受惊一般向后一蹦:“哎呀!道士?你是来除妖的么?”
瑟瑟发抖的小兔子让息征心生怜悯,连忙道:“不是不是,你别害怕,我不是滥杀无辜的道士。”
“那就好那就好,”小兔子这才用短短的前爪拍了拍胸脯,“小妖修行不易,多谢道士高抬贵手。”
兔子又问道:“我看你是从上面跑下来的,你怎么上到绝穹坪去了?”
“绝穹坪?”息征刚想问,就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
“小道士,回来。”
息征顺着发出声音的地方一看,却是披着衣衫,松松垮垮系着腰带的白九溟,他面色带着一丝冷意:“不要瞎跑。”
看见白九溟的出现,少年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尴尬又翻了上来,嗫嗫:“……你怎么来了?”
白九溟一步一步靠近息征,伸出手握在了少年的手腕上,一股不容拒绝的力,带着少年往回走。
“我不来接你,你是不是就要跑了?”白九溟似乎完全没有看见地上蹦跳开的兔子,手指在少年肉肉的掌心捏了捏,“这可不行,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服侍的人,怎么也要用够本才行。”
息征低着头,目光紧紧盯着青年握着他手的手指,不由自主跟着白九溟的步子走着。
“我……”
少年的话才说了一个字,白九溟就停了停脚步,回过头来,脸上状似无奈,一本正经道:“别瞎跑,山上很多食人的妖怪,你这么小,等我到的时候,万一被人吃的只剩骨头,我找谁赔?”
白九溟眼波潋滟,薄唇一勾:“如果你喜欢摸,我让你摸,所以,别跑。”